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若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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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晚,楓葉遍紅。夏箬兒臨產將至。
葉秋落這幾月幾乎很少再出門辦事,成天都守在夏箬兒的身邊,給她彈琴解悶。
自從上一次祝夢霜要求休妻後,葉秋落便更加不願意再去見祝夢霜。葉寧時常能看到葉秋落獨自一人在杏林飲酒。
祝夢霜也似乎從那起,很少出過門,幾乎每天把自己關在房裏,做了很多執傘以後要穿的鞋與衣服。執傘每隔幾天便會跑到後山去采摘一些野果或花草放在祝夢霜的房裏。為了怕祝夢霜病發無人侍候,執傘也開始與葉寧越來越遠,平時都待在家裏,給祝夢霜讀讀經書,練習書法,時常講講外麵的故事,變點小花樣給祝夢霜。
葉寧覺得自己被家裏的人隔離了,甚是鬱悶。算到今天是執傘去後山的日子,一大早,趁夏箬兒還在熟睡,便尾隨在執傘身後。
果不其然,執傘摘了些野果和鮮花。然而,他並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坐在一塊石頭上,靜靜等待著什麽。
葉寧等了許久,靠在一棵粗壯的樹下打瞌睡,迷糊間聽見執傘在說著什麽。葉寧猛然驚醒,看了下天空,太陽高照,一想曾經夏箬兒對她講過,這個時間便是正午。
“霜兒可還好?”說話的是一白衣道長。道長年齡與葉秋落相仿,仙風道骨,白衣飄然,宛若三月初春的白玉蘭,玉潤高雅。
“娘這幾日吃不好,睡不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都怕她等不到玉蘭花開的季節了。”。
道長閉上眸子,歎了歎氣,淡淡道“你娘從小就倔強,什麽事情都要遵求與她的心,當初你爹求婚與她,她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你爹。本以為看著她紅妝出嫁,會過的夫君寵愛,一世安好的日子,卻不曾想到她過的如此辛苦。”
“道長,你是仙人,你有辦法,能讓娘再多活幾年嗎?”執傘對道長做了個禮,跪了下來。
道長將執傘扶了起來,歎道“你娘陽壽將至,我雖是仙人,也無力回天。好好陪著她吧,前些天教你的仙術會了嗎?”
執傘低沉淡道“會了,娘很喜歡我給她變的滿天螢火。”
道長拍了拍執傘的肩,道“好好照顧她。”話畢,便消失了。
執傘站在原地,神情木然。
“哥哥”這一切,葉寧都看在眼裏。她走了出來,小小的手拉了拉執傘的大手。
“小寧,你怎麽來了?”執傘見葉寧來了,將她拉到麵前,蹲下身子,掐了掐她的小臉。
“哥哥不要傷心,你還有小寧,小寧是永遠不會離開哥哥的。”那時的葉寧當真是年幼,對於人間的人情世故總是看得很單純。
執傘微微一笑,起身拉起葉寧,提起剛摘的果子和鮮花,便下山去。
葉寧和執傘回到家,就見整個家慌亂一遭。侍女個個麵色緊張,手中端著剛打的熱水,陸陸續續拿來幹淨的白布。出來的侍女則是拿著一團被血染紅的白布,和一盆已經血染的熱水。
葉寧一看便知,是夏箬兒出事了。她嚇得麵色蒼白,一個勁地往夏箬兒的房裏衝。執傘拉住了她,安慰道“別去,我想二娘是要生了,你去隻會添亂。”。
這產子的畫麵太過於壓抑與血腥,葉寧還是個小孩子,看了準會嚇壞,執傘拉著葉寧就走。
走到後院杏林時,便見葉秋落獨自一人喝著酒。
三月的杏林如仙境,點點杏花綻開,潔白素雅,淡香怡人。如今十月秋晚,杏林葉落,倍感淒涼。
“爹,娘她怎麽了”葉寧跑了過去,撲進葉秋落的懷中。淡淡的落葉香夾雜著香醇的酒香,甚是好聞。
執傘從來都是羨慕葉寧的,因為葉秋落從未抱過他。
葉秋落拍了拍葉寧的小腦袋,道“你娘要給你添小弟弟了”。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眸中憂傷感漸濃。
執傘望著葉秋落和葉寧如此溫馨的場麵,想到祝夢霜還在等他回去,就轉身走了。
“傘兒,爹有事求你?”葉秋落叫住了執傘。
執傘轉過身,有些詫異,望著這位既不親又不愛他的葉秋落,勉強一笑道“爹,有何事!”。
葉秋落支走葉寧,單獨與執傘談什麽。葉寧想起還在產子的母親,沒多想葉秋落單獨找執傘有何事,便離開去看望還在產子的夏箬兒。
剛走到夏箬兒的別院,就聽到夏箬兒嘶啞的哭吼聲,穩婆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手趴腳軟,滿臉恐懼道“不是我的錯,夫人身子弱,又未按生產時期產子,如今生不下來,不能算我的錯。”。
從屋裏走出一位身穿紅衣的女子,手中拿起一把長劍,指向了穩婆。
這是葉寧第一次知道,平時侍奉她娘的侍女蒔靈居然是會武功的。
“我家主子如此痛苦,你又無能,你就去死吧。”蒔靈冷道,眸中殺氣鬱濃。
長劍揮下,葉寧嚇的捂住小臉。
“咣當”一聲,長劍落地,蒔靈後退幾步,冷道“你是誰!”
來者是一位身著黑衣的青年男子。男子手拿著一把精致的折扇,瀟灑搖著,神情傲慢。
男子將倒在地上的穩婆扶了起來,笑道“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穩婆,可不像是煉獄蒔靈所為。”
穩婆見那男子與蒔靈對持著,慌亂逃跑。
“你是?”
“他是我請來給箬兒看病的大夫,上邪”葉秋落道。
執傘聞名了然,上邪是江湖邪教煉獄門第一醫師,精通醫術又專攻毒術,他所用的醫術除了通過正常的醫治方法,大多時候,他用的是醫靈術。在煉獄,從未有人見過他真容,除了門主及其門主親信外,無人能請得動他來看病。葉秋落能請得動他,執傘也該知道葉秋落在煉獄的身份不低。
葉寧見葉秋落和執傘來了,剛才被蒔靈凶巴巴的模樣嚇的差點魂飛魄散的心漸漸安寧下來。
“時間不早了,夫人再不醫治,神仙也救不了。”上邪淡道。隨後收起折扇,走進了房間。
葉寧因為太小,被葉秋落吩咐的侍女帶了回去,執傘則是隨上邪入了房門。惹得葉寧一肚子的委屈,按理說,執傘也會被趕出來,為何大家都進去見她娘,自己卻孤零零地擔心,想到方才眾人慌亂的場景,她娘現在應該很痛吧。
葉寧坐在庭院裏還未開花的白玉蘭樹下等了很久,一陣睡意襲來,她緩緩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房間裏。
依稀中,她聽到小孩子哭鬧的聲音,想到她娘就在隔壁的房間裏,心中一喜,一定是弟弟在哭泣。葉寧快速穿好了衣服和鞋,迫不及待地去見剛出世的小弟弟。
夏箬兒虛弱地躺在嬰孩的旁邊,臉上無一血色,如同白紙,望著皺皺巴巴,剛出世的孩子,她總是溫和地笑著。
看著虛弱不堪的夏箬兒,葉寧反而不想看到還在繈褓中的弟弟。
“寧兒,你爹了。”夏箬兒見葉寧待在原地不靠近也不動,問道。
“我沒看到爹爹。”葉寧笑道。走了過去,望了眼剛哭過的弟弟,眉頭一皺,道“弟弟好醜啊!”
夏箬兒笑出了聲,道“你小時候比弟弟還醜,又胖又皺,可長著長著你就變美了。”。
葉寧一臉嫌棄地望著皺巴巴的弟弟。索性她進來時,他已經哭累了,便奄奄地睡了。
正在這時,蒔靈端著剛熬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葉寧對蒔靈昨天殺穩婆的事還有些悚然,見到她如往常一樣,對她微微一笑。
“好香啊”。
蒔靈端的湯藥有股甜甜的味道,其中還夾著絲絲奇異的腥味。
“這是給你娘熬的,小饞鬼,靈姨待會給你做更好吃的。”蒔靈笑道。
雖然恐懼蒔靈,可聽到她溫溫細語,葉寧似乎把害怕她的心在聽到她會給她做吃的時候,早已丟到不知哪裏去了。
“好啊!”葉寧笑道。
“阿靈,秋落去哪了?”夏箬兒邊吃著蒔靈帶來的湯藥,邊問道。
“姑爺去看望執傘公子了。”蒔靈吹了吹碗裏的藥,道。
“大公子,怎麽了?”夏箬兒擔心道。
蒔靈望了望在旁的葉寧,示意夏箬兒不方便現在說。
其實,看著蒔靈欲言又止的模樣,葉寧多多少少猜出執傘出事了。
“娘,我出去玩了,你好好休息。”葉寧笑道,說完便跑了出去。
透過窗戶,葉寧望見葉秋落靜靜站在一旁,祝夢霜趴在執傘的床榻邊哭泣,不知是不是錯覺,一夜之間,祝夢霜頭發半白。
執傘毫無血色地躺在床榻上,沉沉地閉上眼眸,整個膚色白的徹底,像個死硬的死人,死白還有些透明。
“夢霜,是我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傘兒!”葉秋落沉道。
“你沒錯,千錯萬錯,錯的是我年少時的倔強。葉秋落,放過傘兒吧!”祝夢霜弱弱道。聲音沙啞得宛如八十耄耋婦隅。
“他是我與你的骨肉,我當然不會再傷害他。”葉秋落淡道。
他伸出手,想要去摟祝夢霜,卻被執傘痛苦的夢語打斷。
“娘,我好痛……好冷,我好冷。”
葉寧這才發現,執傘好像身上蓋了四五床被子,整個人都在瑟瑟顫抖。
祝夢霜連忙將被子捏好,摸著執傘冰涼刺骨的額頭,哭道“傘兒乖,明天,娘就帶你去仙家,求得仙人,給你治病。”。
“你是要去見他!”葉秋落眼紅道。
“是你逼我的。”祝夢霜沒有看葉秋落。唇角那絲已經幹涸的血跡,再一次被新血覆蓋。
“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葉秋落低沉道。看不出他是什麽樣的心情,但能知道他在隱忍。
“我不需要你做這一切,我隻要我的傘兒好好的。”。祝夢霜麻木道。她慢慢站了起來,還未站穩,就無力地暈倒在葉秋落的懷裏,虛弱地閉上已經哭紅的眸子。
葉秋落親吻著祝夢霜的額頭,顫抖地哭了起來。
“隻要你活著,縱使他是我骨肉又如何,縱使違心與一個不愛的女人相夫教子又如何,我隻要你活著。霜兒,等我拿下煉獄,取得一枝靈,你就會好起來。”。
葉寧雖不懂葉秋落對祝夢霜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但恍惚間也似乎為她娘和執傘感到一絲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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