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揚也知道自己逃不過顧瑤的追蹤，若不是他辰力沒有消失讓她太驚訝，他的那陣火光根本攔不住她。

    半山腰上的一個山洞裏，火光燎燎，洞口被魏子揚用障眼法遮住，短時間內她還找不到這來。

    顧晗玄靠著石壁坐在地上，魏子揚手裏的棍子戳著火堆，蹲在另一頭。

    “你不打算跟我說說嗎？”顧晗玄問。

    魏子揚低著頭，火光映在他的臉上，映出的盡是為難。

    “對不起，我沒想過騙你。”

    “我接受你的道歉。”

    聞言，魏子揚抬起頭看他，“我沒想過連累你。”

    “我知道。”顧晗玄語氣平平，沒有責備，也沒有埋怨。

    魏子揚手裏的棍子在火堆裏來回撥弄，他歎了口氣，支著腿坐在地上，“其實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我對你很好奇，不是因為你是暗夜尊主的兒子，而是因為其他人對你的忌憚，他們說你會發狂，可我不信。”

    攪拌在火堆裏的棍子慢慢停住，魏子揚語氣變的低落，“十年前，虞城有個魏家村，那裏住著百來戶人家，加起來也有幾百口人，我從出生就一直住在那，可是有一天，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包括我的父母，他們全都被人殺了，而殺了他們的人，是我。”

    火堆阻礙著兩人之間的距離，隔著火光，顧晗玄可以看到他臉上的難過和落寞。

    顧晗玄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他，“然後呢。”

    這種時候他還能如此冷靜，魏子揚真的很佩服他，他低著頭笑了一下說：“你知道當你有一天醒過來看到自己的身邊全都是你死去的親人是什麽感覺嗎？他們有些人就那樣睜著眼睛看著我，死不瞑目，我當時甚至忘記了什麽是害怕，呆呆的坐在那些人的屍體中間一天一夜，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但是有人告訴我，他們都是死在我的手裏。所以當我聽說你會發狂的時候覺得很可笑，因為會發狂的人，明明是我。”

    顧晗玄沉默半晌，問：“是她告訴你的？”

    魏子揚輕輕點了下頭。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魏子揚低著頭，不敢去看顧晗玄的臉，他害怕從他的臉上看到厭惡或者嫌棄的表情。

    撥弄著火堆的棍子已經燒了起來，魏子揚拿著燒著的棍子在地上戳了戳，“黎家的人，我隱瞞辰力也是他們允許的，隻要我不自己暴露，沒人會察覺到我不是一個普通人。”

    說著，魏子揚笑一下說：“但是應該沒逃過你的眼睛，對吧？”

    “嗯。”顧晗玄淡淡的應了一聲。

    顧晗玄之前不說，不代表隱瞞，他沒有拆穿別人隱瞞的事的習慣，“我還以為你的辰力淺薄，所以才不說。”

    就憑剛剛他阻攔顧瑤的那陣火光，和背著他在這黑漆漆的山林裏腳下生風，顧晗玄就知道他的辰力不僅不淺薄，而且很雄厚，遠遠超過黎生和黎鍾他們，甚至還有可能跟他並駕齊驅。

    話都說出來了，魏子揚心裏舒坦多了，他看了顧晗玄一眼，被火光映著的眼睛彎起來笑了笑，“所以，我們是時候分開了，她是來找我的，十年前魏家村沒了的時候她就說過，十年後會來找我，沒想到她這麽準時。”

    “十年前，她對你做了什麽？”

    聞言，魏子揚臉上的笑微微僵持，“為什麽這麽問？”

    顧晗玄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金色的眼平靜中仿佛還帶著一種隱隱的陰鬱，“回答我。”

    魏子揚沉默了一會，說：“我的一身辰力，是她教給我的。”

    半晌，顧晗玄慢慢垂下眸子，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顧晗玄……”

    “十年前，我跟你一樣。”

    顧晗玄打斷他，說出的話卻讓魏子揚無比震驚。

    “他們說我發狂不完全是假的，畢竟沒有什麽事是空穴來風，雖然我家裏的人沒有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在那之後，我就被帶上了鐲子，靈鐲可以克製我情緒的同時也能保護我不受外界幹擾。”

    聞言，魏子揚看了看自己空蕩的手腕，“所以，你是因為把鐲子給了我，才會被她控製失去辰力，我是因為有了這個鐲子才會沒事？”

    顧晗玄輕輕點了下頭，“應該是這樣沒錯。”

    見魏子揚一臉自責，顧晗玄說：“好在我們兩個之間還有一個人可以不被控製，這不是很好嗎？”

    魏子揚突然蹦起來，“好個屁啊，顧晗玄，你是不是腦子有什麽問題，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能不能給我點著急的反應？”

    顧晗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著急就夠了，我急什麽，現在我沒了辰力，輪到你保護我了。”

    魏子揚齜了齜牙，“你就不怕我跟她是一夥的？”

    “如果是你就不會把我帶到這來了。”

    魏子揚無語的歎了口氣，“也是。”

    他走到顧晗玄身邊，挨著他坐下，“你知道嗎，以前我以為自己這輩子隻能見不得光的活著，黎家的人給了我新的生活，我挺感激他們的，可是遇到你之後，尤其是你把我從黎家帶出來的時候，我覺得活著挺好的，就算是普通人，也挺好的，哪怕被人看不起。”

    顧晗玄看著他，溫柔的目光看不出一點逃命的急切，“你是在跟我表白？”

    “……”

    魏子揚看了他半天，無語的搖了搖頭，“哎，你這個人！就算是吧，顧晗玄，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如果可以，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一定會去找你，記得，不許勾三搭四，不許另結新歡。”

    “你要去哪？”顧晗玄金色的眸子暗了暗。

    魏子揚笑著說：“當然是保護你啊，反正她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我去把她引開，秦宣他們應該去找人了，你在這呆到天亮再出去，應該能躲過她。”

    他說的輕鬆，但顧晗玄不相信他真的這麽天真，“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你已經不是她的目標了，她的目標是我。”

    魏子揚說：“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去引開她，反正你也說了，她的目標已經不是我了。”

    魏子揚臉上的笑容很僵，顧晗玄看著他說：“魏子揚，你聽好了，顧瑤二十年前被我母親廢去一身辰力，如今她回來勢必是因為不甘心，我知道她找我的目的是什麽，你出去無非就是送死，你應該比我清楚她是什麽樣的人。”

    魏子揚嗬嗬嗬的笑了笑說：“真是難得，你居然說這麽多話，你說你平時對跟我聊聊天多好。”

    魏子揚突然一掌打向顧晗玄的脖子，顧晗玄眉心一皺，人就昏了過去。

    魏子揚扶著他靠在一旁，“對不起啊，下手重了，下次我讓你打回來。”

    撲滅了眼前的火，魏子揚從山洞走出去。

    山路就這麽一條，顧瑤追上來一定會經過這裏，魏子揚故意在周圍轉了幾圈，留下痕跡，這才往山的另一頭跑。

    魏子揚跑了很遠，都沒有人追上來，他奇怪的回頭看向山下，點點火光看上去有點不太正常，那位置不是……山洞？

    魏子揚一驚，轉身往回跑，他多希望是他看錯了，他多希望此刻能迎麵遇上那個女人。

    回到山洞，界被打破，山洞裏麵空蕩蕩的不見一人，魏子揚慢慢的捏緊了拳頭，轉身吼道：“出來！”

    她一個女人，沒有辰力，想要帶著暈倒的顧晗玄下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魏子揚喊過之後，四處看著，突然一聲輕笑，隨後顧瑤從一個樹的後麵走了出來。

    “沒想到我的小阿揚還是一個癡情種，既然已經走了，又何必再回來？你來京都黎家不就是為了擺脫我嗎，現在你有了這個機會，還不走？”

    顧瑤走出來，卻沒有走近他。

    魏子揚是她選中的一個傀儡，他的能力強，又聽話，操控他比她自己動手要強上百倍。

    她原本是想要司徒葵的兒子，隻可惜，她的大兒子不受控製，小兒子又被保護的太好，她沒辦法的手，隻能從外麵找一個可以替代他的。

    隻可惜，這個傀儡現在不聽話了，她控製不了他，他反而成了她最大的威脅。

    魏子揚看向顧瑤身後的那棵樹，隱約可以看見樹後的白色衣角，他皺起眉，“把他還給我。”

    顧瑤輕聲笑了笑，“他可是我親侄子，我為什麽要把他還給你？阿揚，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做過的那些事嗎？十年過去了，既然你已經不聽話，那麽我就隻好讓別人去做這些事，小玄能力不差，我看好他，你猜，他能不能一個人屠了整個京都？”

    “瘋女人！”魏子揚甩手一道火光，如火蛇一般轟然燎起。

    顧瑤側身躲到樹後，一把拉起顧晗玄，“小阿揚，看來你是不想要小玄了。”

    說著，顧瑤捏開顧晗玄在嘴，一個玻璃瓶裏瑩藍色的藥水灌進了他的嘴裏。

    “不要！”

    顧瑤手裏的空瓶往魏子揚腳下一丟，她笑著說：“別擔心，他不是第一次喝了，十年前你喝這個東西的時候，他也喝過。”

    魏子揚看著丟到腳邊的瓶子，腦海裏出現的是十年前他從一堆屍體中間醒來的情形。

    那些人全都是他的親人，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在自己身邊已經是很殘忍的事了，而最殘忍的卻是要告訴他，這些人全都是他殺的。

    他忘不了那一切，他知道這種事是怎麽樣的一種打擊，他不能讓顧晗玄跟他一樣，承受這些。

    他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抓起玻璃瓶，直接將它捏碎，碎玻璃紮進他的手心，“求求你放了他，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會幫你做，殺人也好，屠城也好，我什麽都做，隻要你放了他。”

    輕盈的笑聲陰森森的回蕩在這夜晚的山林裏，顧瑤看著他說：“你在開什麽玩笑？我的目標本來就是他，你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你真的以為自己的能力跟能跟他比？小阿揚，看在你曾經叫我一聲師傅的份上，如果你還想要小玄，我允許你跟我們走，你覺得怎麽樣？”

    魏子揚垂著頭，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蜷縮在一起，半晌，他點了下頭，“好。”

    ——

    秦宣帶人回來的時候天還沒亮，顧晗堯帶著整個暗夜軍團和軍隊的人一寸一寸的搜山，從天亮到天黑，始終沒有見到他們的蹤影。

    看著顧晗堯一臉急切，秦宣走過來，懊悔的說：“對不起，我不應該先離開的。”

    顧晗堯眉心緊緊的皺在一起，他問秦宣，“你確定你沒聽說，那個女人真的說自己是小玄的姑姑？”

    “我肯定，她的確自稱姑姑，二公子說自己的姑姑是暗夜叛徒的時候她還狡辯了，我想她應該是顧瑤沒錯。”

    顧晗堯擔心的就是這個，如果那個人真的是顧瑤的話，那麽她這次回來一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當年他雖然還小，但也記得暗夜的一切都是被她攪和起來的，時隔二十年她又回來了，正好這個時候京都出現了辰力者失控的現象，這絕對不是巧合。

    顧晗堯看向秦宣，“你的辰力恢複的怎麽樣了？”

    秦宣搖頭，“一點點。”

    聽說魏子揚也失蹤了，黎瑃江和黎瑃山也來了，找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人，黎瑃江又著急又上火。

    顧晗堯和秦宣還在說話，就聽不遠處黎瑃江兩兄弟吵了起來。

    “爸，你們在這吵什麽呢？”黎鍾想要阻止他們兩個爭吵，但是黎瑃山卻說什麽都不住口。

    黎瑃江喝道：“你說夠了沒有，都什麽時候了，現在說這種話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那魏子揚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現在二公子不見了，你就知道不是他搞的鬼？當初我就說了像他這種人不能留，你們偏不聽，現在出事了才知道著急，早幹什麽去了？”

    黎鍾一直都知道長輩之間隱瞞了一些關於魏子揚的事，他不是沒有問過，但是黎瑃山就算不喜歡魏子揚也從來都沒有說過他們隱瞞的事是什麽。

    顧晗堯走過來問：“你們在吵什麽？”

    黎瑃江連忙說：“沒什麽，一點小事。”

    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黎瑃山不覺得這件事還是小事，他說：“不是小事，是有關魏子揚的事，他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他是被我父親隱藏了辰力假裝普通人留在我們家的，他殺過人，殺了整個村子的人，包括他的親生父母！”

    聽著這帶有偏見的話，黎瑃江說：“大哥，子揚隻是個孩子，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對他？他是犯過錯，但那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他是因為被人控製才會變成那樣，隱藏辰力不是父親和我做的決定，是他自己，他是因為害怕自己傷害到別人才會提出這種要求，為什麽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是要這麽詆毀他？”

    黎瑃山說：“這是詆毀嗎？隻是事實，你敢說我剛才說的話有哪一句是假話嗎？不管他是被人控製也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也罷，他殺了整個魏家村的人，這是事實，你不要再幫他隱瞞了，現在二公子跟他一起不見了，你能保證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這番話不知道震驚了多少人，黎鍾、黎生、秦宣，光是他們三個就跟魏子揚認識了一年多，他們從來都沒有發現魏子揚有辰力，就算黎生再怎麽欺負他，他再怎麽狼狽不堪，隻要他想他分分鍾都可以還手，但是他沒有，他從來都沒有再任何人麵前表現過他的辰力，不管在任何情況下。

    顧晗堯皺了皺眉問：“你剛才說，十年前？”

    黎瑃江看向顧晗堯，為難的說：“是，十年前子揚的確做過錯事，但那不是他的錯，他是被人控製的。”

    聞言，黎生大聲說：“我知道了，就是那個女人控製他的對不對，所以他才會害怕那個女人！”

    顧晗堯沒說話。

    他忘不了十年前發生在顧晗玄身上的事，當初他們誰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如果十年前魏子揚被顧瑤控製殺人的話，那麽當初控製了他弟弟的人很有可能也是她。

    “大少爺……”

    顧晗堯不說話，黎瑃江不知道他是不是準備捕殺魏子揚，他想求情，話還沒說出口，顧晗堯突然看向他問：“魏子揚，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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