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下，炊煙嫋嫋，孩子們逐一拜別了夫子。二妞也是如此，她還要回家給爺爺做飯。而且，她的家比較遠，並不在村子裏。

    看二妞準備離去，夫子衝她招了招手，將她喚來。

    “夫子，您找我？”

    夫子輕輕摸著二妞懷裏的小狗，和藹的看著這個可愛極了的小姑娘，恍惚間一絲哀傷一閃而逝，開口問道：“二妞啊，夫子想問問你，剛剛聽了夫子講的故事，你有什麽感想？”

    二妞眨了眨眼睛，略帶一絲猶豫。

    “沒關係，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嘴唇微微抿起，猶豫了一下後，鼓足勇氣問道：“夫子，二妞想知道，人真的可以那麽美嗎？就像淺予公主那樣，真的能夠美到讓我們人間的修道者都主動投降的地步？”

    她現在的感想與對燕燕說的一模一樣，好似心裏有個怪物在作祟，隻讓她往這方麵想。

    夫子一愣，眼底的哀傷再次浮現，不過轉瞬又消失了。他摸著她的頭，柔軟的黑發，極為順滑，但卻冷意十足。

    “二妞，你要記住，人可以美到令萬物羞愧，卻不要美到惑亂眾生。”

    精致的眸子有些茫然，她沒有聽懂夫子的話，剛想問下去，卻見夫子臉色疲態盡顯。從小就明事理的她，知道夫子累了，便將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裏，準備回家問問爺爺。

    “二妞一定牢牢記住夫子的話。”

    夫子輕輕一笑，甚至欣慰，而後點點頭，揮了揮手。

    “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大暑之際，雖已是黃昏，但還是很悶熱，就好像在蒸桑拿。但二妞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汗水，小狗“白白”貪睡在二妞的懷中，吐著舌頭，極為享受的樣子。

    二妞臉色平靜，不慌不忙。小姑娘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草地裏，竟然沒有絲毫的懼意。

    就這麽不知不覺間，二妞回到了大青山腳下的獨門獨院。

    “二妞回來了。”一個弓腰駝背的老者，扶著門框，衝著低頭出神的二妞喊道。看這老者的姿態，顯然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爺爺，你慢點，都怪二妞回來晚了，二妞現在就給你做飯。”

    回過神來，見身體不好的爺爺竟然在門口等著自己，她立刻將“白白”扔在地上，連忙攙扶著老人走回房間，待老人坐安穩後，又轉身立刻生火。

    小奶狗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的醒了過來，在地上打了個滾，哼叫了幾聲，表達了對於主人就這麽隨意將它扔在地上的不滿。不過它也是邊哼著，邊跑到老者的腳下，安靜的趴著，讓這個簡陋的屋子，顯得格外溫馨。

    不多時，炊煙升起，飯香味彌漫整個小屋。

    老者看著忙得團團轉的二妞，欣慰中又帶有辛酸。

    老者便是二虎，村裏最厲害的獵人，弓箭奇準無比，力如猛虎，黑熊見到他，都要轉身逃跑，甚至他孤身進入大青山，猛獸聞到了他的氣味，都立刻躲藏起來。

    但是殺生太多，怨念匯聚，戾氣加重，凡是與他有關聯的人，都會受到這怨念戾氣的影響，不是受傷，就是生病。雖然村民們對他並無恐懼之意，反而更加尊重他，但是他還是怕連累到其他人，便在村外的山腳下蓋了房子。

    殺孽太多，戾氣過重，鰥寡孤獨，犯衝其一，他所犯的，則是鰥。

    他最終還是沒有娶妻。

    不是他不想娶妻，自打將二妞從山下抱回來後，梅姨更是天天給他介紹，生怕他一個大男人帶不好孩子，村裏村外的黃花閨女也都想嫁給他，但是自己的狀態自己明白，他怕連累別人，也怕自己以後黯然神傷，索性不如不娶。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他不在那般神勇，年輕時的殺戮，終歸是找上門來。一直不散的潛藏的戾氣，趁著他陽氣衰弱，開始糾纏他。

    但是他不允許自己這個樣子，青山村最厲害的獵人，接受不了這樣的晚年！

    所以，他在一次戾氣爆發之際，想要自殺，但是二妞改變了他！

    他將二妞帶回家。後者不像尋常的嬰兒那般，她既不哭鬧，也不笑，隻吃米糊。他高興極了，覺著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這是他活下去的信念。

    哪知二妞天生寒體，寒氣冰冷刺骨，尤其到晚上，寒氣四散更重，本是夏天悶熱的屋子，卻因為她凍成為了冰窖。就連水缸裏的水，都能一夜成冰，甚至就連他自身的戾氣，都無法抵擋這股寒氣。

    不僅僅如此，他還發現，二妞好似天生被下了詛咒，她不能真心的笑。別人的笑，那都是善意，但是她……

    她對誰笑，誰就要倒黴，可能是正喝水呢，被嗆到了，走著路呢，無緣無故就摔倒了，總之，隻要她對誰笑，那個人就要被衰神附體。

    而他的腿傷，就是她的一次大笑後，萬裏無雲，晴天霹靂，擊倒了一棵井口寬的大樹，把他刮傷了。

    她就是這麽一個小姑娘，雖長的很美，卻永遠無法綻放笑容。

    後來二虎有幸遇到一位雲遊至此的修道高人，祈求他給二妞看病。高人見到後，連連搖搖頭，告訴他，他身有道傷，無力化解，但卻給二妞一個銀色吊墜，說裏麵蘊含道法，能夠稍稍壓製她的寒氣，並給了他一隻純白小狗，告訴他此犬乃是靈犬，天生靈骨，能夠稍稍壓製她的詛咒。並且勸他最好讓二妞去修道，這樣才可控製寒氣和解決詛咒。

    但是，他一個尋常百姓，怎會知曉那些靈山仙地，而高人當時因有私事，不能帶二妞離去，況且二虎也不忍心就這樣讓二妞走。高人心有憐憫，便留給他一張地圖，告訴他，如再不能撫養她之時，就將這個地圖給她，讓她自己去尋找自己的機緣。

    隨著二妞的日漸長大，寒氣也越來越重，老獵戶的身體，也在戾氣與寒氣的雙重折磨下，越來越虛弱了。尤其是下雨天，全身如萬蟻噬骨般的疼痛，那時甚至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他偷偷的歎口氣，滄桑的雙眼深深的注視著忙碌的二妞，眼中盡是不舍之情，他自知生命已無多時，是要好好考慮身後之事了。

    “爺爺，吃飯啦！”

    桌子放好，兩菜一湯，菜是大青山的野菜，雞是大青山的野雞，湯是清熱去火的蘿卜湯。簡單的食材，味道卻極佳。

    二妞繼承了他的手藝，因為他知道，自己定會先離二妞而去，所以他在二妞懂事之時，便將自身全部的技藝，盡數教給了她。

    所幸二妞對這些還算聰明伶俐，雖僅僅十二歲，但是已經能夠獨自上山了。他的弓法，放置陷阱，追蹤獵物的本事，她也都一一掌握。最關鍵的是，她也有她的武器，碰到對付不過的凶猛野獸，她隻要將吊墜拿掉，釋放寒氣，不管對麵是豺狼虎豹，通通落荒而逃，就連深山裏的孤魂野鬼也不敢靠近她。所以，她才是名副其實的大青山霸主。

    不過二虎不想讓二妞淪落到他這般地步，所以即便自己現在的身體很需要補營養，他也不讓二妞亂打獵，並規定每個星期隻食一隻野味，而且不能是雌的，不能是幼崽。

    夜晚臨近，鳥獸安息，月色如水，傾瀉在爺孫倆的屋子裏。

    晚飯後的二妞，在打掃完後也是有些疲乏，便將準備詢問爺爺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老獵戶看著熟睡的二妞，輕輕的蓋好了被子，摸了摸二妞冰冷的臉蛋後，深深的歎口氣，趁著月色，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而他去的方向，正是青山村。

    “二虎，你來了。”

    “咳咳……夫子，我有事想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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