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其實很早以前他就醒了。不過他一直不想睜開眼睛。

    就那麽，在冰天雪地中躺了好久。酷寒與暴雪都無法降低他的體溫，甚至都無法讓他感到寒冷。

    因為他是無敵的，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

    不夜死了，占星家族滅亡。隻有他，是剩下來的最強的人。

    他是神尊，他是葉焱。

    葉焱醒過來的時候，又隔了很久，直到大雪覆蓋了他的身子，他才站立起來，抖落身上的積雪，滿臉都是濕的。沒人知道那是雪，還是別的什麽。

    也不怪慕止息，因為她實在沒法找到什麽能夠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誰叫葉焱這人就是走到哪裏都是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人呢。於是她靈機一動找的糟糕地方，就是雪峰山上一塊兒不引人注意的積雪覆蓋的山穀中。

    葉焱一路順著山路走下去，走到前麵一處，聽到有人的聲音。他頓住腳步，然而前麵的人已經注意到他了，於是停下來正在討論的事。

    他走過去，發現是雪峰山現在的峰主，清悅和靈劍山莊的少年，凡生。

    他們見他來了，臉上反而放鬆了許多，毫不避諱地在他麵前又展開了剛才的談話。

    “我說過我已經認真的考慮過了！我要娶你，我要和你雙修，隨便怎麽說都好，反正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凡生大聲喊道，年僅十七歲的少年眼裏滿滿是堅定和認真。

    葉焱盯著他的眼神，自己在什麽時候，是否和這個少年一樣，擁有著同樣的眼神呢？

    清悅臉上出現了尷尬的神情，仔細看過去的話會發現她的耳根開始泛紅。她搖了搖頭，動作卻不那麽堅定：“我……我們性格不合，年齡不等，總之……總之哪裏都不合適！我不能同意。”

    凡生上前就抓住她不放：“你別敷衍我！哪裏不合適？我就是喜歡你，性格我會努力變得讓你也喜歡我。至於年齡，你也不過就比我大幾歲而已，你們修仙者誰在意這點年歲？”

    他看清悅沒有反應，就轉身去麵向葉焱：“葉焱你說，是不是！你別忘了你之前還說過支持我們的！對不對呀？”

    葉焱怔了片刻，從記憶裏找出過這麽一句話，隨後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是。”

    凡生望向清悅：“看，你們宗主都支持我了，你還找借口？”

    要放在以前，清悅才不理什麽宗主不宗主的。清悅的性格雖然看上去溫婉平和，從不與人爭辯。但是骨子裏卻硬氣的很。這一點在慕止息當年就能看出來。要讓她承認葉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清悅目光略略瞟過葉焱身上，竟然抱怨了句：“你怎麽也跟他一般鬧！”

    葉焱目光看了看清悅，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了。

    在他走過一段之後，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肩膀上瞬時被人拍了一下：“喂！走那麽急幹什麽啊，也不等等小爺我？”

    葉焱扭過頭，看著趕上來的凡生。

    凡生看著他：“你眼神怎麽這麽奇怪？清悅她被我氣走了，估計今後一段時間都不會想要跟我說話了。哎我該怎麽辦啊，你得給我出個主意。”

    葉焱頓在原地一會兒，沒有說主意，而是開口問了一個與此無關的問題：“凡生……”

    “嗯？”

    “雪峰山上的白尊者才是你的師尊，你為什麽……”葉焱思考了一下，找了一個合適的措辭：“為什麽在最初見過一麵之後，和我那麽親近？”

    “誰和你親近了！”凡生立即反駁，頓了一會兒後見葉焱沒什麽反應，就自己回憶起來他說的話：“你是說……最初在魔窟見麵那次？哦那個時候我……我，覺得你……”

    葉焱還是頭一次見凡生磕磕巴巴的時候，他耐下心來聽。

    凡生突然好似下了決心，直接一口氣說出來了：“那個時候我不是被魔窟的衝擊波弄暈過去了嘛然後你把我抱在懷裏我就覺得……”

    “就覺得，以前貌似也有過這樣一個場景……有人用她的身體護住我，不讓我被爆炸弄傷……”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曾經的師尊吧。但是那一次，保護了我的是你……所以，嗯……”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你就和我師尊一樣了。”

    葉焱怔怔地看著他說出這樣的話，僵立在原地，好半天動不了。

    凡生說完話後，他猛地反應過來什麽，匆匆應付了句轉身就走，頭也不敢回。

    原來……

    原來……她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那樣的人。

    葉焱強撐著自己走到一處青璃牆邊，一手扶住牆，一手蓋住了眼睛。

    有濕潤的液體從指縫透出來。

    紅衣的男子由小聲的抽噎，轉為難掩的哭聲。

    為什麽……她與他隻能錯過。他們永遠都不會有相逢的那一刻。

    當不夜點出他那不可告人的心思的時候，葉焱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的執念太深，沒人救得了。

    他向往權力，並不惜一切代價獲得權力，為的什麽？難道沒有想讓那個人在某一天，能夠正眼望向自己一次嗎？

    可是聰明如葉焱，又何嚐感覺不到，從什麽時候起，雪峰山上的那位冰冷又永遠遙不可及的女子，已經不是當年在桃花林裏遇見的那位能喝醉酒，能對他笑的女子了。

    可是他依舊每隔幾日去雪峰山腳下佇立，遠望那座巍峨的大殿。內心是否有著某種隱約的期盼，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隻是不願相信，那人已經徹底消失了而已。

    後來，又過了許多年，他已經變成了今日的男子。

    他在自己的意識中昏睡了好久，等到他今日剛剛醒來的時候，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擁有了昏迷期間，那人占據他身體的記憶。他也知道了一切。前因後果。

    他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回來了。

    可是，他們還是如此，失之交臂。

    “你就這麽厭惡我麽……就連一麵也不讓我見到……”葉焱那身紅衣穿在他身上似乎萎靡了一般，如同枯死的葉蝶。

    突然，轉角處傳來腳步聲，他抬起臉來望去，發現是一個裹著白狐裘的少年，手中握著一件披風，見到他時的模樣似乎有點驚訝，眼睛睜的大大的。

    葉焱凝視著他，直到那個少年慢慢地走過來，把披風給他披上，忐忑的眼神小心的看著他。

    葉焱抬手，把那個少年抱在懷裏。

    ……

    對於蘇尋來說，葉焱就是他的天，他的一切。

    從不知道具體什麽時候起，那份仰慕就變了色彩。變成了近乎有點偏執的，渴望與追求。

    他想要那個人更加親近他，想要能夠在他的身邊占據更多的位置。想要他……

    對，他想要葉焱！

    他自私的蜷縮在葉焱的身邊，占據他的床榻不放。抓著那個人渴望他能夠給自己更多的一分憐憫。

    直到這份感情發酵到不可收拾，他終於在那個雪天，達成所願。

    葉焱的女人那麽多，也不多他一個，哪怕他是男子，那又如何？

    葉焱沒有拒絕他，蘇尋是那麽高興，他覺得自己沒有一刻比現在更令人感到幸福。兩人緊密相連著，再也不分開。

    從此，蘇尋就成了葉焱的人。他用一生的時間，傾其所有去幫助他，凡是葉焱所說的，所做的，他一概不會反對。一力服從。

    凡是反對葉焱的人，都在葉焱的暗示下被他一一誅殺。

    用的就是曾經魔尊教給過他的那些東西。雖然自那個雪天之後，魔尊再未現世，但是之前從他那裏學來的東西，已經足夠蘇尋應用一世了。

    因為身體的緣故，蘇尋並未在世上活過太久。他於一個漆黑之夜死在為葉焱清除異己之後，回返的斷崖上。

    他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甚至就連史書上也沒有記載過這樣一個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人物，他本該是陽光下驕傲張狂的少年，那年擂台上一劍驚鴻，驚了那一世的繁華。可惜後來少年如同流星般隕落，這樣倉促的離去，就連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他本該威震天下的人生，在葉焱那裏轉了一個圈兒，變成了後半生都隱沒在黑暗中的厲鬼。

    很久很久之後，蘇尋自己還回味過當年的種種命運的轉折，他問過自己：如果讓你選擇的話，還會在當初，為了他而周身骨骼筋脈具斷，放棄大好錦繡前程，下半生也沒得到什麽好處，而終生隱於黑暗中嗎？

    隻是為了當年，守住他所居住的一間小院子？

    然而沒有答案。蘇尋自己也沒有答案。或許是不值的，因為在許多年過後，得償所願能夠守在葉焱身邊，得到了葉焱的他，身邊守著的，還是否是當年那個人，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準了。

    可是，如果時間能倒退的話，又到了當初那個時候，或許他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也不一定。

    在蘇尋死之前的一段時間裏，他最後為葉焱做了一件事。他與他自己的家族，那個隱藏在漫漫黃沙中的家族，做了一個交易。他教家族內所有人禦取陰靈之力。與之換來的代價，就是葉焱在他們身上下的一個承諾。

    無論幾百上千年之後，當他們這些人的身體都化為屍骨的時候，葉焱的靈魂，還能以吸取這個家族所有活著的族民性命為代價，在當世複活。

    而蘇尋，他死了就死了，這些不重要。但是他卻為了那個人，將他自己的整個家族奉上，那座隱藏在大漠之中的家族，終於變成了一個鬼蜮。他們管自己叫做——神隱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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