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雪萊故事

    雪萊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的攏了下頭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孟老師，網上曝出的消息稱您對桃子過敏，倒沒說過對芒果過敏，”宋初一接話，“沒想到您對芒果也過敏。”

    孟元譯的手在桌子上輕敲：“我受傷之前可以吃芒果，但受傷之後，忽然就對芒果過敏了，這事兒隻有我和小江知道。”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雪萊，雪萊是個演員，在昨天之前，孟元譯可以很確定，他和雪萊沒有過任何接觸，就算雪萊是他的粉絲，可為什麽連他對芒果過敏這事也能知道？

    小江告訴她的？

    不可能。

    “我、我也是亂猜的。”雪萊慌亂解釋，“許多人都對芒果過敏，我想萬一孟前輩也過敏呢。”

    她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越讓人疑惑，宋初一那盤果盤裏也有芒果，如果按照她所說，也應該會認為宋初一對芒果過敏，從而把宋初一果盤裏的芒果挑出來才是。

    但她沒有，她隻挑了孟元譯一個人的，與她說出的話自相矛盾，雪萊自己也知道了，幹脆閉言不再說。

    好在孟元譯也沒再這個話題上繼續，他叉了塊蘋果放在嘴裏：“還挺甜的。”

    宋初一問服務員有沒有煮雞蛋，服務員表示可以現煮幾個送來，等煮雞蛋送上來，宋初一示意雪萊用雞蛋滾一下臉上的紅腫，她道：“不然明天腫起來就不好了。”

    雪萊謝過宋初一的好意，接過雞蛋在臉上滾了起來。

    在場三人當中，宋初一話本就不多，也不可能直接問雪萊被打的原因，雪萊因為被打一事被孟元譯看到，心中懊惱加難堪，加之剛才因為芒果的事露了餡，下意識的不敢開口。孟元譯心裏想著事兒，是以也沒開口，一時之間，氣氛倒有些凝滯。

    哪想孟元譯忽然出聲道：“剛才那個是你親叔叔？”

    聽到孟元譯問自己話，雪萊鬆了口氣，她點頭，也不避諱：“我爸媽去的早，我是由我叔叔和嬸嬸養大的。”

    孟元譯哦了一聲，又道：“所以她來找你，是來向你要錢的？”

    雪萊垂了垂眸，緩了兩秒才道：“算是吧。”

    孟元譯不說話了，雪萊本不願提及自己的身世，也不打算說什麽。但看到孟元譯的側臉時，忽然想，或許自己說了點自己的情況，不求他能記住，至少，在他心裏認真聆聽過吧。

    這樣的話，於她來說也是種安慰。

    雪萊咬了咬唇，深吸口氣，忽然道：“我是五年前出道的，有人對我說，我長的不醜，可以當演員試試，說不定能掙錢，讓自己過的好起來。”

    孟元譯眉頭皺了下。

    身體各處傳來隱隱的痛楚，雪萊麵不改色的繼續說：“希望孟前輩和宋老師別笑話我，其實我的名字不叫雪萊，我本名叫王娟。”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很土的名字，在我家鄉，大家都叫我大娟。出道之前，我的經紀人說我名字不好聽，沒有文藝氣息，所以讓我改名，想來想去，改了個雪萊。”

    “這個名字很好聽。”宋初一仔細聆聽，“很美的名字。”

    雪萊笑了起來，她笑起來很漂亮，一對淺淺的梨渦，讓她在漂亮之中又多了分可愛和純樸。

    孟元譯仔細看了眼雪萊，眼底閃著淡淡的思索。

    雪萊繼續對他二人說著她自己，此刻的她，完全把自己演員的身份拋開，如同一個普通人，向朋友傾訴她的過往。

    六年前，雪萊還是大山裏的一個姑娘，那裏的她十七歲，還是個山裏姑娘。她父母死的早，從小住在叔叔嬸嬸家，由叔叔嬸嬸養大。

    叔叔嬸嬸家裏有四個孩子，三男一女，人口多，日子自然過的也不算好。多了一個雪萊，就多了一份吃飯的口，不過與之相對的，也多了份勞動力。

    叔叔嬸嬸對她並不好，兩口子重男輕女，對三個兒子寶貝的很，在雪萊去到他們家時，他們家裏的許多雜活都交給小女兒做，等雪萊到了他們家後，這些雜活便交給了她。

    從小到大，她穿的衣服都是堂姐穿剩下的，山裏上學不易，叔叔嬸嬸硬讓三個兒子去念書，小女兒哭著鬧著，最後也去念了書。雪萊也想去，叔叔嬸嬸不準，直言家裏沒那麽錢，還有，家裏所有人都去念書了，雜活誰做？

    那個時候，雪萊經常背著背簍去山裏挖草藥，挖到的草藥可以換錢，叔叔嬸嬸也同意她的做法，畢竟賣了錢也是孝敬給他們。

    雪萊便趁這個時間，偷偷潛到學校旁聽，她很聰明，哪怕隻是教室外麵偷學，也比叔叔嬸嬸的四個子女念的好。

    後來他們發現她在偷學，打算把這事兒告訴叔叔嬸嬸，雪萊隻好求他們，答應幫他們做作業，他們這才打消告發她的念頭。

    就這樣，雪萊在學校旁邊偷偷念書，直到初中結束。

    叔叔嬸嬸家的四個孩子都不是讀書的料，老大的成績勉強能上個高中，以後有機會參加高考。老二老三老四完全沒有學習細胞，初中結束幹脆就不念了，想去往山外打工。

    他們出去打工，叔叔嬸嬸不願意，認為出去打工替別人做事很吃虧，會受委屈，那時候老四也有十七歲，是個大姑娘了，叔叔嬸嬸打算把她嫁人，這樣以後也好幫襯娘家，幫襯三個哥哥們。

    雪萊見到叔叔嬸嬸對待堂姐的態度後，心裏很害怕。叔叔嬸嬸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隨便嫁，隻因對方給的聘禮還不錯，那她自己呢？

    她不是親生的，但她靠著他們長大，他們也有權力讓她隨便嫁一個人，隻要對方彩禮出的高，哪怕對方是個老頭他們也會答應把她嫁過去。

    想明白之後的雪萊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冷顫，這幾年來她雖然一次正式考試都沒考過，也從來沒在教室裏學習過，但學校的老師是認識她的，其中一名語文老師還特意讓她去她的辦公室，給她輔導過課程，還讓她做了卷子。

    那幾套卷子她做下來，除了語文，其他幾乎都是滿分。

    語文老師很喜歡雪萊，說以她的成績，如果去念高中，隻要努力點，再參加高考，考一個好的大學，那她的人生就會徹底顛覆。她將不會在這個閉塞的大山裏浪費生命和青春。

    雪萊很清楚，叔叔嬸嬸是不會讓她念書的，死也不會讓她念書，更加不會讓她參加高考，沒有他們支持，她沒錢念書。

    然而，她絕不能讓叔叔嬸嬸把她當作貨物一般嫁出去，老四雖然成績不好，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隨隨便便嫁人，在山裏過一輩子，所以才會提出去外麵打工。

    叔叔嬸嬸不同意，他們認為女人去城裏拋頭露麵打工是不自愛，是下賤，執意要把老四嫁給已經談好的人家，老四決定逃，雪萊和她一起逃了。

    姐妹倆偷了身份證，老四還偷了叔叔嬸嬸的存款，雪萊悄悄把她買草藥攢的錢拿上，每次賣的草藥錢她都有偷偷存一點下來，這麽多年過去，也有三百。

    就這樣，姐妹倆離開大山，去了城裏，找了份服務員的工作，後來老四和一個男的談戀愛，拋下雪萊和那個男人離開去男人家鄉發展了。

    之後，雪萊便獨自闖蕩，本想著打工存錢，以後自學高考，後來發生變故，有人對她說她長的不醜，可以試試當演員。

    說到這裏，雪萊低頭將眼中的淚水悄悄擦掉，然後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繼續說：“其實我知道他是跟我開玩笑的。”

    “那時候我比較胖，很土，皮膚也不好，哪裏是‘不醜’，分明就是‘醜’。”她笑，眼睛裏有溫柔的光在閃爍，“但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也是鼓勵我，後來我心裏就有了當演員的想法。”

    “我想我就算不漂亮，也可以當演員，從配角做起也一樣。”

    為了能成為一名演員，雪萊吃了太多苦，演技也是那時候磨煉出來的，第二年她開始有了變化，開始第二次發育，臉上的痘痘消失，皮膚慢慢變得白皙，身體也開始抽條，變得纖細。

    雪萊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變化，就像是醜小鴨突然變成白天鵝一般，她在二次發育之後，變漂亮了，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以至於到現在網上還有扒她的黑料，說她整過容，卻也要看看她有沒有錢整容吧。

    變漂亮之後，加上演技不俗，慢慢的有導演注意到雪萊，給她更多戲份的角色，後來她簽了個經紀公司，本該一切往好的方麵發展。

    然而，娛樂圈的水太深太深，她沒有後台，也不願潛規則，本該屬於她的角色接二連三的被搶走。

    她的經紀人直接言明讓她去陪人，被她拒絕了，到最後落到她手裏的資源永遠是最次的。

    但她演技顏值都在線，時間久了，就算接不到女一的戲，女二的戲卻也不會少，她憑著過人的顏值和演技，時常會在劇裏蓋過女一的風頭，導致就算經紀公司替她爭取不到好資源，也有導演直接欽點她為女一。

    那個導演是個名導，但他的私生活極為混亂，他能拍出收視率很高的片子，也能在私底下做一些黑暗的交易。

    雪萊得知他欽點她為女主角時，很高興，她一直都沒演過女一，之後這名導演約她出去見麵，直接提出那方麵的要求。

    雪萊很震驚，這名導演的私生活雖然混亂，隱藏的卻很好，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私底下是怎樣的，雪萊萬萬沒想到，她憧憬的這部戲的導演居然會向她提出那方麵的要求。

    她憤怒的拒絕，甚至還對這名導演說了許多話，這些話翻譯過來，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垃圾。

    理所當然的，這部戲和她絕緣，之後她有段時間連接戲都困難，雪萊知道，是這位導演故意針對她的。

    再後來，有位話劇的編劇找到她，想讓她演話劇，這名編劇得知她的現狀很震驚，後來成他的牽線下，雪萊出演了這台話劇，公司大概覺得她還有用，於是又把她召回，讓她演一些配角。

    有工作有戲拍才有錢，雪萊不在意是不是女一，隻要能掙錢就好。這個時候叔叔嬸嬸已經知道她當演員，知道她有錢，一邊罵她拋頭露麵不知檢點，一邊理所當然的朝她要錢。

    雪萊沒辦法不給。

    他們雖然對她不好，可他們終究養大了她，如果不是他們，雪萊在父母死去之後，也活不了多久。

    家裏修房子，老大老二老三娶媳婦，這些錢全是她出的，叔叔嬸嬸如同吸血鬼一樣恨不得將她身上的血全部吸光。

    老四也來找她，老四已經結婚了，丈夫是當初的那個男人，但是那個男人婚後家暴，老四受不了要離婚，男人不同意。

    所以找到雪萊，想要雪萊出錢給她打官司，她要強製性的離婚。

    雪萊給了。

    “是不是覺得我很蠢。”雪萊苦笑，有些不安的握著杯子，她並不想訴苦，隻是說著說著才發現，原來她的心裏是委屈和不甘的。

    所以發覺這點後的她，住口不再說了。

    “抱歉，讓你們聽我說了這麽個蠢故事。”雪萊低頭，喝了口杯中的飲料，她用餘光看孟元譯，希望自己剛才說的這些事，不要惡心到他才好。

    她有些後悔說的太多太細，隻是原本以為忘卻的，說出來才發現，原來這些全部存在記憶裏，看似忘記，卻從來沒有忘記過。

    宋初一放在桌上的手動了動，雪萊的故事引起她的共鳴，上輩子的她，是蠢死的。把所謂的家人當家人，最後落的個骨頭盡碎的淒慘結局。

    她和雪萊一樣，都有著不幸的童年，然而上輩子的她，沒有雪萊的一半聰明。如果早點看清所謂的家人，早點看清程銘，她的結局也將大不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

    “雪老師，”宋初一用公筷替雪萊夾了塊肉片放在她碗裏，“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是為了你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別人。”

    “你對你叔叔嬸嬸以及他們的兒子女兒，已經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了，你也早就不欠他們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當他們知道能從你身上獲得利益，而你也會無條件答應他們時，他們會變本加厲，你一個人，如何養得起他們這麽多張嘴？”

    雪萊輕輕點頭：“我知道。”

    “隻是……”她頓住，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再計較這些也沒意思了，她這一輩子沒有順心過，隻在生命最後一段時刻，任性的做了她想做的事。

    如此，也不再有遺憾。

    隻願下輩子，她能獲得新生。

    這些，自然不能說出口，她知道這是宋初一對她的純粹的善意，這樣的善意令她胸口漲的滿滿的。

    “我以後盡力擺脫他們。”不想讓宋初一失望，雪萊如是回答。

    宋初一看了她一眼，爾後垂眸。

    孟元譯一直沒有說話，他喝了口酒，突然道：“你是六年前洪山區的那個小姑娘？”

    雪萊猛的抬頭，手一抖，將桌上的杯子打倒，裏麵飲料倒了出來，她卻沒管，任由飲料滴在身上，怔怔的看著孟元譯，好長一會兒才喃喃道：“您……您想起了？”

    “原來是你。”孟元譯眼中有了笑意，朝驚訝看著他倆的宋初一道，“六年前我在洪山拍戲，離水庫很近，水庫突然泄了，她當時是在……”

    雪萊接話，她的眼睛通紅，哽咽道：“我在飯店當服務員，您正好在那裏拍戲。”

    “大水衝來，您抓住了我。”她一字一句的說，“一直沒有放開。”

    那雙緊緊拉住她的手，將她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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