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那一小塊白棋，並不是棋局的焦點。

    盡管黑棋盡占棋盤右側一條實地，局麵大優，但是白棋同樣借著戰鬥構築出堅固的長城，依靠厚勢，完全可以在中腹發展，戰鬥還遠沒有結束。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接下來棋局的主線隻會是白棋厚勢向實地轉換的過程，黑棋必定阻止，這場戰鬥的結果就是棋局的結果。

    不過羅清似乎不準備放棄。

    姬青完全不覺得白棋有必要在已經落入重圍的小塊白棋旁邊落子，但羅清還是這麽做了。

    這似乎是一個完全不理智的做法，但姬青卻並不意外。

    大概是被薑瀾和羅清之間的氣氛傳染了，他並不覺得白棋選擇治孤有什麽不對。

    白棋喜歡戰鬥，也擅長戰鬥。

    如果像姬青預料的那樣，白棋陷入一場將厚勢轉換為實地的戰鬥，就是深陷不利境地。

    薑瀾更擅長這種涉及全局，規模宏大的戰鬥，而羅清其實更擅長一地的爭奪，刀刀見血的白刃戰。

    所以他選擇治孤，以放棄大龍為誘餌，讓薑瀾與他在狹窄的範圍內廝殺。

    不過除了姬青之外，旁觀的其他人都還不知道這一步棋後麵暗藏的東西，老人們沉默著活動僵硬的身體，少女小心地坐在了老奶奶身邊。

    然後棋局繼續，薑瀾和羅清兩個人心無旁騖，對身邊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對於不了解的旁觀者而言，現在的棋局進展似乎放滿了，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黑白雙方落子的速度變慢了，但是實際上，棋局的進展快得令人窒息。

    姬青已經放棄了，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因為繼續看著棋盤的話，複雜的可能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羅清擅長戰鬥的程度遠遠超出了姬青的預料，在這方寸之間的死鬥之中，薑瀾幾乎被徹底擊潰了。

    本來應該占據著絕對優勢的黑棋並沒有能封死白棋，仿佛奇跡一般，在小小的空間裏，白棋做活了。

    棋盤上的那小片白棋還沒有做成兩個眼，但姬青的計算能夠看到雙眼的成形，甚至與此同時，小片白棋已經與中央厚勢的大片白棋連接為一體。

    這是薑瀾的完敗。

    除非黑棋屠龍，否則現在是白棋絕對的大優。

    當然，棋盤上整個左邊大片的空間還隻是零星分布著棋子，黑棋還有機會，甚至就算是在場麵上，也是黑棋占據了絕對多的實地，白棋占據的隻是厚勢，羅清還根本不擅長轉化厚勢。

    但對局的兩人都知道，勝負已經逆轉，現在是薑瀾落到了下風。

    羅清已經知道了怎樣戰勝薑瀾那深遠的計算，而薑瀾在剛剛的戰鬥中輸得一幹二淨。

    重要的並不是羅清在戰鬥中贏了薑瀾，而是他挑起了一場薑瀾無法回避的戰鬥。

    這才是真正的關鍵，足以決定棋局的結局。

    薑瀾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

    然後他陷入了長考。

    棋局還未明朗，至少在旁觀的眾人眼裏，這是一局才發展到三分之一的對局，黑白均勢，變化的可能難以預料。

    老人們開始小聲地爭論。

    他們忍不住想要計算接下來的發展。

    隻有姬青知道，那是因為羅清與薑瀾之間令人窒息的氣氛變淡了。

    相比薑瀾的長考，姬青知道這才是更直接更明顯的信號。

    薑瀾已經失去了爭奪勝利的決心。

    然後突然，兩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認輸？”

    旁觀的老人們驚訝地看著棋盤，有的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薑瀾長長地出了口氣：“是我的算力不到。”

    “你的算力……”

    羅清突然笑了。

    就好像雲開霧散，本來籠罩著房間的緊張氣氛煙消雲散，老人們突然感覺又有心情開玩笑了。

    “如果說你的算力還不到，那這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個人敢說自己算力到了，那些九段的職業就算了，他們已經不是人了。”

    這算是個笑話，和他太過熟悉的老人們默契地笑了起來，房間中的氣氛在瞬間變得輕鬆起來。

    “你應該……還不到十歲吧？”

    薑瀾點點頭：“六歲。”

    聽到他的回答，羅清呆住了。

    “我……打上職業的時候，已經二十歲了……”

    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羅清看著眼前的薑瀾，忍不住開始回憶過往。

    那時候的他家境比薑瀾好，身體也很好，雖然天賦不夠，卻也能成為職業棋手，之後的時間裏參加比賽活動之類，既能賺夠養家的錢，平時也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相比眼前這個小得不可思議的孩子，他的過去幸福得不可思議。

    羅清抬頭看了姬青一眼。

    他聽老人們說起過，兩個從很遠的村子裏來的小孩子，相互幫忙從學校裏跑出來。

    那大概是最接近現實的童話，殘忍與夢幻的交織就像是安徒生的作品。

    “你想當職業棋手嗎？”

    羅清知道他必定會得到肯定的回答，因為之前老人說起過，因為對局時薑瀾的意誌。

    但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當然。”

    薑瀾點頭。

    “那就來我那裏，我教你下棋。”

    羅清看著薑瀾，腦海中閃過幾張熟悉的臉。

    他曾經見過很多天才，已經夠多了，有的在圍棋這條道路上走到了盡頭，站在了頂峰，有的半途放棄，卻也在別的地方收獲了成功。

    十年，已經足夠讓他再也不會因為見到天才而感到激動，可是現在他忍不住想要做點什麽。

    不是為了這個陌生的小孩子，而是為了自己。

    那個十年前，還願意相信未來擁有無限可能，願意為了證明自己可以戰勝天才就拚盡全力的人。

    “但是你也許不能繼續留在那個學校了。如果要學棋，一天至少要花十個小時不止，背定式，打譜，對局，複盤……我不收你的學費，但你要明白，這是一條不歸路，你有這個天分，但職業棋手……過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我會去的，很快。”

    薑瀾的臉上沒有一絲猶豫，他身上浮起了對局時的氣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