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過年，趙素榮一大早上就起來開始準備，想著人多，特地把雜屋間的大圓桌麵搬出來鋪在方桌子上了。老五家的小兒子和四姑娘家的兒子都還小，大人抱在懷裏不用占座位，因此16個人坐一張桌子擠擠也勉強坐下了。

    眼看接近中午，菜開始一道道的往上端，四個涼菜一個涼拌皮蛋，一個拌海蜇絲，一個豬皮凍子，一個豬耳朵；六個葷菜是一個帶魚，一個糖醋排骨，一個紅燒雞，一個燒鴨塊，一個紅燒肉，一個尖椒牛柳，一個蘿卜燉羊肉，一個紅燒魚；四個半葷一個蒜苔炒蛋，一個紅白豆腐，一個魚香肉絲，一個螞蟻上樹；兩個素菜一個醋溜土豆絲，一個紅燒茄子，最後又加上一個排骨海帶湯。

    雖說現在人生活條件好了，可過年也就是豬肉買的多點，餃子痛痛快快吃上幾天，哪裏像郭小明家裏這樣的雞鴨魚肉俱全，還都是實實在在的大海碗裝著，何況心靈手巧的她還講究個顏色搭配，隻是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小孩子們從菜開始往上端的時候就開始流口水了，聽到趙素榮招呼一聲可以開飯了，趕緊都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手裏提溜著筷子，眼巴巴等著動筷。

    就在這時候老五媳婦王蓉慧酸溜溜的開口了：“三嫂家裏到底是條件好啊，我們家可是比不得的，今天占著是客人，我可得多吃點。”

    老二媳婦孫瑞抬抬三角眼，隨即附和：“那是，三弟家裏這條件不說擱十裏八村了，就是擱縣裏頭那也是數的著的，咱們這窮家小戶的哪裏比的上。”

    老四閨女郭淑芬心裏這時候也酸著呢，過年家裏頭也就是割了十斤豬肉，炸了點蘿卜丸子，再加上三哥家裏頭送的那些糖果，花生，核桃，蘋果的什麽的也算是能過個比較豐盛的年了。誰知道今天這一比，自家那點東西可真的是寒磣死了。剛想開口，抬眼看到趙素榮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難得聰明一回閉了嘴，自家這以後依靠三哥家的地方可多著呢。

    確實趙素榮這會兒正壓著火呢，她辛辛苦苦忙活這一大早上，這兩個妯娌抄著袖子當客就算了，吃還堵不上她們那兩張臭嘴。她家的菜是豐盛，可那是自家男人辛辛苦苦掙得，他們說的這些酸不溜丟的話算怎麽回事，想發火吧，又不想大過年的弄得難看。

    田老太太年紀大了，心卻不糊塗，這兩個兒媳婦明顯是又害紅眼病了，桌子輕輕一拍：“大過年的誰再說些我老婆子不中聽的話誰就給我出去。”

    王蓉慧撇撇嘴不敢再吭聲了。孫瑞垂下眼皮又成了誰欠她十兩八兩銀子的模樣。

    郭淑芬這時候趕緊站起來：“今天是大年初一，難得咱們兄弟姐妹聚到一起，來咱們一起來舉個杯子碰一下子。”

    有郭淑芬開了頭，一圈人倒是都暫時放下小心思，開始互相碰杯說起吉利話來。當然說來說去最多的也是誇郭西傑一家子，畢竟郭西傑今年發生的哪一件事如果發生在別家也都是值得擺酒慶賀的大事。

    說到郭小明寫的東西要出版的時候，郭淑芬眼睛咕嚕咕嚕轉了幾下，眼眸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小孩子們都忙著跟桌子上的飯菜奮鬥。大人們喝了點酒都有點暈暈乎乎，倒是沒人注意郭淑芬。反倒是郭小明正好坐在郭淑芬對麵把四姑的神色看個正著，心裏暗暗提防起來。

    一頓飯就在孩子們的吵吵鬧鬧中和大人們的暗潮湧動中吃完了。郭小明正準備出去溜溜食呢，四姑神神秘秘的把她拉到了一邊。

    “小明啊，剛剛你爸說你寫的那些什麽故事的要出版了？”

    “對啊。”郭小明不動聲色的道。倒是要看看這個親四姑打的什麽鬼主意。

    郭淑芬眼眸一下子亮了，閃動滿滿都是貪婪的光彩，“那出版的話不是要給你出版費，你寫的那些東西真要是印刷出來應當值老鼻子錢了吧！”

    郭小明心裏冷笑一聲，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於是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這個我不知道，出版社的人都是跟我爸談的，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問我爸吧。”

    郭淑芬暗自磨牙，兔崽子，要是能直接問你爸我還用來套你的話，正想著肯定是白忙活了，聽到郭小明又用清脆的聲音道：“不過啊，我爸還真跟我說過出版費的事情。”

    “哦？是嗎，那你爸是怎麽說的。”郭淑芬趕忙追問道，

    郭小明心中暗樂，看這親四姑的臉色變來變去的樣子還真的挺歡樂的，好容易忍住笑，認真的道：“我爸說了，我賺的稿費能到省城給我們姐弟三一人買一套新衣服呢。”

    “哦，是嘛。”郭淑芬翻翻白眼，頓時失了興趣。省城買三套新衣服也就是1000塊錢吧。這錢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不少，可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十萬八千裏。也就是她異想天開了，寫幾個字能掙幾個大錢，老話不是說了嘛，餓死的都是窮酸秀才。

    下午的時候天空開始零星的飄起雪花了，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密了。四姑娘家住的近，可老五家和老二家都在幾公裏以外的後莊村住著，怕再坐下去天黑路滑的難走，於是半下午的時候都提出告辭了。

    郭西傑和趙素榮看看天色確實是不好，也沒有多挽留。趙素榮回屋裏把家裏頭的核桃，花生，蘋果一人給一家裝上了滿滿兩大兜子當作回禮。

    老五媳婦王蓉慧嘴上說著不要手卻非常實誠的接住了。老二媳婦孫瑞讓都沒讓，直接就把東西拽在手裏，那神色仿佛這本來就是應該給她家的東西。

    趙素榮禮數盡到了也懶得多搭理這兩個妯娌，從早上忙活到現在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因此在門口和兩家人客套一翻就回去了。

    老五和老二家都是騎著一輛大28自行車來的。一般坐這個車子都是前頭橫梁上坐一個，後坐上再坐一個。

    老五家和老二家雖說都是四個人，但老五家的孩子郭國梁還小，被抱在手裏頭坐後座上就可以，一家四口剛剛好。

    老二家就不一樣了，老大郭磊已經是14了，老二郭毛妞也已經12歲了。來的時候郭毛妞坐在前頭橫梁上，孫瑞和郭磊貼的緊緊貼在一起擠在後頭那窄小的車座了上，屁股和胯骨又疼又麻的路上歇了兩回好容易才到了郭小明家。

    這會兒路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了，自行車輪子走在上麵難免要打滑。郭家老五郭宏洲遺傳了自家老爹的大個子身高足足185CM，人坐上去，兩條腿著地還有富餘，就像是兩條移動的支架，倒是不擔心這個問題。王蓉慧打心眼裏一直是瞧不起這個換親換來的嫂子的因此很快以懷裏的孩子瞌睡了為由讓自家男人蹬著自行車先走了。

    孫瑞看著遠去的自行車心裏也是暗啐一口：什麽東西，沒結婚就不知羞恥的住在男方家，沒兩個月呢被搞大了肚子。幸好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不然這種敗壞門風的東西老早就該被浸豬籠。

    老二郭德洲犯了難，他沒有遺傳自家老爹反倒是遺傳了自家舅舅，個子勉強1米7，來的時候路上幹燥倒也無妨，現在這路這麽滑，他騎在車座子上兩條腿顧得了左邊，就顧不上右邊，更遑論自己媳婦也要坐上了。

    孫瑞心裏頭也明白這種狀況的，於是把手上的兩大包東西往郭德洲懷裏一塞，不等爺三個，悶著頭開始往前走。

    郭德洲一看連忙讓自家閨女坐到橫梁，左腳踏在腳蹬子上滑行幾步，右腿從後頭騎上了自行車，等騎穩了郭磊快走幾步也跳到了自行車後座上。

    車子再怎麽說也比兩條腿快，爺仨兒很快就超過了孫瑞，於是郭德洲就把自行車歪著，一條腿支著等著孫瑞。等孫瑞走過來超過了爺仨了，郭德洲又開始騎。郭德洲倒是有心想選擇自己走路呢，可孫瑞不會騎自行車啊。就這樣一家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雪花都落在身上落了一層。

    孫瑞開始走的時候還好，走到後頭腳上自己做的千層底棉鞋逐漸被打濕，走一步一股水就跟隨著甩出去，聯想到今天在老三家裏頭瞄到老三家幾口子都穿著錚亮的皮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衝著剛剛騎車子過來的郭德洲開火了。

    “拜年！拜年！人家別人家都是小的跟大的拜年，你可倒好了，舔著老臉來給小的拜年。”

    郭德洲覺得自己為了照顧孫瑞情緒已經是走走停停的了，莫名受到一通火也禁不住回嘴：“我哪是給小的拜年，我是給娘拜年，娘隻是恰好住在老三家。”

    “那娘住在咱們家的時候也不見他們來這拜年啊。”孫瑞馬上回擊道：“我看啊你也就自個兒把自個當回事兒吧，其他那些姊妹都去捧你家三弟那臭腳去了，有誰搭理你這窮酸。”

    窮酸兩個字刺痛了郭德洲敏感的自尊心，自行車一支停住了，停住後又覺得這個問題今天非得好好掰扯掰扯不可，幹脆示意兩孩子從自行車上下來，他站著跟孫瑞麵對麵。“咱娘住在咱們的家的時候，有過過年了嗎？咱娘可是就在咱們家住了三個月，你就把咱娘的鋪蓋卷抱著扔到大街上。我是窮酸，我是沒用，我要是有用老早就該把你這不孝順的兒媳婦給休了。”

    “休啊，有本事你休啊。誰要是不休，誰就不是男人。”實際上孫瑞一直覺得要不是因為自家那瘸腿哥哥，憑她自己的樣貌鐵定能找到個更好的。郭德洲能娶到她那都是修了好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因此從結婚的那天起這家裏頭都是她說了算，郭德洲也一直都是順著她，聽她的。沒想到今天不但給她吵，居然還想休了她，這日子真的是沒法過了。

    “那好，咱們等過了年馬上就去離婚。”牽涉到男人的尊嚴問題郭德洲怎肯示弱。

    “離就離！”孫瑞氣鼓鼓的道。

    站在一邊的郭強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爸，媽，大過年的你們這是吵什麽吵，還鬧著要離婚。你們不覺得丟人，我還覺得丟人呢。”

    “我們這爸媽丟人，誰當你的爸媽不丟人！你那好三叔好三嬸對不對。”實際上今天看到自家兒子給郭小明送那個木偶的時候她這心裏就不痛快了。自家的兒子一件東西都沒有送過自己呢，倒是巴巴的雕木頭雕好幾天送給堂妹去了。頓時調轉槍頭朝郭強開火：“人家可有自己的親兒子的，你再巴結也是白巴結。”

    “我這怎麽叫巴結了，我隻是簡單的想送堂妹一件禮物。”郭強吼道。如果有選擇的話，他還真的想要三叔三嬸當他的爸媽。從三叔那裏他能學到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從三嬸那裏他能感受到慈母般的關心，而從自己爸媽那裏，他聽到最多的就是東家長西家短，感受到最多的就是算計。

    一家人在那兒吵到熱火朝天的，郭毛妞無聊的站在那裏一會兒看看天空，一會兒抖抖身上的雪花，等想到口袋裏頭的紅包的時候，眼睛一亮。等打開第一個紅包的時候，頓時興奮的嚷嚷出聲了。

    “爸，媽，快看，這不知道是誰給我封了一百塊錢呢。”

    一聽到錢，孫瑞氣頓時忘記吵到哪裏了，連忙伸脖子看過去：“快看看，其它幾個裏頭裝了多少。”要是每個裏頭都裝一百，今天來這趟可就值了。

    郭毛妞也趕緊把剩下的幾個都給打開了，等都打開了不禁暗暗失望：一個五塊的，一個十塊的，加起來也就才十五塊。

    還沒等回過味來，孫瑞一把把所有的錢都奪了過來，“拿來吧，媽給你收著，等你用了再給你。”

    “不要！這是我的壓歲錢，我要自己留著。”

    “小孩子拿錢有什麽用，當心丟了。”

    ……

    郭強冷眼看看抱著頭蹲在馬路一邊的爸，再看看為錢拉扯不休的媽和妹子，隻覺得心冰涼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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