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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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無月,黑得漫無邊際,隻有幾顆零落的星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錦都城東郊,被大火燒成廢墟的原太子府,出現了兩道快速移動的身影。

    他們來到西北角一處被雜草遮掩的枯井前,擦亮了火熠子,將井口上方的雜物清除,把背在身上的長繩,拋進枯井裏,一個人在井口拉著繩子,一個拽著繩子爬了下去。

    在枯井裏,那人找到一個已然褪色的繈褓,那人從懷裏掏出一塊灰布,將繈褓包起來係好,綁在腰間,順著繩子爬出了枯井。

    半個時辰後,這個繈褓送到了兩個月前才剛剛新鮮出爐的忠義侯夫人陶氏的麵前。陶氏雙手顫抖地解開布包,看到裏麵的繈褓,熟悉的針線,眼中浮起了淚光。

    繈褓上布帶已然風化,又是活結,很輕易地就扯斷了,裏麵有一小截灰白色的骨頭。陶氏的手顫抖地厲害,想碰又不敢碰那一截骨頭,淚如雨下,失聲喊道:“女兒!女兒!我苦命的女兒!”

    陶氏抱著繈褓,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聲音沙啞,哭得雙眼紅腫。不知道過哭了多久,陶氏哭得全身沒力,哭癱在桌子上,抽搐了許久,才慢慢地恢複平靜。

    陶氏擦去臉上的淚水,認真而仔細地將繈褓折整齊,裝進錦盒裏,輕輕撫摸著,喃喃自語道:“女兒,娘不會讓你冤死的,娘會為你報仇的,娘會送罪魁禍首下來給你請罪的。女兒,是娘沒用,是娘對不起你,娘會很快就下來陪你的,乖女兒,你別怕,你等著娘。”

    陶氏癡癡地看著繈褓,一動不動,整個人都凝固在悲痛之中,直到窗口透過光亮,昭示天要亮了,她才把錦盒的蓋子蓋好,鎖進了紫檀木雕花立櫃中。

    陶氏拉響鈴鐺,喚婢女進來伺候。婢女們早已準備好洗漱用品,在外麵候著了,聽到聲響,推門進來,看到一臉憔悴陶氏,都是一驚。心腹婢女關心地問道:“夫人,昨夜沒睡好嗎?”

    陶氏嘴角微微上勾,一語雙關地道:“是啊,沒睡好,做了一個噩夢,如今夢已醒,以後會睡得很好的。”

    在陶氏洗漱梳妝時,幾個妾室過來請安伺候,“賤妾給夫人請安,夫人萬福。”

    陶氏眼皮都沒抬起,冷淡地哼了一聲,對她們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改變。一會,忠義侯沈穆軻來了,跟在他身後的是昨天跟他歡好的小妾。小妾一臉的春意,纖腰扭出的媚態,看得另外幾個妾室滿眼妒意。

    “老爺。”陶氏欠身行禮,低垂的眼中寒光閃動。

    沈穆軻嗯了聲,在左首椅子上坐下。陶氏親手奉了茶水給她,然後在他左手邊的椅子坐下。

    婢女通報道:“三爺、三奶奶、七爺和小少爺,寶姑娘來請安了。”

    沈穆軻抿了口茶水,道:“讓他們進來。”

    陶氏看著一瘸一拐走進來的沈柏寓,眼中閃過一抹心疼,看到大闊步的沈柏定,疊放在身前的雙手,緊緊地互握了一下。

    二奶奶紹氏給公婆請安,抬眼看了看陶氏,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今天是怎麽了?一向不喜歡塗抹脂粉的婆婆,今天的脂粉擦得忒厚了。

    陶氏輕咳一聲,道:“人齊了,上朝食吧。”

    婢女擺好朝食,沈穆軻在桌邊坐下,陶氏等人入坐。陶氏斜了眼紹氏,道:“有下人伺候,你坐下一起吃吧。”

    “是。”紹氏屈膝應道。

    沈柏定端起碗,又放下了,露出食難下咽的模樣。沈穆軻抬眼看著他,問道:“怎麽了?”

    “父親,兒子坐著吃飯,生母在旁伺候,兒子有負擔。”沈柏定起身垂首道。

    陶氏勾了勾唇角,目光平靜如水,夾了個春卷,給小孫女,“寶兒吃。”

    沈穆軻看了眼沈柏定的生母董姨娘,道:“去旁邊坐著。”

    董姨娘笑得見牙不見眼,道:“是,老爺。”

    一家人安靜吃完朝食,沈穆軻接過婢女遞來的杯子,漱了口,抬腿往左室走去。陶氏指著小妾,道:“進去伺候老爺換衣。”

    小妾屈屈膝道:“是。”

    沈穆軻換好朝服,走了出來,道:“我去衙門了。”

    陶氏站起來,和妾室送他到門口,欠身道:“恭送老爺。”

    妾室們也行禮道:“恭送老爺。”

    送走沈穆軻,陶氏將小妾們和沈柏定都打發走,道:“寓兒,你媳婦嫁進來幾年了,都沒回過娘家,這幾個月都沒什麽事,你就帶著她和孩子們去趟紹家,看看你嶽父嶽母,趕在端午節前回來就行了。”

    紹氏滿心歡喜,沈柏寓一向孝順,夫妻倆聽從陶氏的話,準備好了禮物,於三月十八日離京去紹氏的娘家。

    沈柏寓夫妻帶著孩子離開的第三天,三月二十日,陶氏如常去沈家老宅,給沈母請安。沈母穿著一襲深藍色團花對襟寬袖長衫,歪靠在榻上,一個小丫頭拿美人捶在給她捶腿。

    沈母看著陶氏進來,眼中閃過一抹鄙色,沉聲問道:“怎麽隻有你一個?紹氏呢?”

    陶氏隻當沒看到她眼中的神色,恭敬地行了禮,道:“老太太,紹氏回娘家了。”

    “這小輩回娘家,都不告知長輩的,太沒禮數了,小戶出身,就是上不了台麵。”沈二太太周氏陰陽怪氣地道。

    “她是經我這個婆婆同意,才回娘家的,老太太是我的婆婆,由我侍奉。”陶氏笑眯眯地道。

    周氏撇撇嘴,不屑地輕哼一聲。

    陶氏也不等沈母說話,自顧自地找了張椅子上坐下,沈母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沈大太太林氏領著她的兒媳、周氏領著她的兒媳,圍著沈母奉承,那副諂媚樣,看得陶氏嘔得慌,低頭看著衣袖上的花紋。

    陶氏耐著性子,在沈家老宅喝得茶都淡了,才起身離開老宅,去了趟藥鋪。陶氏從荷裏拿出三張陳舊的單子,“掌櫃的,把這些藥材撿齊了,送去忠義侯府,價錢不是問題。”

    坐堂大夫看那三張單子都是補身的藥方,沒什麽問題,對掌櫃點了下頭。他那點微薄的醫術,不足已看出從三副藥裏,各取幾味藥,湊一起,就能配出致命的毒藥。

    掌櫃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夫人放心,兩天內,就能把藥材撿齊,送去府上。”

    陶氏離開藥鋪,去酒樓吃了飯,又點了一桌席麵,讓他們在三月二十六日傍晚,送到忠義侯府。

    過了兩日,藥材送進了侯府,沈穆軻問了句,“你買這麽多藥材做什麽?”

    “我這幾日睡得不好,大夫說要喝點藥,定定神。”陶氏解釋道。

    沈穆軻看她臉色是不太好,沒有多想,叮囑她依時吃藥。接下來幾天,陶氏以身體不好為由,不讓妾室和庶子來請安。陶氏躲在房裏,專心將需要的幾味藥撿了出來,配成一副致命的毒藥,將藥材磨成粉。

    二十六日這天,陶氏和沈穆軻去東宮,參加太子的生辰宴。到了傍晚時分,酒樓把席麵送了進來,陶氏把毒藥摻在酒裏和沈穆軻愛喝的八寶雞湯裏。

    陶氏做好一切,吩咐婢女道:“去請老爺過來,說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婢女去請沈穆軻,沈穆軻正摟著董姨娘,嘻嘻哈哈喝著小酒,快活得不得了。得知陶氏有請,董姨娘不樂意地噘嘴,拉著他的衣角,“老爺,今天是妾身的日子。”

    “爺跟她說完事,再過來。”沈穆軻把手從她衣襟處抽出來。

    “妾身等老爺過來。”董姨娘嗲聲嗲氣地道。

    沈穆軻去了陶氏的院子,陶氏將下人們都屏退了,站在門邊等他。沈穆軻大步走進來,不是太耐煩地問道:“你有什麽要事,非得今天說?”

    陶氏微微淺笑,關上門,轉身道:“今日午宴,老爺飲了酒,本該讓老爺歇息,不該打擾老爺,隻是這喜事,我不跟老爺分享,就不知道該跟誰分享了。”

    “什麽喜事?”沈穆軻在桌子邊坐下,問道。

    “老爺莫急,等我先敬老爺三杯酒之後,再說吧。”陶氏提壺倒酒,親手奉上。

    沈穆軻爽快地連飲三大杯酒。

    陶氏盛了碗雞湯放在他麵前,笑盈盈地道:“老爺,用喝碗湯,我去把東西拿來。”

    陶氏看著沈穆軻喝了半碗湯,這才轉身往裏室去。沈穆軻還在喝湯,沒有注意到陶氏一臉的決絕和眼中的冷意。

    陶氏從紫檀雕花立櫃裏,捧出了那個錦盒,回到小廳裏,笑問道:“老爺,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沈穆軻看著她,反問道:“是什麽日子?”

    “給老爺看樣東西,或許老爺就能想起來了。”陶氏把錦盒放在他麵前,打開蓋子。

    沈穆軻看著裏麵的東西,皺眉問道:“這麽髒的東西,你拿出來做什麽?”

    “老爺不認識了嗎?這是一個繈褓,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出來給我女兒用的,老爺你想起來了嗎?”陶氏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問道。

    沈穆軻臉色微變,“你好好的,把這個拿出來做什麽?”

    “拿出來告訴你,今天是女兒的生忌,亦是女兒的死忌,也將成為你的死忌。”陶氏神情猙獰地道。

    沈穆軻此時感覺到腹痛如絞,“你,你居然敢謀害親夫。”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你呢,你為了你的青雲路,狠心到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女,那我怎麽就不能做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我若能早一點醒悟,或許密兒不會死,深兒不會死。沈穆軻,你這個忠義侯是怎麽來的?你是不是忘了?用我兒女我侄兒的命換來的爵位,你想要傳給沈柏定那個庶子,你還真是無情無義到極點啊!”陶氏咬牙切齒地道。

    沈穆軻痛得滿頭大汗,從椅子上跌坐在地,“你把解藥拿來,我寫折子,我讓寓兒當世子。”

    “不稀罕,寓兒不會要這個沾著他哥哥、他妹妹、他表弟鮮血的爵位,我也不會讓這個爵位存在的。”陶氏恨聲地道。

    “你這個毒婦,你想做什麽?”沈穆軻驚恐地問道。

    陶氏冷笑道:“我想做什麽,你在地下好好看著。”

    沈穆軻雙眼瞪得圓圓的,死死地盯著陶氏,手腳不停地抽搐。陶氏麵無表情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帶恨意,看著他慢慢的沒了氣息。

    陶氏把繈褓收回櫃子裏,又走回桌邊,盛了一碗雞湯,將湯水喝完,故意將碗帶翻在桌上,緩緩地躺倒地上,靜等藥性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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