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最難消受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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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雪伊伊傷心過度,不支昏倒,過了不知多久,才悠悠轉醒,睜眼一看,自己仍是躺在白雲灘前,沈輕舞正守在自己的身邊,見她睜開眼來,不由得如釋重負,微笑道:“你醒啦。”

    雪伊伊見她關懷自己,心下感動,又想到無名臨終時的話,本來無名的意思隻是托沈輕舞代為轉授武功,但這番話聽在雪伊伊的耳中,卻成了:“聽爹的意思,明明就是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眼前之人了。”因此又轉覺害羞,但旋即想起父母慘死,自己在世上已是孤苦無依,還帶著風兒,更轉覺淒苦。如此愁腸百轉,一時也沒個了處,自思了一回,再也忍耐不住,又撲到沈輕舞的懷裏就大哭了起來。一麵哭,一麵問道:“我……我是天下間最苦命的女子。小道長,你……你會不會嫌棄我?”

    沈輕舞聞言一怔,總覺得雪伊伊這句話聽起來說不出的怪異,又似是大有深意,不覺微有遲疑。但一瞥之間,卻見雪伊伊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滿滿的俱是期盼的神色,似是生怕自己的小腦袋微微地搖動,臉上淚痕儼然,見自己半晌不說話,眼眶又自紅了,隻得出聲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前輩轉授你武功,自然會好好照顧你。你別太難過了,眼下還有許多大事都等著你拿主意呢。”

    雪伊伊忙拭了淚,問道:“什麽大事?”

    沈輕舞道:“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前輩的身後事。”說罷,扶了雪伊伊起身,隻見虛素秋,柳隨風二人,正拿著長劍在地上掘土坑,沈輕舞遂歎道:“我和前輩……也算是忘年之交了,當初曾聽他提起過,這白雲灘……也算是你爹娘的舊遊之所,當年他們在此焚香煮酒,彈琴吟詩,著實快活過一陣。我見此處山明水秀,所以想幹脆將二位前輩葬在這裏。有此青山綠水共為鄰,想來二老也必含笑九泉。你覺得呢?”

    虛素秋見雪伊伊轉醒,也道:“不錯。我曾為此地堪過風水,你看這裏背山麵湖,虎跑山、孤山橫臥左右,觀其山脈的發跡和走勢,恰似一條遊龍臥於湖上,又像兩條巨大的臂膀,攬住天空明月。將二老葬於此間,非但可取日月精璞瑞氣,其所生的脈象脈搏凝結而成的穴脈氣場,更可萌澤後代,在朝則仕途暢通,在野則富貴發達,在……”

    話未說完,隻見沈輕舞一撇嘴,打斷道:“行了行了,你就別掉書袋了。我知你是想逗雪姑娘開心,但也不是這麽個逗法,什麽‘仕途通暢’、‘富貴發達’和人家一個女孩子又有什麽關係了?”

    雪伊伊走上前看了看,微微一笑,道:“多謝兩位道長的好意。我已經好些了,隻是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為何隻掘了一大一小兩個坑?”

    沈輕舞歎了口氣,道:“這個其實是我的主意,還要請你斟酌:這個大些的坑是用來葬無名前輩和淨緣仙姑的。我見他們淒苦了一輩子,生前未能同衾,想讓他們死後可以同穴。至於這個小些的坑……嗯,是用來葬雪千仇前輩的,他雖是千般不好,但不管怎麽說,也養育了你二十年。所以,我想把他也葬在你父母的身邊,畢竟在他的心裏,最愛的始終是你母親。”

    雪伊伊聽到這裏,想到爹娘慘死,又不禁泫然欲泣,忙掌住了,略一思忖,歎了口氣,說道:“依我看,要不……把他們三人合葬在一處吧。”

    沈輕舞和虛素秋對視了一眼,正不解何意,隻聽雪伊伊又道:“這個人,雖不是我爹爹,但他畢竟是我娘的丈夫,我想,他的心願,應該也是能和娘葬在一起吧。俗話說‘死者為大’,我不想他最後的心願也不能滿足……何況,那會子我在旁邊看得分明,他們臨死的時候,其實……其實已經放下了仇怨。”

    虛素秋道:“如此也好,依你便是。”將三人合葬一處,正要捧土掩上,卻聽雪伊伊又道:“讓我再瞧瞧他們。”說著走上前去,跪下磕了幾個頭,呆呆的望著無名和淨緣的臉,瞧了半晌,卻怔怔地隻不言聲。

    沈輕舞想起無名待自己的恩義,心中也是一酸,但又怕雪伊伊這樣憋出病來,忙把她拉到一邊,道:“你別太難過了,你爹娘在天有靈,見你這般,想必也不會安心的。”

    雪伊伊微微一笑,道:“是了,咱們先送他們上路吧。”想了一回,走到林中,折了一段方竹,問沈輕舞借過長劍,將其中一麵削平,左右看了看,不見著紙墨筆硯。便伸出芊芊玉指,放在嘴裏輕輕一咬,蘸著血,便以指代筆,在竹片上寫道:“玄天夫婦合……”寫到這裏,卻不由得又怔住了,喃喃想到道:“我該寫什麽?寫‘玄天夫婦合葬於此’?可是我爹娘卻不是夫妻。寫‘雪氏夫妻埋骨於此’?那我爹又該如何是好?”一時不禁躊躇難決。

    虛素秋見她這般難以抉擇,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道:“既然不好寫,不如不寫,他們三人糾纏了一世,是非對錯,恩怨情仇,如今都成了過眼雲煙,又何必再說,何必多寫呢?”

    沈輕舞也勸道:“不錯,他們靜靜長眠於此,又何必立碑,徒惹外人前來打擾?至於你我,我想他們總是活在心中的。”

    雪伊伊聽到這裏,也隻得罷了,兩行清眼淚已也再忍不住流了下來。

    幾人一齊動手掩了土,尋了一處荒僻之地暫歇。沈輕舞便取出無名所留秘籍,交給雪伊伊,道:“你爹臨終前,托我把轉授你武功,我現在便把你爹秘籍交給你,你可拿去自行修習。”

    雪伊伊接過秘籍,心道:“我對習武本就無甚興趣。這本秘籍,不如還是交給風兒吧。”思忖了一回,招手叫過柳隨風,道:“風兒,這是你外公畢生的武學精要,他既說你根骨奇佳,又已將一生功力都傳給了你,我現在就把這本秘籍交給你,你要用心研習,將來也能在江湖上立足。”

    柳隨風卻道:“娘,我想拜虛道長為師,跟他學桃花島的功夫。”

    虛素秋奇道:“你外公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一代武學巨匠,你放著他留給你的絕世武功不練?幹嘛非要拜我為師?”

    柳隨風道:“我從未學過武功。雖然空有內力,可是半點不會使。更連最基本的運氣法門訣竅都不知曉。若無名師指點,便是給我天下最厲害的武功秘籍,隻怕我也學不好,又何談練成武功,保護母親?”

    虛素秋和沈輕舞聽了此言,卻也頗覺有理。隻聽沈輕舞道:“你拜他為師,你可想清楚了?我們都是冥獄弟子,可是被江湖上稱作魔教的妖人,你不後悔嗎?”

    柳隨風道:“冥獄中人卻又如何?那憶華庭倒是堂堂的‘江南大俠’,可他的所作所為,又有哪一點大俠的樣子?我柳隨風隻知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二位道長雖是冥獄中人,但屢次救助我和我娘,比起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好了不知多少,我又豈會後悔?”

    他這一番話倒是大合沈輕舞的心思,不由得暗暗點頭不已。那虛素秋對於收徒之事本就無可無不可,見沈輕舞麵露嘉許之意,知她心裏喜歡,自然不再推辭,道:“既然如此,那你跪下拜師吧。”

    柳隨風當即依言跪下,行了拜師之禮。又轉頭對沈輕舞口稱“師兄。”沈輕舞初時聞言一怔,卻旋即想到自己當日和虛素秋裝作道士算命擺攤,自己扮的正是他弟子,這一層身份始終未曾說破,眼下為了外出行走方便,又做了道童打扮,柳隨風自然不識,不由釋然一笑,正待開口解釋,卻見虛素秋從柳隨風手上拿過無名秘籍,隨手翻了翻,道:“我所學的是桃花島的武學,與你身上所具無名內功並不是一路。桃花島的功夫你也學不了許多。不過一些武學根本道理倒是相通的。好在你的如今已身俱無名前輩幾十年的功力,這內功的修煉倒是可以免了,所欠缺的隻是武功招數,這卻不難,這幾日我從秘籍裏抽取一些簡易的武功先教你,他日你學有小成。再來冥獄尋我,我自會傳你其他武功。”

    雪伊伊顫聲道:“道長……你們要走?”雖是對著虛素秋說話,眼睛卻直愣愣地看著沈輕舞。

    沈輕舞被她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便道:“那日你也聽到了,我和虛素秋都是冥獄中人,這次下山便是奉了獄主之命,追尋聖教失落的水龍吟,如今水龍吟已落在憶華庭的手上。我們得設法將它奪回來,方不負獄主所托。”

    雪伊伊不假思索,脫口便道:“那我也和你同去。”

    沈輕舞微一皺眉,暗想:“帶上你去,原不是不可。隻是你武功不濟,若是遇上危難,反要分心照顧你,卻是大大的不便,倒是得想個什麽法子才好。”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說。隻得硬著頭皮道:“這個……雪姑娘……那憶華庭奸詐狡猾,你也是親眼所見的,我們去找他的麻煩,難免會有危險……所以……所以……”

    那雪伊伊見她支支吾吾,已猜到她不願攜帶自己同行,不由得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原不配幫你的忙。你放心,我不會再提此事了。”

    沈輕舞見她臉色慘然,心下微有不忍,忙道:“我可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實實在在是怕照顧不來。我既答應了無名前輩照顧你,自不能讓你有任何的危險。雪姑娘,你可千萬別誤會。”

    雪伊伊聽她重提無名前輩的叮囑,心想:“我早知你不忘爹爹的遺囑,自然不擔心棄我於不顧。隻是你要舍身犯險,我又如何能夠安心,若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可叫人……可叫人怎麽樣呢……”想到這裏,自是不禁情動,微紅了臉,低聲道:“你……你還叫我雪姑娘……”

    沈輕舞聞言微怔,她自然不知無名臨終時候的一番話,卻陰差陽錯地把這誤會越鬧越大了,見著雪伊伊一臉嬌羞怯怯的模樣,實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暗想:“這雪伊伊也算是武林名宿之女,想無名前輩生前何等英雄,縱橫江湖,快意恩仇,怎麽她一點都沒繼承前輩的英風俠骨,反而這麽靦腆害羞?說不了幾句話,這臉都紅得像個柿子了。”待要取笑她幾句,又想到她父母剛喪,也不好說什麽,隻問道:“不叫你雪姑娘,那叫什麽?還叫夫人?似乎有點怪怪的。”

    雪伊伊低聲道:“你就叫我伊伊好啦。我娘一直都這麽喚我的。”

    沈輕舞點了點頭,也不去計較這許多,當即改口道:“這樣吧,伊伊。我們先暫留數日,待得風兒一套武功學完再走。到時候你們可先去杭州,那裏距此不遠,那裏正好有冥獄分壇,或許旬月,或許半載。待我們追回水龍吟,大家再在千刃崖碰頭。”

    計議既定,幾人便在此間搭起了兩間茅屋,暫且住下,雪伊伊每日收拾屋子,洗衣做飯,整理家務,盡力照顧好大家的生活起居,雖是忙累,卻也甘之如飴。沈輕舞每每見她總是一個人忙裏忙外,有心想要幫忙,卻總是被她笑笑婉拒。反而每餐飯時,總是見她有意無意地給自己布菜,心中暗暗納罕,卻也不疑有它。

    其實,她又哪裏知道,雪伊伊這麽做,也自有她的一番道理,她心中所想的卻是:“小道長雖是恪於爹爹的遺願答應娶我,照顧我一生一世,但若心中對我並無情意,便是當真將來他還俗和我成親,隻怕也無味得很。若是再鬧得像我娘和雪千仇一般,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我如今多做些家事,多對他好些,他自會欣賞我的溫柔賢惠。從心底愛我重我,將來兩情相悅,那才能和和美美長長久久。”而這一番女兒心思,卻是不足為人道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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