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寒雪牽魂按玉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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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陳玄生正自歎息沈輕舞自甘墮落,墜入魔道,頓生“從此蕭郎是路人”之感,卻不知道,自己在這邊臨風短歎之時,另外一個人也在對月長籲。

    這個人自然就是沈輕舞。

    她今夜本在房中打坐行功,忽見窗外園中月光似水,晚風輕送,拂動滿山樹影搖曳,沙沙作響,驀地想起當日醫廬寒窗,也是這樣一個月夜,自己和陳玄生月下訂盟,結為夫妻,誓同生死。不料旋即情海生變,如今自己形單影隻,而那陳玄生雖近在咫尺,但卻對自己形同陌路,兩人中間建起的這道深不可逾的鴻溝,真不知該如何才能消除。

    想到傷心之處,沈輕舞不由得心緒如潮,如何還能靜得下心來入定?隻得披衣起身,一麵信步而行,穿過一處竹海,越過幾道山澗,隻見眼前一片極大的空地,當前一座小橋飛架,原來竟是到了少室山的舞月台之上。不由暗想:“舞月……舞月……唉,也不知當年嫦娥奔月之後,後羿望月劍舞之時,可曾有過如我這般‘今夕月色百般媚,夢裏吳剛尚慈悲’的興歎?亦或感到過那麽一絲‘當年扶搖上雲宵,而今最怯中秋夜’的悲涼?”

    一麵想著,一麵緩步走上小石橋,但見橋下水波映月、靜影沉璧,月光如水灑在她隨風飄起的衣衫上,翩翩宛若仙子一般。卻也顯得說不出的孤寂。真真是:細看銀月如鏡盤,回望隻身繞月寒了。

    正沒奈何處,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簫聲,簫聲悠揚宛轉,餘音嫋嫋,繞梁不絕,猶如一條隱形的絲線,穿珠似的串起路上的一隻隻花燈。

    沈輕舞凝神靜聽,隻覺眼前仿佛精致的花燈流光溢彩,有溫柔婦人在明媚溫暖的燈光下煮茶插花。而在這喧鬧的花燈路上,卻有龍膽花一樣的少女提著一盞玲瓏花燈,離了那熱鬧的人群,沿著曲折的小路,懷著朝拜似的虔誠,一步一步融進了清冷的黑暗。最終,她化成一抹剪影,消失在東山花燈路的另一邊,隻剩木屐清脆聲響尚在空氣中回蕩。

    悠揚簫聲隨東風吹散,卻又在極低處忽然拔高,到後來越轉越高,高到極處,竟然履險如夷,舉重若輕。更仿佛天地間有東風吹散千樹繁花,吹得煙火紛紛,星落如雨。須臾之間,竟宛如已置身於長安的火樹銀花不夜天。魚龍燈回旋飛舞,行人歡聲笑語不歇。有寶馬雕車載著珠翠滿頭的貴婦人駛過,馥鬱的熏香從東風揚起的帷幕下散發出來,彌漫了一路芳華。

    沈輕舞聽得如癡如醉,正想著:“真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了。卻不知吹簫者何人,竟有如此手段。”便見得身後山石之中轉出一人,白衣翩翩,手按碧簫,不是那虛素秋又是何人?

    沈輕舞一見是他,不由微一蹙眉,有些不悅地說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虛素秋住了簫,笑道:“沈姑娘此言差矣,我哪有跟著你了?”

    沈輕舞道:“那你幹嘛好端端地,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舞月台來?”

    虛素秋道:“沈姑娘這話可奇了,你半夜三更自己跑來這裏長籲短歎,卻來問我?再說這舞月台又不是你家開的。”

    “你……”沈輕舞被他一陣搶白,自己反倒沒話說了,隻得轉過頭去不理他。

    那虛素秋也不著惱,自顧走到沈輕舞身邊坐下,笑道:“今晚月色撩人,圓月如洗,原是賞月的最佳時節,沈姑娘真好興致,明日大戰在即,還有心思出來聽風賞月。”

    沈輕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答道:“謝謝,本姑娘沒那個興致。”

    虛素秋嘻嘻一笑,又道:“沈姑娘,既沒那興致,又為何什麽地方不去,單單跑到這舞月台來?”

    沈輕舞一時有些語塞,隻得道:“我來舞月台又怎麽了?來不來舞月台,又與你何幹了?”

    虛素秋折扇輕搖,搖頭晃腦地說道:“這舞月台乃是少室山的第一賞月之處,自古就有‘照壁映月’之說,你看那邊的山石,後麵是一紫黑色的光滑如鏡的巨大石壁,石壁反射山中倒影,明月漸漸升空之後,天邊微露亮光,群山熠熠生輝。此時,圓月亮倒映在石壁之時,人在其間,便如同遊走在畫中。沈姑娘,既來之,則安之。何妨你我共謀一醉?共品一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朦朧醉意?”

    沈輕舞剛想搖頭拒絕,卻忽地轉念想道:“人如水!何時歸!今晚眼看已是難以成眠,若是果真有酒,謀得一場大醉,豈不勝過自己這般黯然情傷,柔腸寸斷?”想到此處,抬頭看見虛素秋一雙黑瞋瞋的瞳仁閃爍著盯著自己,嘴角還掛著似笑非笑的意味,竟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雖是默然對飲,卻是配合默契,彼此間誰也不說話,沈輕舞酒量不好,幾杯下肚,已是微醺,隻聽虛素秋道:“隻可惜啊,有酒無詩,如此幹飲,不見得有趣。不若咱們行個酒令,如何?”

    沈輕舞冷笑道:“行什麽酒令,最是無趣,倒不如你我這般安安靜靜的坐著,各想各的心事,誰也礙不著誰,豈不是好?”

    虛素秋道:“這有什麽好?這樣吧,咱們來對對子可好?我出個上聯,姑娘要是對的出,我就自罰一杯,若對不出,咱們共飲一杯。”說罷,見沈輕舞不言聲,又笑道:“姑娘既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現在我可要出題了。聽好,上聯是:青山未老殘照壁。”

    沈輕舞無奈一歎,接道:“明月不愁落花風。”

    虛素秋拍掌笑道:“好!”飲了一杯,又道:“明朝重尋吹笙路。”

    沈輕舞接道:“綠水長流漲秋池。”

    虛素秋兩眼一亮,拱手道:“絕句絕句!姑娘才華橫溢,在下著實佩服的很。”

    沈輕舞一推酒杯,懶懶道:“無聊得很,沒趣兒。不好玩,我不玩了。”

    “玩得好好的,怎麽就……”虛素秋一怔,定定地看了沈輕舞一眼,因道,“沈姑娘,我看你心事重重,可是遇上了什麽為難之事,不如說出來,在下為你排解排解?”

    沈輕舞冷“哼”一聲,道:“我的事,你解不了。”

    虛素秋道:“你都沒說,怎知我解不了?”

    沈輕舞不答,隻自顧著喝酒,卻見虛素秋站起身,圍著她轉了好幾個圈,不由得嗔道:“你能不能消停會,你這樣繞來繞去的,沒得繞的我頭暈。”

    不料話音才落,卻聽虛素秋“啪”地一合折扇,道:“我知道了!定是為了情字一事!”

    沈輕舞霍然抬頭,問:“你怎麽這麽說?”

    “沈姑娘莫要忘了,山人可是冥獄大祭司。”虛素秋見了沈輕舞的神色,便知自己已猜著八分,不由得心下得意,道,“本祭司最擅麵相。不,應該說非但麵相,便連手相痣相、測字算卦、解夢占卜無一不精無一不曉也。”

    沈輕舞撇了撇嘴,低頭輕聲道:“前世今生,總是這個樣子,沒半點正行,叫人家哪一個眼睛瞧得上。”

    虛素秋倒沒聽清她的話,但見她一臉不屑的模樣,不由得說道:“怎麽,難道你不信?”說罷,低頭做黯然狀,竟是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沈輕舞隻得道:“……好吧,我相信。”神色間頗為是有些無奈。

    虛素秋“嘁”了一聲,又往沈輕舞這邊挪了幾分,道:“沒有誠意!那麽就來試試看吧,沈姑娘你隨便說一個字!”

    說著,一回頭,見沈輕舞又不著痕跡地挪開了幾分,遂道:“咦?啊?哎呀,你跑什麽呀?聽好,本祭司號稱‘布衣神相’,上知五千年,下知五千年,三界六道八部眾生,所有過去未來俱能算的一清二楚。我一看姑娘的麵相,就知道……”

    沈輕舞一撇嘴,道:“……你可是要說我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矣?”

    虛素秋一怔,手中的折扇險些掉在了地上,忙咳了幾聲掩了過去,催促道:“快一點!你以為我是那種隨隨便便給人占卜看相的算命先生嗎?要不是看在你我有緣,我才懶得浪費力氣呢,所以現在你應該要聽我的話,快些,你隨便說一個字!”

    沈輕舞露出為難的表情,最後還是隨口道:“意。”

    虛素秋微微一笑,隨手拿過沈輕舞的長劍,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著,邊寫邊道:“‘意’者,先是一個‘立’,再是一個‘日’,後頭一個‘心’。咱們先說這前半部分:先是‘立’,再是‘日’,而且‘立’在‘日’上。人立於日上,自然倍受火烤煎熬,看來姑娘眼下是遇到了什麽失意之事倍受委屈煎熬啊?”

    沈輕舞沉聲不答,虛素秋看了看她的臉色,又笑道:“再說這後半部分,‘日’字後頭一個‘心’:這說明,日久見人心。看來姑娘眼下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將來也必有沉冤昭雪的一天。姑娘又何必介懷呢?”

    沈輕舞道:“你不明白,便是真的沉冤得雪,又有何用?變了心的人,又怎麽會回頭?豈不聞破鏡難圓,覆水難收?”

    虛素秋道:“姑娘此言差矣,你看這個‘意’字,‘日’後一顆‘心’,說明姑娘日後必能遇著一個真心待你之人,又何愁沒有良緣呢?”

    沈輕舞搖頭歎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心既然已經變了,就讓我獨自一人守完這剩下的歲月吧。情字一事,傷人何多,又幸福幾人?我沈輕舞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了。”說罷,輕聲唱道:

    夜深人靜酒一杯,默然低頭淚下垂。

    昨天互擁尚言歡,今日正邪永相隔。

    花木死前亦有跡,為何人去全無兆?

    汝今已是陌路人,我獨留此暗傷悲!

    唱罷,又是幽幽一歎。

    虛素秋也不言聲,隨手從一旁拿起劍鞘,想把長劍插回去,誰知忙活了半天,弄得滿頭大汗,卻怎麽也套不進去。沈輕舞在一旁,初時隻是怔怔地看著,不明所以,後來發現了他的意圖,不禁失笑道:“這個劍鞘也不知是哪個獄眾隨意拉在這兒的,又不是我的,你怎麽套得進去?我的劍鞘放在那邊。”說著用手指了一指。

    虛素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見前頭大石旁還倚著一個劍鞘,忙道:“原來如此,多謝姑娘指點。”走過去將劍鞘拿起,這一下果然嚴絲合縫,輕輕鬆鬆就套了進去。

    虛素秋將長劍遞給沈輕舞,又道:“姑娘,你如此聰慧,難道還看不明白?每把長劍都有自己的劍鞘,若是選錯了劍鞘,無論你再怎麽想盡辦法也套不進去。情也是如此,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另一半,你遇錯了人。無論再怎麽努力去爭取,終究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但你若遇對了人,不用你怎麽努力,也一樣能嚴絲合密。姑娘眼下隻是沒有遇著對的人,又何必封心鎖愛呢?”

    沈輕舞聽得此處,已是怔怔地癡住了,萬想不到此人看似玩世不恭,說的話竟有如此深意。自己細嚼了一番,竟是不能自已,口中喃喃隻道:“沒遇著對的人……沒遇著對的人……”

    虛素秋笑道:“正是如此,姑娘測這個意字。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姑娘日後當能遇見一個真心之人。”

    沈輕舞默然半晌,呢喃道:“遇見真心之人?……哼,說得輕巧,天下之大,誰知道這個人又在何方?”

    虛素秋啪地打開折扇,輕搖了幾下,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個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沈輕舞一怔,良久才反應過來,不由得紅了臉,跺腳道:“人家拿你當正經人,把心事說給你聽了。你倒好,沒事拿我取笑兒!”

    虛素秋躬身一揖,道:“姑娘言重了,你看我可像是在和你說笑麽?”

    沈輕舞聞言又是一愣,臉色更紅,顏若玫瑰,急道:“你……”正要再說,卻聽得身後忽然有人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欲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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