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玲金也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的一切才那麽安然地從他的帳篷裏走出來。

    才剛剛從他的門口拐過彎，她就忽然腳步一軟，抱著自己的雙臂，緩緩蹲在了地上。

    鼻子酸酸的，眼前瞬間渲染了一層霧，楚玲金抬手擦了擦淚，緊緊咬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大口喘息，大聲呼氣，抬頭看著湛藍色的天空。

    在這一刻，她用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不然自己弱小……她命令自己，強大起來，別被感情傷到。

    可事實上，她的心知道，楚漢陽剛才每一分每一寸的態度，都能給她帶來紮心的疼。

    他從未這樣對待過她，從來沒有過。

    以前當保鏢的時候，後來當她上司的時候，自她認識他之後的每分每秒裏，他都不曾對她展現過那般冷漠的臉色。

    剛才，眼前看到他像是假的一樣。

    像是那個經常出現在她夢裏，拋棄她的男人一樣。

    楚玲金一直抹淚，抹了一把又一把，小臉擦的髒嘻嘻的，可這眼淚根本止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在傷心什麽？

    是因為他放棄她而傷心？還是因為他這冷漠的態度而傷心？又或者是因為，他把她先趕走而傷心？

    可能這些都是她難過的原因吧。

    總之此刻，楚玲金這邊很努力的命令自己要堅強，卻還是堅強不起來。

    她即使能忍住哭聲，卻也忍不住眼淚。

    即使抬頭向天，眼前也還是一層模糊，眼淚還是不停從眼角落下…

    楚玲金終於把他惹煩了，終於被他拋棄…

    終於，要徹徹底底失去他了。

    ……

    而此時，待在單人帳篷裏才楚漢陽也並沒有好過到哪裏去。

    楚玲金一走，他就掩麵埋頭，藏起那張虛偽的臉色，藏起剛才那個連自己都討厭的自己。

    楚漢陽深深喘息著，背脊上下起伏，仿佛呼吸很粗重。

    低頭，撩開他那長袖外套下的手臂，上麵越來越多的出血點再提醒他……他會死。

    沒錯。

    就是因為他會死，所以他必須把她送走。

    楚漢陽知道她怕他死。

    以往那麽多次例子都在告訴他，隻要他離死亡更進一步，她就會害怕到失常。

    他曾經也試過，用苦肉計來挽留她。

    沒有一次不成功。

    隻要知道他快死了，她的反應就會超綱。

    也正因如此，楚漢陽不能讓她看著他死去。

    他可以死在她手上，可以把這條命交給她。但是…他萬萬不能，讓她看著他死。

    如果人生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她的眼淚。

    如果人生最後一刻，給她留的是痛苦。

    那麽他會恨自己，到死都會恨自己！

    楚漢陽花了好長時間，平複了心情。

    之後，他才真正開始，去處理一些他自己的後事。

    楚漢陽用無線電連接了國內，跟鄭司令通上電話。

    他很平淡的把她自己的情況，還有他的安排告訴鄭司令。

    就因為他的語氣太過平淡，鄭司令一時之間都不太相信，竟然發生這麽嚴重的事？

    “你沒在騙我吧？你聲音聽上去不錯啊…”司令還質疑他。

    當然，如果現在是在視頻的話，鄭司令就不會對他產生這樣的質疑。

    因為，楚漢陽的臉上也開始冒出出血點。雖然不多，但確實是在惡化。

    他的病程進展太快，快到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楚漢陽可能會是這一批傳染病人裏，先一步踏上死亡的人。

    楚漢陽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已僅剩這麽一點時間。

    偏偏他在國外…他有好多人都不能見。

    鄭司令能這麽開朗也好，楚漢陽希望他的死亡，不要給太多人帶來悲傷。

    “我是不是騙你，等這趟任務結束你就知道。30%的生還率，能不能爭口氣回去，我沒有信心。”

    楚漢陽微微搖頭，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的說著他自己的情況。

    而這一次，鄭司令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事情不妙。

    電話那頭，鄭司令的聲音也開始緊張，“怎麽回事？你人還好吧？要不然回來？你也回來？”

    “這是傳染病，我回去可能會傳染更多人。餘教授跟他的醫療團隊在這裏研究這病多年了，如果連他們都救不了我，那回國也是等死。”

    楚漢陽盡量用隨意的語氣說話，讓事情顯得不那麽嚴重。

    “我準備把女兵送回去，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司令盡早把赤陽隊派過來，赤陽隊一來，女兵就走。這個地方太危險，還是男人混比較合適。”他說。

    電話那頭，聽了他的話，鄭司令陷入了冗長沉默。

    這並不是因為鄭司令不肯答應他的要求，而是鄭司令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他得了傳染病的事。

    鄭司令的心情異常沉痛！

    沉痛的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的話聽到了沒？能不能這樣安排？”

    楚漢陽聽電話那頭一直沒聲音，便又催了鄭司令。

    這次，鄭司令才勉強給出些反應，“當然可以答應你。不過赤陽隊最近在執行任務，可能要遲幾天。你那邊能不能行？”

    “遲幾天沒關係，幾天內我還活的了，還能保她們。”楚漢陽像是開玩笑似的說。

    “你這……這怎麽會這樣……怎麽遭上了這種事兒。”

    鄭司令又惋惜又焦急，電話那頭，他這麽個成年人急得眼淚直接湧出來了，都不知該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

    “生死有命，人各有天。我早知道有一天我會死的任務裏，所以我每次的遺書都寫得很認真。”

    楚漢陽揚唇淡淡一笑，“這次終於要用上了，也不算白寫。司令，我給你也寫了一頁，好好看……別太想我。”

    就在他那句‘別太想我’出口之後，甭管他的語氣有多輕鬆，鄭司令在電話那頭都已眼淚狂湧。

    “這……這怎麽會這樣啊……你說這事兒……你說我怎麽跟你父母交待……你說你父母親手把你送到我這兒……我這…”

    鄭司令語無倫次地說話，說著說著就哽咽了。

    隔著電話，楚漢陽能聽到他的哭聲。

    楚漢陽就討厭這些聲音，也討厭自己這情況。

    還不如上戰場被一枚子彈崩個幹淨痛快，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拖著……明著等死。

    楚漢陽不把自己的死訊通知給鄭司令也不行，因為他需要安排這裏的事項，必須要稟報原因。

    “最後再跟我爸媽說。他們隻有我一個兒子……我怕他們打擊太大。”

    說到這兒，楚漢陽頓了頓，鼻頭輕輕一抽，悄悄藏起情緒。

    “可是你啊……你不是還有30%的生還率嗎？你還是個戰士呢…你體格這麽好，你撐住啊…”

    鄭司令在電話那頭給他打氣，說幾個字哽咽一聲，是真控製不住情緒和眼淚。

    楚漢陽婆婆媽媽的哄他，隻點點頭，語氣輕淡的說，“我盡力。誰想死呢……行了，我去睡會兒，醒著太累了。”

    “哎！你小子可不準一覺睡過去啊！一定要給我醒過來！”

    鄭司令在電話這邊急得大叫，“要睡過去，我要你好看！”

    “暫時死不了……發作初期呢。離中後期還有段距離。”

    楚漢陽很是樂觀的笑笑，“早點把人派過來，讓周正宇接替我。順便讓我看看他們……行了就這樣，掛了。”

    “啊……那你好好休息啊。你可別說死就死。要是能活，千萬別想死啊……我最討厭白發人送黑發人了。活著啊，小子……”

    鄭司令在電話那頭又碎碎念的說了很多。

    楚漢陽一直聽他念到沒聲音了，這才掛下電話。

    這通電話打的他胸中百感交集。

    楚漢陽眼眶紅紅，睫毛輕眨了眨，眨出淡淡的水花。

    “呼…”

    他長呼一口氣，情緒也漸漸平複。

    腦袋很脹，身子很虛，他拿起手邊的鏡子一看，出血點已經長到臉上來了。

    楚漢陽覺得手臂很癢…

    他剛才稍微撓了撓，出血點被撓出了血，形成破潰。

    這才到下午……他，已經成這樣了。

    楚漢陽，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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