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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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間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郭柔山隨叔父去青唐城的第二日,便是鄭羨俞水照成親的日子。

    聘財聘禮按著禮製來,又是及早備下的,本就不費功夫。宮裏和俞家都有意早些完婚,禮部愈發不敢拖延,幾日間就擇定了最近這個吉日。

    大伯和父親去了太子府,孟庭柯隨著二房和母親去俞家。

    從南大街到俞家的所有巷子都鋪置紅毯,上麵落著炮仗的殘紅,大有十裏紅妝的派頭。俞府牌匾和兩旁石獅上,各披著紅綢和繡球。門口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賓客恭祝聲不絕於耳。饒是兩世為人,孟庭柯也沒見過比這更盛大的嫁娶場麵。

    男眷安置在前廳招待,母親、二夫人和孟庭柯被指引著帶到內院劈出的一個花廳,其內已經坐著幾位夫人小姐,陪著俞秦氏說話。

    秦氏看到孟府女眷,下意識要起身迎,剛將手中幾枚花生包進汗巾,忽得像想起什麽,調整坐姿,朝著他們笑笑,並未過來。

    二夫人冷笑,拉過兩人往一旁的席麵上坐下,也不管孟庭柯還在,小聲和母親說,“三弟妹,你瞧瞧,這位做得可當真難看,也不記得當初是怎麽湊著來的。”

    秦氏是一個小門戶出來的,原來的俞夫人病逝後,長女病著次女年幼,俞大人便想著娶一位進來照顧家事。高門大戶的女子心思多,看來看去就選了這麽一個人,隻盼著敦厚些,不想也是個輕狂的。

    見三夫人文氏神色淡淡二夫人還想說什麽,本桌的幾位夫人卻陸續到了,隻得將話咽回喉嚨裏。

    文氏在孟家一直主持中饋,深知口舌易生是非,平日妯娌間的私話參與甚少,聽進去的就愈發少。不過她今日瞧著俞秦氏,也是存了幾分疑惑,按理說,俞家女兒出嫁,是俞家頂要緊的事,身為當家主母,她不應該去操持打點著一應瑣事?俞家人丁單薄,她又在此處茶話,總不能是靠著資曆深的婆子盯著吧?看她為著這門親事的得意,也斷不像不願受繼女蔭蔽的模樣。委實讓人費解。

    文氏這麽想著,孟庭柯卻懶得去深思這各種究竟,百無聊賴的打著扇。正巧苗綏苗寧和幾位世家小姐過來,邀孟庭柯同去給俞水照添妝,就同文氏說了一聲,跟著去了。

    俞家丫鬟領著眾人往汀蘭苑走,眾人也將俞家宅院打量個遍。修繕得倒是風雅,隻是這些貴女家中大抵人丁興旺,所住的宅院也是極大的,對比下來,俞家實在是有些小。

    周瑛看不上孟庭柯,連帶著對郭柔山俞水照也不友善。隻是她向來不敢惹孟庭柯郭柔山這兩個混的,隻是對俞水照不太客氣。現下看到俞府不夠體麵,話未經過腦子就脫口而出,“咱這太子妃母家倒是十分儉省,一會兒咱添妝的時候可要多體恤些,讓太子妃多些體己呀。”

    她這話帶著所有人,實際上卻是對著苗寧說的。上次在孟家,她和苗寧十分交心,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苗寧臉上有些難看,這個沒腦子的,這種話都敢說!從前也就罷了,現在多的是想要巴結俞水照的有心之人,這話要是傳到她耳裏,直接發落了也不是不能夠。說便說吧,還向著自己,這不是害人嘛。

    這時拉著孟庭柯的苗綏停住腳步,轉身靜靜注視著苗寧。

    苗寧被自己長姐盯得實在是無奈,朝周瑛福了一禮,略退半步,“周姐姐此言差矣,俞姐姐身份尊貴,我等添妝於財物上不過是冠上加冠,隻是聊表一下心意罷了。”

    苗綏其實也很無奈,實在不是她想停,是孟庭柯先停下來的。這一停逼著自己先開口,有了動作,旁人還以為是自己主動停的。她才懶得管這些,巴不得走快些裝作聽不見。

    周瑛渾然沒察覺自己的冒犯,隻是相當不滿苗寧居然在這麽多人麵前給自己難看,覺得自己素日白認得她了,臉上也有些訕訕的。

    上了年歲的計較和相爭,是湖底的暗湧,就像花廳裏那些夫人們一樣。而這個年齡,是跳躍到湖麵上的,鮮活又有趣,顯得生機勃勃。孟庭柯好笑的收回放在兩人身上的視線,對著苗綏笑,“走吧。”

    這裏是俞家,還未等眾人到汀蘭苑,自然已經有丫鬟將這一番動靜傳到俞水照跟前。

    來回話的是個年紀小的丫鬟,以為小姐現在何等貴重,聽到這些話定會責罰出言不遜的周家小姐,也會嘉獎自己的忠心,說起話來愈發理直氣壯,“都說孟四小姐與小姐交好,剛剛卻絲毫沒有開口回護小姐,倒不如苗二小姐直接拂了周家小姐的臉麵…”

    俞水照起先一直置若罔聞,聽到這句話抬頭看了小丫鬟一眼,“你回去收拾一下,等這兩日忙完了,管家親自送你出去。”

    小丫鬟一開始沒明白要送自己去哪,疑惑的像一旁的婆子求助,卻看到大丫鬟流蘇臉上的鄙夷,冒出一身冷汗。她隱約知道自己錯了,正要跪下求饒,被一旁的婆子摁住嘴帶了下去。

    待嗚咽聲遠去,流蘇輕聲道,“小姐,其實那丫頭不過蠢笨了些,忠心倒是足夠的。”

    “看不清楚不怪她,搬弄口舌是非卻是她的不對了。”俞水照冷冷的說,又看著銅鏡裏流蘇的身影,“你又怎麽看?”

    “奴婢見識淺薄,隻是覺得,若孟四小姐不在場,苗大小姐必然不會出頭讓自己的妹妹去得罪人。”流蘇垂著頭回答。

    俞水照不再看銅鏡,低頭撫過身上大紅嫁衣的手袖,“你說得對。我從前以為,她的聰明不在這些上麵,倒是我狹隘了。”忽然又歎了口氣,“她如今肯定很為柔姐兒難過,其實我也一樣…”

    更何況,俞水照也為自己難過,孟庭柯卻未必,自己的難過總比她的重幾分。俞水照想。

    孟庭柯的確不為俞水照難過,隻是有些惋惜。一路走來,看到汀蘭苑陳設齊整,其間布置沒有一點女兒家的嬌俏心思,家主如何安排打點,就如何住著,符合她的心性。人各有誌,孟庭柯理解並敬重她這等女子。

    這麽想著已經進了屋,喜娘正和一個衣著比尋常仆婦貴重的婆子說著話,言語間極盡奉承。想來應該是俞家資曆厚重的婆子,受了倚重被派來照看待嫁時的各類瑣事。

    孟庭柯讓青禾和眾人指派的丫鬟一道去尋那婆子,將各自的添妝送過去。人情往來的東西,一般都要登記在冊的。她添的除了幾冊古方食籍,也是些金玉俗物,不過其中有一方羊脂軟玉最佳,是從六叔處得來的,如今被她借花獻佛。

    女兒家添妝不比家族往來間的添箱考慮諸多,全憑心意,心意也不是由物品貴重來衡量的東西,再者身為閨閣女子,一般手頭可供支配的銀錢也不多。婆子當了登冊這個差,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些女兒家的玩意罷了。隻是一位位送過來,竟有不少貴重之物,到羊脂玉時,心下更是納罕不已,這可是許多人家的添箱都比不得的啊!這孟家四小姐果然如傳聞一般,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這等稀罕之物都可隨意處置。

    各家小姐們看到孟庭柯的添妝也有些發怔,各自添的與之對比下來實在是有些難看。不過二人情意深厚,孟庭柯受盡寵愛,哪裏比得了。

    周瑛卻有些酸,周家富庶,她特意備厚禮想要壓孟庭柯一頭,給孟庭柯俞水照難看,不想遠落了下乘,皮笑肉不笑的說,“孟四小姐當真是一擲千金啊,倒教我愈發期待郭家小姐的添妝了。”她知道郭柔山隨軍去了邊塞,因著有心留意三人,也比旁人更清楚郭柔山這麽做的緣由。

    孟庭柯有心張揚,等的就是周瑛。上一世她就是這般,添油加醋扯出郭柔山苦戀太子俞水照奪人所愛的事,令她們一時成了貴女圈的笑話。孟庭柯笑著望過去,“正要說呢,郭姐姐不趕巧,昨日離了京,但心裏也是十分記掛的。這軟玉就是我與郭姐姐一道添的,單憑我哪裏拿得出?”

    眾人聽她說是兩個人共添的,雖也是大手筆,麵上到底好受了些。其中笑著接話,“這世上庭姐兒拿不出的貴重物件我還真想不到,不過你們向來要好,一同添的心意更是好,俞姐姐定更加珍視呢。”剩餘的人紛紛附和。

    周瑛沒想到被摁回拳腳,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想起自己費心窺見的私密事,有些疑惑,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了?這添妝貴重討俞水照的好,平白分了好處出去,任誰都是不肯的吧?

    不對,孟庭柯言笑晏晏的模樣,分明就是得意,她阻了自己要做的事!想明白後周瑛恨恨的回頭剜了孟庭柯一眼。

    苗綏早先見識了孟庭柯借力的本事,眯著眼睛看二人的動靜,周瑛的任何打算不會占上風是肯定的,隻是言談提及郭柔山,不像是表麵這麽簡單,這其中有什麽隱情?

    孟庭柯壓下這件事,以後任誰有懷疑,也拿不上台麵說,心中滿意,懶得理會周瑛,徑自進內屋陪俞水照說話。

    一牆之隔,俞水照聽得到她們的對話。她起初有些緊張,人言可畏,沒想到被孟庭柯周全。哪裏真是並在一起添妝,隻是孟庭柯堵悠悠眾口的托辭罷?

    孟庭柯進來時,俞水照朝她感激的一笑。

    孟庭柯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微搖頭示意她人還在外麵,什麽都不要說,直接坐到一旁看她的妝容。

    許是真如佛家所說,相由心生。俞水照溫婉,容貌生的柔和,素日她隻作淡雅的妝麵。但新娘子的妝扮大抵濃豔喜慶,喜娘下手重了些,一眼望過去,膚如凝脂、眉如翠羽、唇如朱丹,給她平添了三分豔麗三分冷硬。

    孟庭柯朝她笑,“你是要壓得住人的,合該做這樣的打扮,免得別人以貌取人覺得你柔弱,將你欺了去。”

    這世間的欺辱,遠不止明麵上的打壓,多的是在你弱點上,試探挑釁,又極為要好的掌握好度,讓你發作不得。

    “我曉得。隻是庭姐兒,你怪我嗎?”終於還是沒忍住,俞水照拉過她的手嗡聲問。

    “怪你做甚,柔山也沒有怪你。這件事容不得你拒絕。”孟庭柯拍拍俞水照握著自己的手,歎息一聲,“造物弄人而已,你不要有負擔。隻是俞姐姐,你從前怎麽護著俞家,今後就要怎麽護著太子,你明白的,你二人榮辱與共,這其實是在護自己。”

    孟庭柯上一世窺見的權力爭鬥的陰私太少,如今有心提醒俞水照,卻也隻能說這種模糊的話。但想來以俞水照的聰慧冷靜,隻要不再同上一世一樣心結難解和鄭羨兩相避讓,總是能適時規勸著躁怒的鄭羨,讓他看清局勢。

    兩人說著話,喜娘進門說吉時到了。孟庭柯與她話別,隨著外間的世家小姐們出了汀蘭苑,往女眷席的花廳走。

    鄭羨來迎親時孟庭柯站在人群裏遠遠看了一眼,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上,胸前掛著紅繡球,麵帶笑容,很是意氣風發的模樣。郭柔山提前離去倒是對了,若是見到鄭羨的笑容,還不知如何心涼。

    而俞水照則在喜娘指引下一道道禮節做下來,最後由秦氏母家的子侄將她背上了花轎。

    兩人一個騎馬,一個乘轎,在眾人道賀聲中趕向太子府邸,走進他們貌合神離的姻緣。

    前塵往事一一陳鋪開來,自己也該想辦法去尋到上一世非常重要的兩個人了。孟庭柯暗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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