第16章:慕容折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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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獎過後,敬帝便讓慕容雨下去了,卻獨獨把安陽青玥留了下來。

    “青玥,多時不見,陪朕手談一局吧。”嘉禾擺了棋盤,敬帝率先坐了下來。

    “陛下,我這風塵仆仆的,你還是讓我先回家梳洗一番吧。”安陽青玥有點緊張,她就算想審問,也不要這麽著急啊。

    “這樣啊,那你就在朕這裏梳洗吧,朕的湯池夠大,也讓你享受享受皇家待遇。”敬帝說話就要喊人。

    安陽青玥忙擺擺手:“陛下,還是算了吧,臣回去再洗。”

    皇家待遇可不是那麽好享受的,她還得留著命呢。

    “那就開始吧。”敬帝隨著便要了白子,“這一局你若是贏了,朕就賞你幾壇子好酒。”

    “誒誒。”她推脫不過,隻得盤腿坐好,隨手落了一子。

    “說說這一路上都有什麽有趣的見聞吧。”敬帝說是下棋,可心思完全不在棋盤上,眼隻盯著安陽青玥,下手則隨心所欲。

    “有趣的見聞沒有,臣倒是下了被關了幾回,九死一生,受的罪可多。”安陽青玥看盤麵有些亂,手上也開始胡亂擺了。

    “哈,這個朕倒是聽說了,說是被人關在了籠子裏。”敬帝憋不住笑,“還是小伊救了你對吧?”

    “是呀。陛下,你到底有什麽事,直說吧。”安陽青玥垂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事沒什麽,朕就是想和你商討一下,接下來怎麽辦?”敬帝把手搭在腿上,笑看著她。

    “我的陛下,你也太心急了吧。”她更是無奈。

    “沒錯,朕就說心急。慕容雨是你讓弄回來的,本來一個慕容折就夠嗆,現在又多一個,朕的江山就危及了一分,朕能不心急嗎?”敬帝把隨意把玩著盤麵上的棋子,勾唇道,“給朕一個準話,盡快把慕容折這老匹婦除掉,能做到嗎?”

    “盡快是多快?”她問。

    “要多快有多快,明白嗎!”敬帝將一把棋子握緊了掐在手心裏。

    “是,明白了。”安陽青玥漫不經心道,“不過回來的路上慕容雨也和臣提過這事,你們不愧是一家人,想的都到一塊去了。”

    “是嗎,那你如何說的?”敬帝端起幾上的茶,拎著蓋子抿了一口。

    “此事臣已經心中有數。不過慕容雨開出的條件倒是十分優渥,讓臣有點動心呢。”安陽青玥托腮笑。

    “這麽說,你說覺得朕虧待你了?”敬帝將茶蓋重重地摔了回去。

    “並沒有,臣隻是覺得,下一次陛下對臣可以稍微不要看得那麽緊。”她微笑,比了一個稍稍放鬆的手勢。

    這便是直白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了。

    敬帝冷了臉,沒有說話。

    這一路上安陽青玥做了多少出格的事,她還沒有興師問罪,這家夥倒好,竟大逆不道敢給她沒臉,真是她的好臣子啊!

    “陛下,您應該知道物極必反的道理,臣有一片忠心不管您看得到也好看不到也好,您若是逼得這樣緊,那臣寧可魚死網破,忠心都會被消耗殆盡。”安陽青玥假裝沒看到她越來越陰的臉色,自顧自道。

    其實她早就打算好了,就算敬帝不和她算賬,她也是要先為自己爭取的。

    事事處處被人盯著的感覺任誰都受不了,何況是她這個藏太多秘密的人。

    敬帝盯著她,見她麵色不改,氣定神閑,緊繃的神色卻是微微鬆了幾分。

    “若真不答應,你想怎麽樣?”她笑道。

    “那臣大可以答應慕容雨,反正同她交易一樣也不虧。”安陽青玥坦然。

    “你和朕之間,難道隻有交易?”敬帝咬著牙道。

    “這要聽憑陛下,陛下希望有什麽,臣便有什麽。”安陽青玥答得巧妙。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敬帝重重一拍棋盤,滿盤棋子瞬間打散,“再對一局,贏了朕就許了你的請求。”

    “好!”

    下棋一事安陽青玥自然不會怕。

    不過這一次,雙方都認真起來了,她也看出來這些日子敬帝的棋藝見長,步步緊逼將她追得死緊,根本不給任何喘息的機會。

    比起從前,這個人更深不可測了。

    戰到最後,她險險勝了半子,便是長出了一口氣。

    “陛下,這些日子功力見深啊。”她笑誇了一句。

    “還是輸了,技不如人,朕認。”敬帝從身上扯了一塊玉丟給她,“以後它是你的了,朕準你一切行事自由,就算有什麽出格的,也準你先斬後奏,這塊玉便等同朕的承諾。等功成之日朕再把它收回來。隻不過有一點,你若是敢對朕有半點不忠,朕可是會秋後算賬的!”

    “臣自然不敢!”安陽青玥起身,跪下謝恩。

    皇家賜物,金口玉言,這對他來說就等於有了一個保障。也意味著敬帝願意冒險,全權信任於她。

    這對她來說,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原本隻是想鬧一場,卻沒想到撈到這樣的好處,真是喜出望外。

    “好了,你下去吧,明日早朝不要遲到。”敬帝揉了揉額頭,有些疲憊地靠在榻上。

    她便靜靜地退了出去。

    出了宮門,儲清亞竟還在那兒等她。再一看,溫雲桐竟然也在,隻不過剛才被他擋住了。

    二人都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回去吧。”她淡淡道。

    大約是事有所成,她心頭無比喜悅。

    到了王府門外,府上竟是開中門迎接。公輸望早早就帶著人等在了那裏,笑盈盈的安陽青霜,一臉不情願的安陽青河,欣喜非常的安陽軒,就連簡萬依和隨同她們一起回廊州的雲廖也在。

    “我的兒,你終於回來了,這一路受苦了!”公輸望見著她抱著就哭離別之情綿綿訴說不盡。

    安陽青玥哭笑不得地拍著他的背,反過來要安慰他。

    看著這感人的一幕,簡萬依也抬手,抹了兩滴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且蹭蹭地挪到雲廖身邊,委屈巴巴道:“你看看,你看看,這才是親爹。早上女兒我迎接您的時候,您是怎麽幹的,一手就把我甩地上了,我莫不真是您撿來的?”

    “對的。”雲廖扯著嘴巴一笑,“今天晚上不要回家吃飯。”說著他就要走。

    “別介啊,我的爹,您是我的親爹啊。”簡萬依忙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

    “臭丫頭你給我放開,我現在不要你這女兒了,我有兒子了!”雲廖俯身去掰她的手,跟她較上了勁兒。

    聽了這話,簡萬依卻是震驚,驚得手上都忘了用力:“不會吧爹,您和我娘在西邊又生了一個?”

    她吃驚得嘴巴都可以塞進一個雞蛋。

    “說什麽呢!”雲廖在她頭上戳了一下,輕輕鬆鬆把她手扯開,往溫雲桐身邊走去,笑嘻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興高采烈地向眾人介紹。

    “看到沒有,這就是我兒子,我新收的義子。”他又對驚呆的簡萬依道,“丫頭,以後他就是你弟弟了,你可要好好保護他,別讓人欺負了他。”

    簡萬依嘴巴忘記了合上,腳下一個沒穩,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直到吃晚飯時候她還一直在給安陽青玥念叨:“這咋回事啊,咋回事啊,我怎麽就突然多了一個弟弟?”

    安陽青玥抬頭瞟了走來走去的她一眼,低頭繼續吃飯。

    “你說啊,子倏,這究竟怎麽回事?”簡萬依不肯放過她,從背後兩手探過來揪住了她衣領,“說,是不是你搞的鬼?”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啊,你爹的性子你還不清楚,他要不願幹的事誰能逼他?”安陽青玥輕輕撥開她的手,“再說了你多個義弟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對哦,我這麽激動做什麽?”簡萬依也被她問懵了,仔細想了想,一拍手,“唉,我這不是太驚訝了嘛,你想啊,溫雲桐那跟你什麽關係,現在他成了我弟弟,一下子有點接受不了。”

    “不過這樣你就得叫我姐姐了!哈哈,也不錯,不錯。”她又高興地大笑起來,坐下拿了筷子就吃飯。

    “你還真不回家啊?”安陽青玥踢了她一下。

    她爹這大老遠的趕回來可都是為了她啊,這家夥居然還能心安理得地待在這兒。

    “他老人家都發話了不讓我回去,我幹嘛回去?”簡萬依氣得哼哼,“何況人家現在有兒子了,我這個娘不疼爹不愛的女兒更是慘了。”

    說她傻還是真傻。

    安陽青玥搖搖頭不再理她。

    “誒!”她卻忽然把筷子一放,雀躍地大叫,“子倏,我忽然想到一樁好玩的事兒,你看啊,我們本來就是好朋友,將來呢你娶了我弟弟,我又娶了你弟弟,豈不是一樁美事?”

    這話一出,安陽青玥還沒什麽反應,對麵埋頭吃飯的儲清亞把碗筷一放,用看死人的眼光看著她。

    安陽青玥知道這是他要動怒了,連忙開口說和:“清亞,你吃飯,我保證不讓她再吵你。”

    “簡萬依你給我出來!”她無奈地把某個口無遮攔的家夥提溜了出去。

    “聽你剛才那話的意思,你和軒兒成了?”院子裏,她目光灼灼地盯視著簡萬依。

    “成倒沒有,不過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和他現在關係可好著呢!”簡萬依一下子麵頰飛紅,笑得猶如純情少女。

    安陽青玥惡心得快要吐了,忙把她的臉撇開去。

    “我不在這段時間,別是你欺負了他吧?”她把扇子敲在簡萬依頭上,陰冷地笑。

    “這哪能啊,當然沒有,我有那個心也得有那個膽啊?”簡萬依慫慫地縮了縮脖子。

    “心也不可以有!”安陽青玥斜睨著她,“我會找時間好好問一問他的,你別想騙我。今天晚上這頓飯你就別吃了。”

    話音落她直接走了,進房關門。

    簡萬依坐在石凳上之磨牙,鼻孔裏直冒氣兒。

    哼,不讓姑奶奶吃飯,姑奶奶回家吃去!

    旦日早朝,玉階之外安陽青玥竟看到了安陽青霜,而安陽青河也已從五品的司務郎中升任了四品兵部侍郎,看來這段時間她沒少在慕容折那裏用功夫。

    不過安陽青霜這人也著實厲害,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府侍夫之女,籍籍無名,卻靠著自己短短時間混出了一官半職,可見其不能小覷。

    陵蘭王自己不怎麽樣,生的幾個女人卻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她施施然走下白玉長階,便聽後頭傳來一疊聲呼喊:“大姐等等,妹妹我和你一起走。”

    聽出了安陽青河的聲音,她腳步不停,顧自往前走去。

    安陽青河那廝卻著實厚臉皮,竟加快腳步追了上來,攔住了她。

    “大姐何故不理妹妹,難不成得了陛下嘉獎就看不起妹妹了嗎?”

    安陽青玥看著她站在麵前笑得賤兮兮,實在無法理解她這麽做的原因。明明是不共戴天恨不得咬死對方的兩個人,她偏偏要做出這副姐妹情深的表情,惡不惡心?

    “你覺得我們兩個還有親情可言?”她看著她右手,那裏一截空蕩蕩的袖管隨風飄蕩。

    察覺到她的目光,聽說她話裏的嘲諷,安陽青河臉色有一瞬間陰沉,但很快就緩和過來,重新堆起笑:“大姐別這麽說話,怎麽著都是一家人,血濃於水嘛。你就說軒兒,之前不也不願與我相見,現在我們關係可好著呢,上個街都想著給我帶些好吃食,不過也對,畢竟啊我才是他親姐姐。”

    她臉上的笑帶著三分得意,並七分譏誚。

    安陽青玥隻當看不見。安陽軒的性格她自然了解,善良而且容易心軟,盡管恨他最終還是會原諒安陽青河的。這也沒什麽,如她所說,她才是他親姐姐,能夠重修舊好對他來說自然是欣喜的事。

    怕隻怕是安陽青河這廝居心不良,故意接近他又有著什麽算計。

    往後她可得更加小心地照看他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待他,珍惜你們的姐弟親情,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

    她出言警醒,而後便揚長而去。

    安陽青河目的達到,也不再追,隻是站在玉白階梯上,望著她的背影,陰測測地笑。

    安陽青玥,你別得意,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安陽青河比你更強。

    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將會是我的!

    出使韶國,一走便是兩個多月,也不知冷煙那裏籌備如何了。

    安陽青玥想起來這事,便趁著空閑要過去飛瓊閣一趟。

    “去哪兒,我也去。”儲清亞卻要跟著她。

    “清亞,這你真不能去。”她無奈,他一個男子,又這麽引人注目,去那裏該引出多大轟動啊。

    何況她是真的辦正事,又不是去玩。

    “沒關係,我可以遮住臉,也可以扮女裝。”儲清亞露出笑臉,話裏話外就表示他今天飛去不可。

    “我從蕭義口中得知了這位飛瓊閣閣主,冷煙對吧,真的很想結識一番,可惜無緣得見,自然不能錯過這樣的好機會。”他施施然向前而去,並對她不住招手。

    安陽青玥無語,隻能讓他喬裝一番再去。

    飛瓊閣三樓的獨立廂房裏,芙蓉帳裏臥著個美人。美人斜斜靠著,手上握著一本書,煙眉微微蹙著,似是有些入神。

    這美人就是冷煙。

    他似比往日清瘦了些,一聲粉青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空蕩,不過那般耷拉在身上,露出一截玉頸半邊鎖骨,倒有些撩人的意蘊在裏頭。

    他眼睛盯著書,心思卻渾不在上頭,也不知是飄到了哪裏去,竟是幽幽一歎。

    “悠容,她有多久沒來了?”

    邊上候立的侍從聽了那一聲歎息,就知道又是這句,都不願搭了,但又忍不住為自己主子心疼,少不了要說些好話。

    “閣主,她不是去韶國了嗎?”

    “不是聽說回來了嗎?”冷煙放下書,抬眸向窗外望去,夏日的驕陽熱烈,晴空萬裏無雲。

    “是嗎,小的道沒有聽聞。”悠容自知瞞不過自家主子,隻得胡亂編造,“那或許是回來了有很多差事需要忙活,一時抽不開身。”

    其實他真的很想說,主子誒,你就別再念著那人了,她就算在廊州城裏,沒什麽差事吩咐會上飛瓊閣來?人家家有寵侍,出入成雙成對啊,可憐你一人整日愁眉苦臉對鏡嗟歎啊。這天下的好女兒有多少,何必非念著她一個人,還是個沒心沒肺的負心人!

    可他不敢說,說了他家主子肯定更要難受,難受完了還把他的話當耳旁風,繼續念著盼著。

    真是,何苦來哉?

    “閣主,閣主,世女來了!”外頭腳步聲夾雜著欣喜的呼喊聲,一個人直接撞破了門進來,卻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侍從,一雙眼睛笑得亮晶晶的。

    “阿恒,你小子莽莽撞撞地做什麽!”小兒無狀,悠容正要嗬斥兩聲音,卻見榻上一抹青衣飛了下來。

    “阿恒,你說誰,可是陵蘭王世女?”冷煙激動地抓住了小侍從手臂,一雙眼希冀地盯著他。

    “是啊,是啊。”小侍從覺得主子高興他就高興,笑得比花還燦爛。

    “快,悠容,替我更衣!”冷煙歡喜的有些慌,一時竟不知該做些什麽,赤著個腳在房內轉悠。

    “主子喲,你先把鞋子床上!”悠容急得大叫。

    “閣主,應該先把人請進來啊!”阿恒也跟著團團轉。

    安陽青玥和儲清亞被請到了一側的偏房,喝了一會兒茶,冷煙才姍姍來遲。

    他換了一身枚紅色繡花長衣,逶迤的拖擺爛漫妍麗,襯得人氣質脫俗。麵上略施粉黛,使萎靡多日的他看起來氣色稍好看些。

    本是帶著一腔欣喜與熱忱進得門去,卻在看到儲清亞那一刻,所有的熱情都熄滅了,隻剩下渾身冰涼,仿佛將燒得火紅的木柴按進了水裏,立刻變成了一截烏黑的炭頭。

    連嫋嫋的青煙都冒不出來了。

    那個男子如高山白雪,纖塵不染,氣質出眾,超凡脫俗,根本不是尋常人可比。

    他便是連垂首飲茶的動作都做得那般卓然華貴,傲岸清高,任何人在他麵前仿佛都會不自然地自慚形穢。

    冷煙也在所難免。

    “世女,這位是?”他斂了笑意,眉目清淺地看著安陽青玥。

    “儲清亞。”安陽青玥並未察覺,兩個男子進門那一刻便已經數次交鋒。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儲神醫,果然名不虛傳!”冷煙讚歎,也不知是真心假意。

    儲清亞微微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安陽青玥放下茶杯,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遞給他:“今日來主要有兩件事,一是給你送藥,二就是想看看你的人帶得怎麽樣了。”

    冷煙伸手接過,一腔心意在她的冷淡麵前卻是什麽都不敢言語。

    她當著儲清亞的麵,給他吃藥,這不是明擺著表示,他之於她來說隻是一個辦事的下人,別的什麽都沒有嘛。

    明明白白的警告,已經夠了。

    “世女,請跟我來。”他垂目,伸手做請。

    “等一下。”儲清亞喊住他,“不知冷煙公子可否讓我為你診一下脈?”

    冷煙看了安陽青玥一眼,見她不說話,便把手遞了過去。

    儲清亞搭手探脈,竟是沉默了片刻,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什麽都沒說,收回了手。

    他不說,冷煙也不問,假裝若無其事。

    他看得出來,安陽青玥對這位儲神醫是極為推心置腹,不然她也不會將他帶到這兒來,將這些不能為人知的秘密展露在他麵前。

    看過人之後,安陽青玥又囑咐了幾句話,便已近中午。

    冷煙留她下來用飯,她也沒有推辭,反正溫雲桐跟著雲廖回將軍府去了,她在哪兒待著都是一樣的。

    冷煙出去準備後,儲清亞遠遠地看著他窈窕的背影,淡笑道:“他根本就沒有中什麽斷腸之毒,你對這位冷煙公子倒是用心良苦啊。”

    安陽青玥假裝未聽清他話裏有話,微微一笑:“不過時試探之舉,他忠心我又為何要用那樣卑劣的手段去牽製?”

    “是嗎,可我看他對你倒是情根深種。”儲清亞斜眼看她。

    安陽青玥端杯飲茶,不再言語。

    儲清亞看著她,欲言又止。

    古來人情債是最難還的,他其實是為她擔心。

    飯後,二人自閣樓上下來,繞過大堂時,便聽得腳步聲噔噔噔地想起來。

    一個女人跑進來,拍著手大笑:“哈哈,各位怎麽還在這兒,外頭有好熱鬧瞧啊!”

    難得有上青樓來不是為了尋歡,倒是為了說熱鬧的,這人竟是有趣。

    好些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飲酒作樂的都停下了。

    “嘿,你說說,有什麽熱鬧可看啊?”

    “什麽熱鬧,可不得了了,那個陵蘭王府,就那個年前時候為著男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王府,你們知道吧?”

    安陽青鑰一聽到這,腳步便緩了下來。

    “我跟你們說啊,那又鬧起來了,還是為了男人!”

    “男人,那可就有趣了!你給說說,怎麽個鬧法?”歡場上找樂子的都是紈絝,家裏不是財多就是勢大,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最喜歡的就是看人笑話。

    一個個可來勁兒了。

    “就飯前一會兒,王府門口來了一個男的,長得那叫一個,哎呀……”報信的那個連連拍著手,就是想不出個貼切的詞兒來形容。

    “傾國傾城!”

    “閉月羞花!”

    “勾魂攝魄!”

    女人們嬉笑著接了上去。

    “都差不多吧。”先前那人憨憨一笑,撓了撓頭,“雖然人太多我也沒看怎麽清楚,但那個身姿風情啊,真是世間少有。而且啊,那王府門口還擺著百八十抬箱奩,裏頭的東西看不到,可光那箱子都是鑲金嵌玉的,價值連城啊。”

    “哦,擺那些個東西做什麽?”有人好奇。

    “幹什麽?人那是嫁妝!”那女人翹起大拇指,昂著頭笑,那叫一個與有榮焉。

    “嫁妝!哈哈哈……”有明白事兒的聽到這兒就懂了,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還有吃了酒腦子轉不過彎的,一個勁兒追問:“嫁妝怎麽了,嫁妝怎麽的直接抬門口去了?”

    安陽青鑰的臉已經黑了,又聽那人一拍大腿:“那美人啊,是韶國聞香閣的頭牌公子。據說啊,陵蘭王世女在韶國時做了他的入幕之賓,許了要娶他過分,結果回頭就把這事忘了,把他丟下了。他隻能帶著嫁妝,自奔入府來了。”

    “你們是沒瞧見,那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真是叫人心疼啊!各位說,這是不是一出好戲啊?”

    “好戲,好戲!走,咱們也看看去。”

    一夥唯恐天下不亂的遊手好閑之徒,你拉我我帶你,丟下美人都奔往陵蘭王府去了。

    “聞香閣?韶國倒是有這麽個地方,你什麽時候又在那兒惹了風流債?”儲清亞轉頭去看安陽青鑰,要笑不笑道。

    “什麽風流債,我連聞香閣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她苦笑著搖頭,這不知道又是誰在整她呢。

    完了,這要是被皇帝知道,可就鬧大發了。

    “趕緊回去看看吧!”她拽了他的手,風一般掠了出去。

    盡管她再快,到了府門口時也聚集了一大堆人。

    一個個對著王府大門指指點點的。

    確實如那人所說,門前威武的石獅子前堆了好幾大箱子,這還不止,石階上,青石道上,好一大塊空地在那兒,給堆得滿滿當當,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這樣一來,府裏的人出不來,府外的人也進不去,除非把這堆東西給搬進去。

    安陽青鑰止不住狐疑,誰那麽大手筆就為了給她添堵呢?

    她扒開人群走進去,就見一身如火的紅衣,鮮豔似怒放的牡丹,幾欲迷了人眼。

    一個男子身姿頎長,身段極妙,光看一個背影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那側臉映著陽光,泛著如許晶瑩,細致得仿如上好的羊脂美玉雕刻而成。

    美人蒙著麵紗,隱隱約約可見眉目清秀,煞是撩人心神。

    可惜的是,美人垂淚,好不傷心,叫人不覺得便痛心疾首。

    “眾為小姐且為我評評理,我乃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這清白的身子給了她。許諾要娶我的,最後卻一走了之連聲招呼都不打,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這是始亂終棄啊!”有人憤憤。

    “王府世女著實無恥。”有人口不擇言。

    “公子我們都幫著你,定叫那個負心女迎你過門!”有人起哄。

    紅衣公子掩臉哭泣,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咧嘴一笑,眉梢眼角盡是喜色。

    安陽青鑰簡直要扶額嗟歎。

    “聞景,你鬧什麽鬧?”

    她還以為是慕容折或者安陽青河搞的鬼,結果沒想到是他。

    這男人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怕丟臉。

    “大家聽聽,大家聽聽,這負心人還如此凶我?”看見她來聞景更是鬧得歡,又故作深情地作勢要撲到她懷裏,“卿卿,你竟還記得我的名字,顯見是記得我的,可為何說都不說一聲就一走了之啊?”

    安陽青鑰抬手抵住他的身子,黑著臉:“別鬧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不過就是盼著你實踐諾言,娶我過門嘛,做不成正夫,哪怕是側夫侍夫也行啊。”他嚶嚶哭泣,要死要活地撲過去,趁機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還記得嗎,我說過要你親自請我入府的?”

    “你就為這個事?”安陽青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啊,你若不肯娶我過門,那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聞景拉著她的袖子抹淚,而後便要向朱紅大門撞去。

    安陽青鑰也不拉,拍拍手在邊上看著:“你要死就死吧,死了我一定會把你的東西燒給你的。”

    反正鬧了這半天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這個鍋她是背定了。

    “你,你居然如此狠心!”聞景對著她咬牙切齒,轉過臉又是一副哀萋萋,“你如此絕情,我苟活於世也沒意思,那我便去死吧。”

    說著他當真往大門撞去。

    安陽青鑰不動,儲清亞不動。一眾看客也沒幾個動手拉的,唯幾的那幾個還年紀一把動作遲緩,要跨過幾箱子東西去救人需要一點時間。

    聞景原以為安陽青鑰會救,結果動了真格,一時收不住,真撞了上去。

    眼看他的頭就要開花,這時,大門被打開了。

    他撞空了,整個人跌進去,也摔了個渾身酸痛。

    公輸望一身正裝走出來,命劉侍公將人抬下去,而後走出來,對著圍觀群眾道:“都散了吧!”

    他當了這麽多年王府正君,那氣度是一等一的,恐怕皇家君侍也不過如此。

    他淡漠地趕人,一群人也不敢多說半句,屁顛顛就散了。

    “來人啊,把東西也抬進去!”公輸望說道,瞪了安陽青鑰一眼。

    聞景有內力傍身,摔倒是沒摔得怎麽樣,但難免蹭破了手上臉上的皮,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

    劉侍公把人帶上來,便見公輸望在正堂坐著,安陽青鑰則站在一旁。

    “說說吧,這究竟怎麽回事?”公輸望盯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真是恨鐵不成鋼。

    從前眠花宿柳也就算了,那都是在自己的地方,現在丟人都丟到別國去了,真是不讓人省心。

    “爹,這個事你就別操心了,女兒我自己能處理。”安陽青鑰坦然笑道。

    “自己能處理?自己能處理會鬧得這麽難看!”公輸望看她無所謂的態度更是生氣,把桌子一拍,“你就說有沒有這事,若有那就把人娶回來,也省得這麽丟人!”

    “沒有的事。”她忙道。

    “這位公子怎麽說?”公輸望又望著聞景,雖然臉上是有點擦傷,但那容貌真是無法挑剔。

    再看他一身衣裳不太齊整,臉上還不穿鞋,風情氣十足,這有點讓人不滿意。但那也沒關係,好好調教調教他就不信教不出個好人來。

    聞景鬧騰了這許久,也是累得夠嗆,沒心思再玩下去。但又不肯輕易放安陽青鑰好過,便笑嘻嘻道:“世女你說,你想要個什麽結果?”

    “聞公子若不嫌棄就在鄙府住下,在下願進地主之誼。”安陽青鑰無可奈何地笑。

    “那好。”聞景笑得一臉快活,轉頭對公輸望道,“其實我這個人很隨意,也不拘身份高低,你就讓我在她後院住著吧。”

    “不行!”她立刻反對。

    一個未出閣的男人住她後院算是怎麽回事?

    “不行我還到外頭哭去。”聞景衝到她身邊威脅,又小聲道,“我也沒辦法啊,你總不能讓我說實話,這樣我可是會被你爹下大獄的。”

    “知道你還胡鬧!”安陽青鑰斜了他一眼。

    “好了,別咬耳朵了。”公輸望看著她們倆這樣子,事情已經認定了就那麽回事,擺擺手道,“就這麽辦吧,其他的事你們自己商量。”

    他帶著劉侍公便走,出了門一張臉立刻就笑容滿麵,好不欣慰。

    他的女兒喲,外頭玩了這麽些年,終於肯正正經經把人接進府裏來了。

    看來他很快就有望抱孫女嘍。

    攝政王府

    一輛普普通通的藍布馬車行到了大門口,卻又繞到了角門,偷偷摸摸地駛了進去。

    慕容折坐在一間封閉的暗室裏,手上握著茶杯,神色看不出什麽,但頻頻向外望去的眼卻暴露了她的焦急。

    不一會兒,邱管家推門進來。

    她立刻站了起來:“人來了嗎?”

    “來了,王主。”她迎上去,帶著些詭秘樣地小聲道。

    “帶進來!”她說道,手心捏得居然有些汗,可見她心頭的緊張。

    邱管家領命出去,不多時再進來了,後頭還跟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齡,長及腳踝的頭發卻如雪一樣全白,頭上叩著紫金冠,身上一件深褐色道袍,手上托著一隻拂塵,半閉著眼,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見了慕容折,她不動,也不說話,仿如入定一般,跳出三界外,不在俗塵中。

    “仙姑。”慕容折小心地湊上去,竟覺得她那模樣有些不敢直視的感覺。

    “嗯。”被稱作仙姑的女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微微頷首。

    “請上座!”慕容折抬手做請。

    那仙姑仍舊半閉著眼,右手一揮拂塵,直直往前走去,竟是十分準確地找到了上首的位置,坐了下去。

    邱管家忙過去,奉上一杯香茶。

    她接過,輕輕嗅了一下,卻是不曾飲用。

    “這是最好的茶葉嗎?”慕容折打了邱管家一下。

    “是……不過奴才忘了,新近有一批好茶,從韶國帶回來的,奴才這就去沏。”邱管家一拍腦袋,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她出去後,室內就剩了兩人。

    慕容折在仙姑對麵坐下,盯著她問道:“不知仙姑法號?”

    “雲渺。”仙姑道。

    “雲仙姑,聽說您能開天眼,能通鬼神,本王想請你做些小事,不知可否?”

    慕容折真是有些急切地道出心中所想。

    “這世上有鬼神嗎?”雲渺忽然睜開眼睛,兩顆眼珠子閃著琥珀的光芒,璀亮地盯著她。

    這世上有鬼神嗎?

    這一句話問住了慕容折。

    常言道,信則有,不信則無,可是誰真的見過呢?

    “仙姑說有還是無?”麵對神鬼之事,即使她是人間的王,也不由得有些發虛,越發小心翼翼。

    “世上本沒有鬼神,鬼神隻在人心裏。”雲渺淡淡開口,一句話說得頗有些玄妙的味道。

    “可是,本王可是親眼見過仙姑的神通的啊。”慕容折湊過去,有些神秘地道。

    這個雲渺她早就盯上了,便是前不久邱管家在廊州的貧民區,看見她為一個全身流膿,病得快要死了的女人治病,隻不過燒了一道符居然就治好了。

    後來邱管家一直跟著她,竟發現她能坐著不動,隻靠意念就讓水杯自行移動。

    這簡直太神奇了!

    邱管家回來報後,她便命令她趕緊去尋,雲渺卻忽然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半點影子都找不到了。

    此後她一直沒有放棄,苦苦找尋直到如今才找到。

    “哈哈哈!”雲渺笑得有些縹緲,卻是不再言語。

    自來這些得道高人都喜歡故弄些玄虛,慕容折沒轍,隻能靜靜等候。

    雲渺笑聲緩緩收住,這才道:“攝政王殿下,希望老道做什麽呢?”

    “仙姑且聽我道。”慕容折附耳過去,如此這般雲雲。

    雲渺眯著眼,也不知聽沒聽進去,愣是半點反應沒有。

    “仙姑若助本王,本王定當奉上萬金酬謝。”想了想,慕容折又道。

    “嗬嗬,老道方外之人,錢財乃身外之物。”雲渺坐定不動,搖頭而笑,忽而又話鋒一轉,“不過,你倒是可以為我那青雲觀裏的無量天尊重塑金身,再給老道一些銀票好雲遊四方之時用於布施。”

    她如此一說,慕容折就明白了。

    “一定,一定!本王不僅重塑金身,便連整個道觀都給您刷一遍,用金漆。”她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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