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湘盈發現徐忠並無停手的意思，反而又有三隻金箭上弓，趕緊大喊道：“徐忠，錦柳是你的親生女兒！”

    三隻搭上弓的箭有了遲疑，徐忠聽到“錦柳”二字時，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是在哪裏聽過。

    此刻的藍錦柳，在慕揚懷中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她胸前那三隻金晃晃的雕令箭，刺痛了慕揚的雙眼，好在慕揚並未完全失去理智，他迅疾的點了藍錦柳的幾大要穴，托住她，在她的背心緩慢的為其輸入真氣，延續她微弱的生命。

    徐忠雖然未射出手中的三隻金箭，但徐忠的這些屬下並未有停下來的意思，仍舊兵刃齊上，誓要殺死三人似的，湘盈隻能揮起手中不知從誰那裏奪來的長矛，去抵擋來兵並護住慕揚和他懷中的藍錦柳兩人。

    “徐忠，虎毒不食子，你的心就能狠到眼睜睜看著你女兒死在自己的手裏而無動於衷嗎？”湘盈邊揮動長矛邊向徐忠喊道。

    湘盈的這句話，徐忠非常懷疑其所說的話的真偽，他將目光落向了慕揚懷中的藍錦柳，這一次，他是第一次仔細的看藍錦柳的麵容。雖然上一次他已見過藍錦柳，但那時是黑夜，僅靠火把的光芒，無法看清那個嬌小之人的臉龐。

    待徐忠看清藍錦柳的長相後，他心中大驚：這~，這個小丫頭的長相為何與藍茵如此相像？

    “住手！”徐忠突然命令道。

    令旗揮動，下麵的士兵紛紛收起了兵刃，退到了兩邊。

    湘盈扔掉了手裏的長矛，跪坐在藍錦柳身邊，從懷裏掏出了莫問留給她的最後一顆保命藥丸，喂藍錦柳服了下去。

    經過慕揚及時的止血和輸入真氣，藍錦柳已恢複了清醒，胸前的劇痛疼的她緊緊的抓住了慕揚的胳膊，指甲已陷進了慕揚的肉內，滲出了血珠。

    但這點痛，對慕揚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如果這麽做可以讓藍錦柳減輕痛楚，他情願這條胳膊都送給她。

    藍錦柳用微弱的聲音問慕揚，“慕大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聽了慕揚的這句話，藍錦柳的嘴角勉強的溢出了笑容，她將眼睛閉上了。

    “不能睡覺，錦柳，快振作些，你的親生父親就在那裏看著你呢！”湘盈看到藍錦柳閉上了眼睛，她非常害怕她就這麽一睡不醒了，趕緊叫她睜眼，在這個關頭，她若能挺住，也許真的會有一線生機。

    徐忠已從翻身下馬走到了藍錦柳的近前，本來有幾個貼身侍衛要跟在徐忠身邊一同前來，被徐忠擺手給揮退了。

    徐忠再次仔細的看了看藍錦柳，越看越像他護衛了十多年的大小姐，他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向藍錦柳，“丫頭，你的母親叫什麽名字？”

    突然有人問自己的母親叫什麽，藍錦柳睜開眼睛疑惑的看著眼前這個射中她的將軍，又看向了湘盈。

    湘盈含淚說道：“錦柳，你的母親叫藍茵，對吧？”

    藍錦柳的眼睛一張一合，示意了湘盈的說法是正確的。

    湘盈看到了藍錦柳脖頸上的一根紅繩，連忙輕輕的將其托出，隻見紅繩上墜著一個銅片，呈月牙般的形狀，銅片上刻著蠅頭小字，薛忠。

    “徐大人，你難道還要懷疑嗎？”

    看到了這個自己親手製作的月牙形銅片，徐忠無法再抑製心中的激動與自責，跪在了藍錦柳的身前，兩行濁淚隨之而下。

    “孩子，我對不起你的母親，更對不起你！”

    藍錦柳疑惑的望向湘盈，她至今未弄懂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剛才中箭後迷迷糊糊中聽到湘盈喊著自己名字，說自己是誰的女兒，現在這個將軍又突然跪在了自己的麵前，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湘盈忍住眼中的淚水，握著藍錦柳的手，說道：“錦柳，他就是你尋了許久都未能找到的父親。”

    藍錦柳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劇痛充斥了她整個身心，她已沒有多餘的能力去辨別這句話的真假了。

    湘盈知道僅憑她的一句話，錦柳也未必會相信，看到了銅片上的字，湘盈問道：“徐大人，你原來的名字叫做薛忠，對嗎？”

    徐忠點了點頭。

    徐忠原本的名字確實叫薛忠，他從軍入伍後，曾有一位姓徐的參將對他非常照顧，這名姓徐的參將年紀已過四旬，但是膝下無子。在一次突圍戰中，這名參將為薛忠擋了一箭，自己卻不幸身亡了，薛忠帶著徐參將的遺物回到他的故裏，見到了徐參將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老母親和他的妻子，心裏很不是滋味，薛忠從小就是孤兒，無父無母。於是，他幹脆認了已故的徐參將為父親，這樣以來，徐參將的妻子就是他的母親，徐參將的母親就是他的奶奶，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照顧兩位孀寡了。從那時起，他便將自己的姓改為了徐。

    淚水從藍錦柳的眼角流下，她怎麽都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她的嘴張了張，可是“父親”這兩個字，她沒有辦法說出口。

    從前，藍錦柳的心裏有千句萬句話想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去說，但真正看到後，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徐忠看著藍錦柳胸前的三隻雕令箭，心裏害怕極了，他在問自己，難道父女相認，就是父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嗎？他的內心悔恨不已。

    徐忠將手伸向了藍錦柳，他要帶藍錦柳回軍營醫治，他要救回上天賜給他的這個女兒。

    可是，徐忠的手還未挨到藍錦柳，就被慕揚給打落了下來，“你不要碰她，她並沒有承認你是她的父親。”

    慕揚突然的一句話讓徐忠的心緊緊的抽了一下。

    湘盈趕緊說道：“徐大人，現在不宜動她，以錦柳中箭的位置，任何觸動都會讓她有生命危險。”

    藍錦柳問向湘盈，“姐姐，你為何沒有早點告訴我，他就是我的父親？”

    湘盈的眼淚瞬間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對不起，錦柳，對不起，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陷入危險之中，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那麽信任我，我卻沒有照顧好你。”

    藍錦柳怎會真正責怪湘盈呢，她微微搖了搖湘盈的手，說道：“姐姐，不要哭，你沒有錯，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聽你們的話，自己私自跑出來的。”

    慕揚的眼睛紅紅的，他從未哭過，可是此刻，有個女孩兒為了他而擋箭，命在旦夕，他於心何忍？

    錦柳說完這句話，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變形，陷進慕揚胳膊中的指尖的力道變得更大了。

    “錦柳~”

    “孩子~”

    “錦柳~”

    三個人的心揪的緊緊的，就怕眼前的女孩兒閉上眼睛再也醒不過來了。

    慕揚趕緊為錦柳加大了輸入她體內的真氣，很快，錦柳恢複了平靜，可是她說出來的話，讓三個人更加崩潰了。

    “天這麽快就黑了嗎，我為什麽看不見你們了？”

    失明？三人心裏都清楚，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前兆。

    湘盈握著藍錦柳的手，說道：“對，對，天突然間就黑了，等會兒我們找到火把就好了。”

    “我好害怕，我就要死了，對不對？”

    “不，你才找到你的父親，你還沒和他好好說過話呢，你絕對不會死的，不會的。”湘盈便說話，邊慢慢的將錦柳的手放到了徐忠的手上。

    感受到了手上不一樣的力道和粗糙感，錦柳問道：“這是？”

    徐忠悲痛欲絕的說道：“女兒，是我，我是你爹！”

    “爹？爹~”

    “唉！唉~”

    一場遲到的相認，兩聲夾雜著太多情感的呼喚，讓在場大部分人，都感動的潸然淚下了。

    藍錦柳突然鬆開了陷進慕揚胳膊內的手，在半空中摸索起來，“爹，爹！”

    徐忠趕緊用另一隻手握住了藍錦柳的手，說道：“女兒，我在，我在！”

    藍錦柳雙手都在徐忠的手裏，她說道：“爹，你知不知道，娘很想你，娘一直都在想你，她一直都在等著你去找她，可是，直到她閉上了眼睛，都沒能等來你，我那時很恨你，恨你為何如此狠心，八年來，都不曾來找過我們，但是，慢慢的，我不恨你了，我想你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或者，你還在人世，卻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就想著，等我有能力的時候，我一定要出來尋你。”

    藍錦柳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徐忠趕緊說道：“女兒，你先不要說話，軍醫很快就能過來，到時你就有救了。千錯萬錯，都是爹的錯，是爹對不起你娘，更對不起你，等你好起來以後，就算想一劍刺死我，我都無怨無悔。”

    “不，爹，你不能死，你們都不能死。姐姐，慕大哥，你們不要和我爹再打下去了，好不好。”

    湘盈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拚命的點了點頭。

    慕揚低沉的說了個“好”字。

    藍錦柳握著徐忠的手又緊了緊，說道：“爹，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求你一件事情，今後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要傷害慕揚大哥和湘盈姐姐，你，你答應，答應我，好，好嗎？”

    藍錦柳的手漸漸的失去了力道，吐出字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微不可聞了。

    “女兒，你堅持住，你不要離開我，隻要你能好好的，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慕，大，哥，我，我···”

    藍錦柳最終沒能說完她藏在心中已久的話，便遺憾的離開了這個人世。

    “不~”

    “錦柳~”

    “女兒~”

    任憑三個人再怎麽呼喊，藍錦柳隻是睜大了眼睛，眼睛內卻再無任何亮光，身體軟綿綿的倒在了慕揚的懷中，握著徐忠的手，沒有了任何力道。

    藍錦柳未說完的話，湘盈懂得她想說明，相信慕揚也知道她要說什麽。

    輕輕的用手附上藍錦柳的眼睛，可憐的女孩兒，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親，下一刻卻要與世長辭了。

    徐忠跟慕揚要走了藍錦柳的屍體，起初慕揚是不願將藍錦柳交給他的，湘盈在一旁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大哥，錦柳生前一直都想找到他的親生父親，如今終於找到了，就讓她和她的父親多呆一會兒吧！”

    此時的湘盈，她不恨任何其他人，她隻恨她自己，她覺得子如果能把事情想的周全些，做的周全些，錦柳就不會因此而喪命了。

    原本她用來嚇唬徐忠的話——“徐忠，我想要你的命易如反掌，但今日暫且放過你一命，你若不在三日內退兵，你的女兒定會親自來取你的性命！”被反了過來，變成了徐忠要了她女兒的命。

    其實，這裏最難過最悔恨的人，是慕揚，錦柳是為了救他而死的，他心中的痛，半分都不比別人少，可是，他又能怎樣，殺了徐忠為錦柳報仇？不可能！所以，他隻能將痛深深的埋進了心底，拉著湘盈，離開了這個鮮血遍布的地方。

    “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我當時就結果了徐忠的性命，錦柳就不會出事了，對不對？”

    “不，這不是你的錯，錯的人是我，是我對不起她。”

    “我本以為在這個世間，好人會有好報的，可是，錦柳那麽善良單純的一個姑娘，卻在花一般的年紀瞬間枯萎了，這個世間就容不得好人活的久一些嗎？”

    慕揚不知該如何回答湘盈的問題，他自己是好人嗎？他的劍上可是沾染了許多人的鮮血，在他的劍下死過許多人，但他卻沒有死。

    一聲鳥鳴打破了兩人的思考，藍淩羽身著一身亮紫色的長袍從鳥被上跳了下來，落到了兩人的麵前。

    “聖女，在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好人會有好報一說，你想在這個江湖中生存，你就要心夠狠，你若不狠下心來殺別人，即使你沒有死，也會有你的身邊人被別人給殺死的。”

    如果是從前，藍淩羽說這番話，湘盈定會當從未聽過，可是，現在，一切就好似應驗了他的話似的，讓湘盈不得不將這句話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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