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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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你快睜開眼睛!再不醒來我……我就走了再也不回來!”
“不要——娘——”
鍾離夜緊張驚慌之下猛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當他看到夜輕語那有些紅有些黑還有些僵硬的小臉時,神情微微一呆,“你……”
“醒、了?”
風中飄來兩個字,總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鍾離夜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我……”
“啪——”
一塊木板當頭落下,毫不留情的拍在了鍾離夜的頭頂,那些未及想明白的疑問盡數被拍散,鍾離夜眼睛一閉陷入了無盡黑暗之中……
嗷嗚……太暴力了!
墨小白哀嚎一聲,捂住眼睛,不忍直視。
夜輕語將那雙如銅牆鐵壁般緊緊纏在她腰間的手臂掰開,憤憤的咬了咬牙,“可惡!竟敢叫我娘!還占我便宜!”
若不是之前他深陷夢魘之中,貿然被拍暈可能會傷及性命,她早就想這麽幹了!
鍾離夜再醒來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夕陽西墜,雲霞漫天,院中白雪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
窗前,夜輕語手裏拿著一本書看的入神,夕陽落在她身上,眉目如畫,空靈悠遠。
“姑娘,你下手可真狠!相識不到一日,在下卻兩度被你打暈!”
一道冷幽幽的聲音自風中飄來,夜輕語翻書的動作一頓,偏頭看他,淡然自若,“你醒了?”
“我餓了!”
“……”
“你去煮……你不是去集市了麽?買吃的了麽?”
“……”
夜輕語沒理他,放下書去了廚房。
鍾離夜以為她去拿吃的,但很快,有煙從廚房裏飄出來……
“……姑娘,不用如此麻煩了吧?那個,你買的食物在下隨便吃點就好……”
……
半個時辰後,夜輕語將一隻碗端到鍾離夜麵前,“吃!”
鍾離夜本沒抱什麽希望,可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眉心微微一跳,“這是……什麽?”
“水餃。”
“水、水餃?”
看著他僵硬的俊臉還有那驚詫不已的眼神,夜輕語忍不住蹙眉,“你到底吃不吃?”
鍾離夜:“……”
水……餃……
那分明就是一碗漿糊!那姑娘究竟是怎麽做到一本正經雲淡風輕理直氣壯的跟他說那是水餃的?!
夜輕語把碗一放,“墨小白,你喂他!”
墨小白‘嗖’的一聲出現,胖嘟嘟的爪子抓起勺子舀了滿滿一勺糊糊,眉眼彎彎的看著鍾離夜,“吱吱——”快來吃水餃!
“……”
鍾離夜嘴角微抽看向夜輕語,“姑娘,雖然在下讀書少,可你也不能拿漿糊當水餃糊弄在下。”
夜輕語皺眉,“這就是水餃!”
“你覺得它長的像水餃麽?”
“這……”夜輕語看著那碗糊糊,娥眉緊鎖,“買的明明是水餃,可煮好了之後……怎麽會……”
鍾離夜:“……”
“姑娘,那水餃與你何冤何仇?你竟要將它煮的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真是罪孽啊!”
“……”
夜輕語皺眉看了他一會,轉身出去,“墨小白,去把雞翅拿給他。”
嗷嗚——可以不拿麽……那可是爺的午餐……
……
墨小白蹲在椅子上,懷裏抱著一隻雞腿,低垂著腦袋,臉都快要貼到雞翅上了,聞了又聞,看了又看,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遞過去,可又立馬縮回來,眼巴巴的瞅著,口水都流到了爪子上……
鍾離夜:“……”
終於,墨小白兩眼一閉,一臉視死如歸的把雞翅遞到鍾離夜麵前,“吱吱——”快吃!在爺還能控製住寄幾的時候!
“……你吃吧!”
於是,當夜輕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墨小白抱著雞翅狼吞虎咽的畫麵……
“墨小白,你在做什麽?”
“嗖——”
墨小白越窗而逃,速度快的不可思議。
“吱吱——”不是爺要吃的!是他非讓爺吃的!爺什麽也沒幹!
“你……”夜輕語轉身剛要說話,卻猝不及防撞進一雙風華瀲灩的桃花美目中,幽如深潭,疏影迷離,好似要將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夜輕語迅速別開眼,“那個……山裏有紅薯,要不,我去挖些回來烤給你吃?”
你烤的紅薯能吃麽……
“姑娘,天色已晚,風雪清寒,還是不用麻煩了。”
夜輕語回頭看他,眉心微蹙,“你不相信我會烤紅薯?”
“呃……月黑風高,冰天雪地,在下隻是擔心姑娘……”
……
夜輕語還是去了,很快就滿載而歸。
鍾離夜看著她發上飄落的飛雪,幽不見底的雙眸中拂過一抹淺淺的漣漪。
素昧平生,她救他,收留他,為他解毒,給他療傷,給他找吃的……卻不知道她是誰……
今日那琴音……可以琴音殺人者,這世間……
思緒飄飛間,夜輕語揚了揚手中的紅薯,“兩個,吃得了麽?”
“姑娘,在下生吃就好。”
聞言,夜輕語皺眉看他,“你是覺得我烤不熟?”
“不……在下隻是擔心你會把它烤成灰……”
“……”
“姑娘冒著風雪挖來的紅薯,在下實在不願辜負姑娘一番好意。可若是烤成了灰……便是在下想吃也……所以,還是吃生的吧?”
“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把它烤成灰?!”
“水餃告訴在下的。”
“……”
夜輕語沉默了一會,拿著紅薯去了廚房。
“姑娘,在下真的不想辜負姑娘的美意,所以……”
“如若真烤成了灰,你就和著水把它喝下去,如此,便不算辜負了。”
鍾離夜:“……”
紅薯灰……泡水……
但意外的是,夜輕語烤的紅薯非常好吃!竟讓鍾離夜生出一種錯覺,這是他平生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夜裏,夜輕語照舊窩在椅子上休息,鍾離夜卻無半點睡意,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姑娘,你睡著了麽?”
夜輕語睜開眼睛看他,“有事?”
搖曳的燭火映入她眼眸,恍似漫天星光灑落風雪清涼的湖水中,空靈而純澈。
“姑娘可以給在下鋪個地鋪,你睡軟塌。”
“你下得了床麽?”
“……在下可以的……”
“你已經從床上摔下來一次了,不想變成殘廢的話,最好別想著亂動。”
“……”
說完,夜輕語便閉上了眼睛,絕美的容顏,恬淡而寧靜。
“姑娘,深山雪夜,孤男寡女,你就一點都不擔心麽?”
“連床都下不了的人,你覺得我應該擔心麽?”
鍾離夜:“……”他這是被……輕視了麽?
……
一處隱秘的庭院。
黑袍男人逆光而立,而他麵前跪著一個人。
“找到了麽?”
“屬下該死!正要向大人稟報,人沒找到,而且,所有派去山下尋找的人全都失蹤了!”
“失蹤?”
“是!聯絡不上,音訊全無!鎮上也未找到打鬥過的痕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說話之人滿眼恐懼,然,黑袍男人似乎並不關心此事,陰冷的聲音如鬼魅。
“找到他。七天。否則,你知道後果。”
那人嚇得渾身一軟,癱倒在地,“大人饒命!大……”
“嗯?”
“屬下遵命!屬下這就去——”
那人是連滾帶爬跑出去的。
黑袍男人緩緩轉身,目光如暗夜之狼望向虛空,喃喃低語。
“無故失蹤……難道小小的漁村還另藏玄機……要親自走一趟麽……”
上午,陽光明媚。
鍾離夜躺在軟塌上,卻有陽光透窗而入,灑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從他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院中修剪花草的夜輕語。
“姑娘,你剪這些花草是準備中午煮來吃的麽?”
話音方落便見夜輕語放下剪刀快步進屋,從櫃子裏拿出棉被蒙在了鍾離夜身上,一蒙就是三床被子!
鍾離夜:“……姑娘,在下隻不過與姑娘開了句玩笑,姑娘竟要捂死在下麽?”
因為人不能動,鍾離夜的聲音從厚厚的被子下麵傳來,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有人來了,你先委屈下。”
鍾離夜以為是追殺他的人,神色一凜,“如此,姑娘更應放在下出來,我不能……”
“來修屋頂的。”
“呃……什麽?”
“所以,你待會別說話。”
被子下,鍾離夜輕輕眨了眨眼睛,“姑娘,你是怕人發現你屋裏藏著個男……唔!……姑娘,你太暴力了!在下重傷未愈……”
“林姑娘,你在家嗎?我是老李,來修屋頂的。”
聽到外麵的聲音,夜輕語小聲警告了鍾離夜一句便轉身出去了。
李師傅帶著工具等在院子裏,見到夜輕語時客氣閑聊了幾句便搭梯子上了屋頂。
“呀!這麽大一個洞啊!林姑娘,這是被……什麽東西砸的嗎?”
夜輕語想了想,“石頭。一塊很大的石頭。”
鍾離夜:“……”說他是……石頭麽?
老李一臉詫異,“石頭?不會吧?天上會掉石頭下來?”
“上麵便是懸崖,偶爾有山石滾落也屬正常。”
“對哦!上麵就是懸崖啊!瞧我這記性,嗬嗬!幸好沒有砸到姑娘,不然,那可不得了啊!”
夜輕語想到了那張床,小臉微微一僵,幸好她當時還沒睡……就那麽砸下來,可能會重傷……
……
好不容易等到李師傅修好屋頂離去,鍾離夜以為自己可以脫離苦海了,卻被夜輕語一句‘待會有人來送床’給粉碎了……
“……姑娘,誤落香塌,在下並非有意冒犯……”
“我知道。”
“那……可以先讓在下出來透透氣麽?”
“不可以。”
“……為什麽……”
“人到了。”
“……”
有這些說話的功夫已經可以放他出來喘口氣了……這個記仇的小女子……
終於又熬到那送床的夥計也離去,鍾離夜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姑娘,在下可以出來了麽?”
“不行。”
“……為什麽……”
“待會還有人來。”
“……誰?”
隱約之間,夜輕語聽到一抹咬牙切齒的殺氣……
“你想幹嘛?”
“我想殺人滅口!”
“……”還真直接!
“阿言姑娘,我來給你送衣服了!你在嗎?”
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院子外傳來,夜輕語立刻起身相迎。
“王大娘,我在。”
那是位中年婦人,慈眉善目,笑容滿麵。
“阿言呀,衣服給你趕製出來了,看看可還滿意?若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我再拿回去改。”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長袍,雖不是上等華麗的布料,卻飄然而清雅。而且內裏是夾棉的,很是暖和。
是按照夜輕語給出的圖樣定製的。
除此外還有幾件穿在裏麵的保暖衣物。
夜輕語檢查之後都很滿意,“有勞王大娘特意送來。”
“不勞不勞!這裏風景好,我全當是來賞花了!那個阿言呀,你這衣服……是做來送給心上人的嗎?”
夜輕語神情一呆,看著一臉八卦的王大娘,眼角微微滑落一道黑線,“不是的……”
“嗨!大娘都是過來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不知道是哪家公子竟能得到阿言姑娘的青睞?是咱們鎮上的公子哥嗎?哪家的?要不大娘去給你說和說和?”
“……”
不是繡娘麽?什麽時候改當媒婆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王大娘,夜輕語以手扶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半個時辰……真是太可怕了!”
話音方落,風中飄來一道幽幽的嗓音,“的確是太可怕了……在下居然還活著……”
夜輕語:“……”
終於,鍾離夜被解救出來,見到夜輕語的第一句話是……
“姑娘,你有心上人了?”
夜輕語一愣,正要否認,卻見他一臉感慨,“煮個米飯都能把鍋給煮炸的姑娘,還一言不合就把人給拍暈,居然還有人敢娶!不知是誰竟有如此膽識與氣魄?真是令在下佩服啊!”
夜輕語:“……”
“姑娘,不如你引見一下?”
“你的午飯不用吃了。”
“呃……姑娘,在下隻是與你開玩笑……別走啊姑娘……”
……
是夜。
鍾離夜睡軟塌,夜輕語睡床,中間隔著一道屏風。
月光如水,夜色寧靜。
“姑娘,你睡著了麽?”
“有事?”
“姑娘,你是不是有東西忘了給在下?”
“沒有。”
“你再仔細想想。”
今日她與那八卦婆的聊天中他可都聽出來了,那衣服是給他做的。
可夜輕語的回答依舊是沒有。
想著身上穿的那套粉粉嫩嫩的女裝……
“姑娘,你不是讓人給在下做了衣服麽?”
“噢……衣服,是給墨小白做的。”
鍾離夜:“……”是想罵他不是人麽……
……
不過,第二天夜輕語還是把衣服拿給鍾離夜換上了。
換衣服時,鍾離夜看到了胸口的那道線,那道夜輕語縫合的線。
歪歪扭扭,慘不忍睹!與她的氣質形象相距十萬八千裏!讓人怎麽也無法將那道線與她聯想到一起。
慘絕人寰的女工和美若天仙的女子……
許久,鍾離夜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姑娘,針法獨特,令人,過目難忘。”
看著他憋到僵硬的臉,夜輕語皺眉,“想笑就笑,我知道自己女工不太好。”
“咳……真的隻是不太好麽?明明就是慘絕人寰好麽?”
夜輕語:“……你的午飯不用吃了!”
“呃……姑娘,在下方才說笑的,姑娘的女工精美絕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姑娘別走,我的午飯——”
……
半個月後。
鍾離夜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雖然內力還未完全恢複,但下床走動已無問題。
夜輕語說他恢複的很快,正常人受了他這麽重的傷至少要臥床一個月。
鍾離夜偏頭看她,輕輕眨了眨眼睛,“姑娘是想說在下不是正常人麽?”
桃花眼眸,風華瀲灩,薄唇輕勾,似笑而非,那傾世的容貌若遠古之神,俊美無雙,矜貴高冷之中偏又生出幾分魅惑慵懶,凝眸看你時風華一笑,足可懾人神魂。
一瞬間的失神,夜輕語飛快的別開眼,“說話就說話,你眨眼睛做什麽?”
鍾離夜露出困惑之色,“為何不能眨眼睛?”
“因為……很奇怪!”
鍾離夜俯身靠近她,左眼輕眨了下,“哪裏奇怪了?”
夜輕語呼吸一窒,對!就是這種奇怪的感覺!呼吸不暢!魂魄都快要被那雙眼睛吸進去似的……很詭異!
夜輕語猛地後退一步,“不準離我這麽近!”
說完,也不等鍾離夜反應,立刻快步走開了。
鍾離夜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輕笑,“姑娘,不是說好了帶在下去河邊曬曬太陽麽?你怎麽又回去了?”
夜輕語腳步微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
“一言既出,豈能出爾反爾?騙人可是不對的哦!”
……
夜輕語到底還是隨他一起去了河邊。
可能是因為,她一直都是個言出必行的姑娘。
天空湛藍,湖麵上冰雪未消,陽光灑下來,星光瀲灩煞是好看。
鍾離夜彎腰揉了一團雪,朝夜輕語扔過去。
夜輕語未料到他會有此一舉,待察覺時已經來不及躲開。
“啪——”
那團雪砸在了她發上,點點雪花飄落,三千青絲如墨。
一瞬間的呆愣,夜輕語小臉微皺,“你太過分了!”
鍾離夜一臉無辜,“不好意思啊姑娘,方才在下手滑,來,我給你擦擦。”
說話時他已走到她麵前,抬起袖子給她擦發上的雪花,俊臉之上神色認真,可嘴角那一抹淺笑卻出賣了他。
正擦著,忽然後頸一涼,鍾離夜頓時吸了一口涼氣,“姑娘,你……”
夜輕語拍了拍手上的雪,娥眉輕挑,“來而不往非禮也!”
“那你還不如直接非禮我……”
夜輕語隻知道他嘀咕了一句什麽,卻沒有聽清,不由皺眉,“你說什麽?”
“在下說,不如堆個雪人吧?”
微微淺笑,風華瀲灩,君子謙謙,矜貴儒雅。
夜輕語狐疑的看了他一會,轉身朝積雪最深的地方走去。
雪人麽……她一直都很喜歡的。
隻不過,她才剛摞了一捧雪,風中便飄來那碎玉般風雅至極的聲音,帶著絲絲縷縷的笑意,“姑娘,你知道這天下堆雪人最好看的人是誰麽?”
夜輕語偏頭看他,“誰?”
“在下。”
“……”
靜默了一瞬,夜輕語回過頭,無視他。
“姑娘這番神情……是不相信?”
鍾離夜在她身邊蹲下,順手揉了一團雪,微微挑眉看著夜輕語。
可是,她卻盯著他手中的雪球,一瞬不瞬。
微微一怔,鍾離夜頓時了然,不由失笑,“原來你膽子這麽小啊!真沒看出來!不過別緊張,在下……”
然,話未說完一把雪花迎麵飄來……那叫一個清爽!
“你才膽小!”
鍾離夜:“……”
這姑娘不是膽小……是記仇!
……
之後,兩人分工合作,夜輕語負責運雪,鍾離夜負責堆,隻不過,雪人還未堆好便被人打斷。
鎮上有名的媒婆桃花嬸,帶著一群人抬著聘禮浩浩蕩蕩而來,離得老遠便扯著嗓子高喊,“阿言呀,阿言姑娘快過來——好事!天大的好事呀!劉老爺家的公子中了武舉人前來迎娶你過門啊——”
天高雲淡,萬裏銀裝素裹。在那綿延的雪地中,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胖女人揮舞著手絹扭著小碎步笑容滿麵的走著,身後是一個六人抬的金燦燦的轎子。
兩女提花籃走在轎子兩邊,不停地將花瓣拋向空中。轎子後麵跟著十幾個壯漢,抬著五個紅彤彤的大箱子,搖搖擺擺的走來。
夜輕語看著那隊伍,眉頭輕擰,耳邊忽而傳來低沉如水的嗓音。
“喜歡他?”
夜輕語愣了一下,搖頭。
“父母之命?”
繼續搖頭。
“那就是被人逼婚了?”
雖是在問,可語氣卻是篤定的,隱約之間還帶著幾分意味難明的笑。
夜輕語皺眉看了他一眼,站起來朝河邊走去。鍾離夜無聲輕笑了下,若無其事的繼續堆雪人。
半人高的雪人幾乎遮住了他身影,被風揚起的白衣融入身後茫茫風雪中,渾然天成為一體。
“阿言呐,可算是見到你了!”
桃花嬸已經來到夜輕語麵前,頭上斜插的那支特大號桃花簪晃出耀眼的波浪,伸手就要來拉夜輕語,“阿言呐,快過來看看武舉人都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了。”
夜輕語避開她的手,麵無表情,“我沒興趣,你請回吧!”
桃花嬸笑容一僵,“阿言,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呢?武舉人他……”
“阿言,我來了!”
一道洪亮如鍾的聲音橫空插入,武舉人下了轎子,快步朝夜輕語走來。
皮膚黝黑,一眼望去隻看到牙齒,身形魁梧壯碩,走起路來地麵仿佛都在顫動。
夜輕語神色清冷,“你來做什麽?”
“阿言,我當然是來提親的呀!你看,我給你帶的夜明珠,喜歡嗎?”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獻寶似的遞給夜輕語,夜輕語卻後退一步,神情冷淡,“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仿佛早就被打擊習慣,武舉人沒有半點受挫的樣子,繼續拿出一隻明晃晃的金釵來,“阿言你看,這可是我從京城第一首飾店的一品閣買到的,整整花了五十兩銀子呢!你戴上一定很好看!來我給你戴上。”
“這位仁兄莫非是在說笑?”
眼看著他的手已經伸出,一道碎玉般清雅的聲音忽然自茫茫風雪中傳來,似一蓑煙雨拂開層雲,留無盡風雅在人間。
“一品閣最便宜的首飾明月耳環,也要紋銀八百兩。你這金釵……一看便是地攤高仿貨。如此欺騙一個小姑娘,真是夠缺德!”
武舉人伸出的手一頓,猛地回頭,雙目圓睜,“誰!誰在說話!出來!”
其餘人也都四下尋找,天地間萬丈風雪,唯獨不見人影。
驀然,一聲若有似無的低笑自雪人後傳來,眾人立刻看過去,擺好姿勢,已做好廝殺的準備。
卻見一白衣公子信步走出,那一刹那,天地黯然,萬物凋零無聲。
眾人呆呆的看著,眼珠半天都沒動一下,就那麽直勾勾的盯著,生怕眨一下眼他就會消失了一樣。
眾人誇張的表情讓夜輕語凝眉,忍不住也轉身看去,眸光微微一頓。
什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什麽矜貴儒雅,風華絕代,仿佛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男子半分。
衣袂翩翩,墨發白衣,桃花眼魅,似笑而非,舉手投足間皆是風雅,凝眸淺笑處萬般風華。那是一種超然於天地紅塵之外的美,風雅到極致,反而生出幾許魅惑妖冶。
夜輕語深吸一口氣別開眼,沒事長這麽好看做什麽!偏偏還喜歡笑!簡直穿腸毒藥!
“仙、仙、仙男下凡了……啊——我看到仙男下凡了!仙男對著我笑……居然對著我……”
桃花嬸忽然爆發出一聲癲狂的大叫,然後,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發出的悶響將靈魂出竅的眾人驚回了魂,卻依舊一眨不眨的盯著鍾離夜,那眼神……大概隻能用垂涎欲滴來形容。
武舉人的表情從驚豔呆滯變成嫉妒憤怒,他挎著大刀上前一步,怒喝,“你是何人?為何會與阿言在一起?有何圖謀?”
鍾離夜勾唇淺笑,風華矜貴,“我是她哥哥。”
夜輕語神情一呆,抬眸看他,“你……”
話未說完,武舉人‘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鍾離夜深深一拜,“大舅哥!請受小弟一拜!”
“……”
鍾離夜風華如玉的俊臉有著一瞬間的僵硬,武舉人卻又再次拜了下去,
“大舅哥,請把阿言嫁給我吧!”
鍾離夜挑眉,從容且優雅,“我為何要把她嫁給你?”
明明笑容如沐春風,卻偏讓人生出一絲涼意來,武舉人愣了一會,粗聲粗氣道:“因為……因為阿言她實在太美了!想打她主意的人一定很多!所以,她一定要嫁個有本事的男人,這樣才能保護她!”
一聲低笑,說不出的慵懶,“你是想說,你很有本事?”
“沒錯!我自小習武,一身本領,早已練就銅筋鐵骨!放眼整個月河鎮,還有誰能打得贏我?況且,我剛剛考中了武舉,日後前程似錦,不可限量!阿言嫁給我,絕對做夢都會笑醒!”
“哦……”鍾離夜漫不經心的挑了挑眉,“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那可不!”說到激動處,武舉人直接從地上站起來,眉飛色舞,春風滿麵。
“論家世,我老劉家家財萬貫,阿言跟著我絕對吃香喝辣,論相貌,我儀表堂堂一表人才,阿言和我在一起那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論身形,我身高八尺,五大三粗,阿言跟著我安全絕對有保障!你說,阿言不嫁給我她還想嫁給誰?誰能比我更合適?”
鍾離夜輕飄飄的看他一眼,“她若是嫁給了你,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什、什麽?牛糞?你居然說我是牛糞?!”
武舉人漲紅了一張臉,因為羞憤,眼睛瞪若銅鈴,“別以為你是她哥我就不會把你怎麽樣!逼急了我……”
“哦?你還想把我怎麽樣?”
恰是那一挑眉間淡然儒雅的風姿,慵懶而漫不經心,卻讓武舉人心底一涼,漫過深深懼意,“反、反正……反正阿言必須嫁給我!你、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聘、聘禮我已經帶來了,明天就成親!嫁也得嫁!不嫁也、也、也得嫁……”
“是麽?”
鍾離夜勾唇淺笑,漫不經心的抬了抬袖子,武舉人頓時後退一步,全神戒備的看著他,“你、你想幹什麽?”
“不是銅筋鐵骨麽?怕什麽?”
“誰、誰說我……”
“啊!聘禮——聘禮跑了——”
武舉人話未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仆從的驚呼,他虎目一瞪,怒聲咆哮,“都他娘的胡扯什麽!聘禮怎麽可能……真、真、真的跑了……”
當看到那些滑向冰麵的紅箱子時,所有的怒火都化為震驚。
片刻之後武舉人反應過來,狂衝而去,“啊!我的聘禮!快!把聘禮弄回來!”
仆從們驚醒回魂,一窩蜂衝向結冰的湖麵。
可就在此時,冰麵之上忽然出現一道裂縫,清澈的河水湧上來,將冰層朝兩邊推去,那五隻紅箱子瞬間沉入湖底。
突來的一幕嚇得仆從們頓住腳步,驚叫著往回跑,武舉人眼看著那些聘禮沉入湖中很不甘心,憤怒咆哮,“他娘的都不準退!快把聘禮給老子撈回來!不然老子要……啊——救命——”
正說著,他腳下踩著的冰麵忽然融化,武舉人龐大的身子迅速朝湖中墜入,嚇得他麵無人色,驚恐大叫。然而,那些仆從仿佛被這詭異的變故嚇傻了眼,沒人上前救他。
“你們這些廢物!老子要殺殺殺了你們……阿、阿言救我……我不能死啊!我們還還還沒成親……”
武舉人凍得渾身發抖,驚恐的他並未發現,他其實沉到一半就定住了,湖水隻漫過胸口而他詭異的漂在那裏,根本不會淹死。
夜輕語皺眉,看著身邊風華如玉,淺笑從容的男子,“你傷還未痊愈,不要妄動內力。”
鍾離夜偏過頭來看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桃花眸中凝著點點笑意,“你在……關心我?”
夜輕語神情一頓,又是那種呼吸不暢的感覺……很詭異!
她迅速後退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你不準眨眼睛!也不準對我笑!”
鍾離夜上前一步,低眉看她,神情困惑,“為何?”
隨著他的靠近,風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白梅冷香,清幽惑人,夜輕語愈發感覺呼吸不暢,有些震驚的睜大雙眸,在鍾離夜再一次靠近之時迅速轉身飛快的走開了。
鍾離夜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輕笑出聲,“在下又不吃人,你跑什麽呀!”
夜輕語:“……”邪門!真邪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眼睛……像是會吸人魂魄一樣……那種感覺太詭異了!難道他會攝魂術?
……
武舉人被撈上去的時候已經凍成冰雕暈了過去,等他能夠下床,想要找人報仇的時候,那人早已離開。
從河邊回去時,夜輕語抓了兩條魚,正準備烤,卻被鍾離夜攔下了。
“魚的做法有許多種,為何偏用烤的?”
夜輕語想了想,“烤魚好吃。”
“是麽?難道不是因為你隻會烤魚?”
“……”
看著他唇邊戲謔的笑,夜輕語皺眉,“我還會水煮。”
“哦?水煮活魚麽?”
“……”
“被你煮好之後可能就變成小魚幹了吧?”
“……”
“當然,也有可能屍骨無存灰飛煙滅……真慘!”
“……”
“來,還是交給我吧!”
看著夜輕語越來越僵硬的小臉,鍾離夜輕笑一聲接過她手中的魚,不無感慨,“吃了半個月的水煮野草水煮樹葉終於可以過回人的生活了!”
夜輕語:“……”是想說她沒有把他當人招待?
“每天不是有給你烤紅薯麽?”
“嗯……幸好還有烤紅薯在,勉強提醒在下我其實是一個人類。”
夜輕語:“……”
……
半個時辰後,夜輕語看著滿桌菜肴有些不可思議。
“你居然會做這麽多菜!”
鍾離夜衝著她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覺得在下很厲害?”
夜輕語呼吸一窒,迅速別開眼,“你以後不準再眨眼睛!”
“為什麽?”
“我怕……我會忍不住……”
鍾離夜頓時往後一退,一副受驚的表情看著她,“姑娘?你不會是想非禮在下吧?!”
兩枚銀針出現在夜輕語的指尖,寒光閃閃,“也許,我會忍不住戳瞎你!”
“呃……”
鍾離夜俊臉一僵,眼角微微滑落一滴冷汗,“那個……姑娘家怎麽能如此血腥呢!來,喝碗魚湯,嚐嚐味道如何?”
一碗魚湯被遞到夜輕語麵前,很香,很誘人。
夜輕語遲疑了一瞬,伸手接過來,低頭喝了一小口。
“好喝麽?”
夜輕語正要回答,卻被他搶先一步,“可不能昧著良心故意說難喝哦!騙人可是會嫁不出去的!”
夜輕語:“……”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好喝!”
“……”她的表情,應該是想把他丟出去吧?
“來,再嚐嚐這個。”鍾離夜笑著將一塊紅燒魚肉夾到她碗裏,“女孩子多吃魚會變聰明。”
“我很笨?”
“怎麽會?姑娘冰雪聰明是在下愚鈍。”
看著那凝眉淺笑風華如玉之人,夜輕語:“……”
……
是夜,寒星點點,蒼穹如畫。
房中燭火已經熄滅,鍾離夜卻無半分睡意,側身看著那扇屏風。
“姑娘,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擔心麽?”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在下已經可以下床了!”
“所以,你是嫌傷好的太快?”
空氣中,仿佛有一種涼涼的氣息在彌漫……
鍾離夜揚了揚嘴角,隔著屏風,“姑娘……你是想對在下做些什麽?”
“送你去死。”
“……”
一滴冷汗悄然滑落,鍾離夜輕咳一聲,“姑娘貌若天仙,乃絕代佳人,草菅人命這種事,實在有損姑娘溫柔美好的形象。”
“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
夜色中,女子的聲音清冷空靈,卻也平添了幾分幽幽的涼。
鍾離夜:“……姑娘,你還想毀屍滅跡不成……”
“又如何?”
“……”還真是個直接的姑娘……
“哎!在下如今重傷未愈,功力未複,還能如何?自然是任憑姑娘發落。”
“……”說得好像她是個乘人之危的小人欲將他怎麽樣似的……
看一眼屏風之後那道模糊的身影,夜輕語挑了挑眉,“既然知道,就該安分守己。”
“……”這姑娘……說得好像他是那種不安分的人似的……
“姑娘,在下發現你似乎不會武功?”
聞言,夜輕語微微一怔,沉默了一瞬,“是。”
“一個小姑娘獨居深山不*會武功太危險了!不如我教你,怎麽樣?”
半個多月的相處,鍾離夜早已看出夜輕語沒有內力,也不會武功。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畢竟,他親眼見識過她以琴音禦敵,兵不血刃的畫麵,實在難以想象她竟不會武功。
隻是,經過多日的觀察他已完全確定這一事實。
黑暗中,靜默了一會才傳來夜輕語低低的嗓音,“我不能習武。”
那一抹淺淡悠遠的惆悵讓鍾離夜心中一頓,微微眯了眼睛,聲音不由自主的低了幾分,“為什麽?”
“我的經脈無法習武。”
鍾離夜眸光一沉,經脈問題?一般都是先天……
一抹淩寒悄然劃過眼底,聲音卻是低沉溫柔如水,“姑娘不要難過,在下認識一位高人,興許可以幫到姑娘。”
夜輕語無聲的笑了笑,就連師傅都束手無策……
“沒關係,不會武功也沒什麽不好。”
“姑娘……”
“不過還是多謝你。”
鍾離夜沒有再說話,微暗的夜色中,那雙眼眸似幽不見底的深海,明滅著令人難懂的情緒。
……
夜,清涼如水,明月灑落萬丈清輝。
一道黑影掠過山穀叢林,悄無聲息飄落在一株梅樹之上,寬大的黑袍罩住了他全身,隻露出一雙深暗冰冷的眼,凝視著月色掩映下那座竹樓,眼神幽冷如冰。
竹樓中,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夜輕語和鍾離夜睜開眼睛,迅速翻身下床,動作輕而且快。
越過屏風時,鍾離夜一把抓住夜輕語的手腕,刻意壓低的聲音流露出一絲急切與凝重,“姑娘,你不能出去。”
來人武功之高,此刻的他,並沒有勝算的把握,恐不能護她周全。她畢竟是個沒有半點內力和武功的弱女子,若無十足把握,他不願讓她涉險,那人本就是衝著他而來,而他,已給她添了許多的麻煩。
夜輕語瞥一眼他的手,微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平靜,淡若煙雲,“你此刻傷未痊愈,餘毒未清,功力恢複不到三成,正麵交鋒不是那人對手,糾纏下去隻會令傷勢惡化,後果不堪設想。”
鍾離夜心中是有些詫異的。
明明沒有半點內力,卻能在那人靠近竹樓五十丈時便發現他,而且,居然還能感知到那人功力的深淺!向來隻有武功修為高於對方者,才能輕易看透對方的深淺,可她分明……真是怪異!
但此刻卻沒有時間去想這些,鍾離夜上前一步攔住走向門口的夜輕語,“即便如此,在下也不能累及姑娘。他要找……”
然,鍾離夜話未說完,夜輕語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死了,我的損失費,藥材錢,飯錢找誰要?難道你想來個死不認賬?”
“?!”
忽聞此語,鍾離夜豐神俊逸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呆愣,像是被人當頭拍了一板磚……
損失費……賠償……這姑娘的意思:他死了沒關係,得賠償了她之後才能去死……
打擊似乎有點重……鍾離夜緩了三秒鍾才愈合了心靈的創傷,而夜輕語早已跨出房門,看著無邊夜色,眸光冷淡,“既然到了,何必躲躲藏藏?”
一道風聲自西側的竹林傳出,帶著獨屬於冬夜的清寒疾掠而至,揚起片片竹葉,在風中飄落。
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鬥篷之中的男子降落在十步之外,鬥笠遮住他的臉,卻愈發顯得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幽沉而冰冷。
他看到夜輕語時,眼底有一絲驚訝閃過。
“居然是個小姑娘!”
一個……沒有內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
對於眼前所見,心中充滿不確信,黑衣人看著夜輕語,試探的問,“是你,傷了本座那些屬下?”
夜輕語隨意的站在那裏,月光灑落,染她一身風華,那份源於骨子裏的清冷淡漠,恰若九天之上不染浮華的白色月光,風致焉然。
她看著他,問的漫不經心,“是又如何?”
一瞬間的沉默,黑衣人眼底忽而浮起一抹詭異的笑,聲音幽沉,“是的話……若你求饒,興許,本座可饒你一命。”
“我為何要求饒?”
那樣寧靜澄澈的眼眸,仿佛她隻是想知道答案一般。
黑衣人明顯愣了一下,旋即冷笑出聲,“你不怕死?”
夜輕語打量了他一眼,神色漠然而漫不經心,“憑你麽?”
“你!”
一絲怒氣驟然劃過眼底,卻又轉瞬寂滅。
“嗬!本座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遇見過許多如你一般狂妄的小兒,可知他們的下場?”
“我覺得,你該關心自己的下場。”
“嗬嗬……”
也許,是怒極反笑,黑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本座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過猖狂到你這種地步的小丫頭了!嗬!有趣!隻不過,可惜了……可惜!”
聲音中帶著興味的笑,可眼底,卻是嗜血的冰冷與殺機。
夜輕語恍若未見,漫不經心的揚了揚眉,“可惜什麽?”
“可惜了這麽有意思的小丫頭,注定活不久!”
夜輕語微微翻了個白眼,“穿了一身黑,就當自己是黑無常麽?有那本事?”
黑衣人麵色一沉,冷笑,“等本座取了你性命,看你還牙尖嘴利!”
話音未落,身體已如疾風掠起,右手成爪,直逼夜輕語頭頂,來勢凶狠,帶起勁風嚦嚦。
電光火石間,夜輕語被人一把扯到身後,月光下有白影浮動,涼如風雪,而風雪中彌漫著白梅冷香。
雙掌相接,氣勢如虹,帶起勁風凜然,一圈圈蕩開,零落無數塵煙。
黑衣人後退,落地,目光如刀落在鍾離夜身上,“命還真硬!”
受了那麽重的傷,且毒已入心脈,又從懸崖跳下,縱然沒有粉身碎骨,也絕無生還可能!卻偏偏……被人給救了!
該死!臭丫頭壞他大事!絕不能饒!
“你要找的人是我,為難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也不怕貽笑大方氣得你祖宗從棺材裏爬出來抽你?”
風中響起玉碎薄冰般冷凝悅耳的聲音,帶著絲絲縷縷的嘲諷,喚回夜輕語飄遠的思緒。她抬眸,看著那如修竹般擋在她麵前的身影,眉心輕蹙,“你現在不是他的對手。退後。”
鍾離夜回頭,撇撇嘴,“難道你讓在下堂堂一個大男人躲在你一小女子的身後?!你不覺得這很不妥?”
夜輕語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她隻是淡然的陳述事實,“你現在還不能死。”
“……在下做鬼都不會忘記你的!”
陣陣磨牙聲中夜輕語一派淡定,輕飄飄的瞥他一眼,“你不用記得我,隻要記得還債就好。”
“……”
有那麽一瞬間,鍾離夜很想掐死她,可是想想,她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呐!
“該死!你們兩個當本座死的麽?”
風中傳來黑衣人暴怒的聲音,伴隨而來的是淩厲掌風,帶著狂怒的殺意。
鍾離夜身影一動,似一縷清風般迎上去,優雅飄逸的身法,卻有著疾如光電的速度。
轉瞬之間兩人正麵相接,並於眨眼間過了三招。
誰也沒有落於下風,誰也沒有占得先機。
黑衣人卻是心中暗驚,短短半月,他竟恢複如常之快!那個臭丫頭,真是該死!
心念一動,便要再次發起攻擊,卻聽風中傳來一道清音。
“慢著!”
黑衣人一頓,眼神微眯冷冷的看著夜輕語,“怎麽?舍不得他死?那你就讓他交出本座想要的東西,本座可以考慮……”讓他死的痛快些。
未等夜輕語回答,鍾離夜已經涼涼的開口,“你想多了。”
那姑娘隻是舍不得銀子而已……
黑衣人自動理解為他是不會交出那件東西,當即麵色一沉,目露殺機,“既然如此,那就受死吧!”
話落,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就要速戰速決,夜輕語卻快速上前一步站在鍾離夜身前,“人是我救的,你想要他,就得先贏了我。”
鍾離夜:“……”
怎麽感覺他像一隻寵物……誰贏了誰就能擁有他……
不過,這種被小姑娘保護的感覺算怎麽回事……
嘴角微抽,伸手摸了摸夜輕語的頭頂,語氣無比認真,“姑娘,我不會跟他走的。所以,你不用去決戰就可以擁有在下。”
“?”
夜輕語神情一呆,而後蹙眉,“我要你做什麽?”
鍾離夜:“……”那姑娘一臉非常嫌棄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黑衣人目光審視的看著夜輕語,“你要挑戰本座?你確定?”
那語氣中有著明顯的質疑與輕慢。誠然,這就好像一隻兔子氣定神閑的對著一頭猛虎宣戰,讓人覺得違和又可笑。
多半,隻會付與一笑,而不會去理會。
夜輕語揚了揚眉,“怎麽?你不敢?”
黑衣人一愣,而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大笑出聲。
“小丫頭,自信是好事,可自信過頭了,會死的很難看。”
“你隻說,敢還是不敢?”
夜輕語漫不經心的樣子讓黑衣人心中大為惱火,“哼!既然你執意找死,那本座就先超度你!”
月華如水,自九天之上灑落人間,落在那清冷綻放的梅林中,花瓣上未融化的冰雪,在月光下散著點點螢光。
隔著十步之遠,漫漫長風,夜輕語和黑衣人各據一方。
黑袍張揚,寒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暗夜中張開的死神之翼,暗沉且陰冷。
紅衣灩烈,月色裏飄飄若仙,恰似風雪中綻放的彼岸之花,嬌嬈卻冷漠。
風自耳邊吹過,帶著肅殺的氣息。
鍾離夜站在不遠處,目光鎖定林中的黑衣人,時刻警覺。
原本,他是說什麽都不肯讓夜輕語出戰的,奈何,那姑娘太執著,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她說,他此刻的功力最後根本沒有勝算,硬上的結局就是,他倆可能都得死。
然後,她拿出一粒藥丸給他,說那可以暫時提升功力,但藥效是在半炷香後才能發揮。
所以,隻要拖延到半炷香之後他再上場,結果就會大不一樣。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也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但,鍾離夜心中並不讚同,此舉太過冒險,可那姑娘心意已決……
那就由著她好了,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有事……救命之恩還未報呢!
看著手裏的藥丸,鍾離夜思慮再三還是把它吃了。
然,入口一陣甘甜,還帶著淡淡的奶香味……
這……真是很奇怪的藥丸!
那邊,黑衣人目光冷厲的睨著夜輕語,“出招吧!十招之內本座不還手。”
夜輕語隨手接住一朵飄零的紅梅,漫不經心道:“誠如你所見,我並無內力,所以,我隻接招。”
的確是沒有武功的小丫頭,與他對陣卻如此氣定神閑,要麽,是深藏不露,要麽,就是無知!
多半,是後者。
“嗬!本座本還想讓你多活片刻,既然如此,那就早死早投胎吧!”
話落,身動,掌出,勁風呼嘯而來,帶起地麵陣陣飛雪。
局外,鍾離夜眸光一緊,一股內力悄然凝於掌心,隨時以待。
然而,黑衣人氣勢驚人的一掌卻落空了!
夜輕語的身影原地消失,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出現在黑衣人身後,輕描淡寫,“招式不錯,可惜太慢。”
鍾離夜:“……”居然就這麽輕鬆的躲過去了?!
沒有內力為依仗,輕功身法卻如此之快……真是個詭異的姑娘!
未曾想過一擊不中,又聽到夜輕語的‘奚落’,黑衣人麵容一僵,眉心狠狠的跳了兩下,卻一言不發,身形急轉,化掌為爪抓向夜輕語纖細的脖頸。
淩厲的指,如同獸之利爪,仿佛可以瞬間捏碎弱小的獵物。
夜輕語眉目淡然,腳尖輕點,身影化作一抹紅雲向後飄去,黑衣人詭譎一笑,半空中驟然變換招式,一掌擊在地麵,借助強大的勢身體極速躍起,瞬間出現在夜輕語上方,與此同時一掌落下,直指對方天靈蓋。
勢如驚雷,迅疾凶猛!
那一爪不過是虛招,這一掌,才是真正的殺局!
鍾離夜的心瞬間繃緊,不及多想身影已化作離弦之箭飛向梅林。
可是半道上,夜輕語卻忽然出現在他前方,微微挑眉,“你來做什麽?半炷香到了麽?”
因速度太快,她又出現的太突然,鍾離夜險些收不住腳直接撞上去,還好,最後穩住了!
卻是一臉見鬼的神情看著眼前眉眼淡淡,風華天成的女子,“你……不是應該在那裏麽……”
十步之外,黑衣人一掌拍在了地麵上,瞬間揚起漫天風雪,而塵土飛揚間清晰可見地麵上那一個大坑!
黑衣人的臉,比他那身黑衣還要黑上三分。
該死!居然又突然消失了!那一掌下去她本不可能逃過才對!可是……
她似乎早已看穿他的目的,洞悉了他的招式,知道他會在何時變招,又將使出怎樣的招式,就好像對他的路數了如指掌!
這種想法剛浮出,便被黑衣人否定了。
一個不會武功的小丫頭怎麽可能知道他的武功招式!純屬僥幸罷了!
“哼!本座方才不過是逗你玩玩,接下來,你可沒就那麽幸運了!”
夜輕語將鍾離夜轟走,並告誡他不得再踏入方圓十米之內的梅林,而後轉身對黑衣人抬了抬手,“請!”
那從容自若的神態令黑衣人相當不悅,雙眼微微眯起,一出手便是淩厲殺招。
可是,夜輕語依舊輕而易舉的躲過,從容不迫,氣定神閑。無論黑衣人使出怎樣殺伐果決,凶狠霸道的招式,她都能於輕描淡寫之間化險為夷,就好像,她早就洞悉一切,清楚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並早早的想好化解之法。
黑衣人越戰越心驚,這種每一次出招前仿佛都能將對方一舉擊殺,可每一次出招後都成了敗筆的感覺,幾乎將人逼瘋。
他不斷的變幻著招式,祖傳的,師門的,自創的,甚至是從其他門派那裏得來的武功絕學,都被他搬了出來,隻為驗證心中那個猜測,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她是否,真能洞悉他所有的招式路數?
可多次驗證之後得出的結果,卻越來越接近那個大膽的猜測,甚至遠遠超出。
他使出的每一種武功她都應對自如,仿佛對那些招式早已了如指掌。就連他現在所使的,千辛萬苦才從無雙門弄到的獨門秘籍,她竟然也……
這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連無雙門的獨門秘籍都知道?她究竟是什麽人?
不管是什麽人,她都非死不可!
殺意,如颶風駭浪,驟然在眼底匯聚,凝成一場風暴。
長兵出鞘,帶著劈碎山河的狂霸之力一劍劈向夜輕語,氣貫長虹。
劍氣帶起陣陣風雷,地上的積雪如紛飛的煙塵席卷而起,竟高達數尺。
狂風吹亂夜輕語如墨的青絲,她站在一樹紅梅之下,身後漫天風雪,而那雅致嫣然的絕美容顏卻淡然如初,仿佛對於迫近的危險絲毫未覺,隱約間,那如畫的眉眼中還凝著一抹笑意。
在黑衣人拔出長劍的一瞬,鍾離夜眸光一凜,泛起冰冷殺意,身影如流星般射出,迎向那一劍。
然,半空中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蕩開。
他眉心一蹙,便要再次上前,耳邊卻響起夜輕語清清涼涼的聲音,“不是說了不能踏入方圓十米之內的梅林麽?你又不聽。”
鍾離夜一頓,猛地回頭看去,卻見夜輕語安然自若的站在幾步之外,正微微皺眉看著他。
腳底莫名的竄起一絲涼氣……
如有所感,鍾離夜迅速看向黑衣人的方向,果然見他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彈開,身形踉蹌的後退了數步才勉強站穩,而他眼前除了那片清冷綻放的紅梅之外什麽都沒有。
黑衣人的身體再次躍起,衝向半空,卻再次被彈回,一連數次皆是如此。詭異的是,有一次黑衣人落地是直接摔下去的,看那樣子分明摔的很重,卻一點聲響都聽不到,安靜的有些詭異。
瞬息間,心思百轉,鍾離夜看向站在他身邊的夜輕語,“這是……陣法?”
他很確定,那人的確是被困在了陣法之中。他驚訝的是,她方才竟是一邊躲避那人的進攻,一邊……暗布陣法?而且還滴水不漏的讓人沒有半點察覺,直到陣法已成才驀然驚醒,卻是為時已晚!
這姑娘……究竟是怎麽做到麵不改色氣定神閑悄悄布陣坑人的?
而且,看那人情形,似乎功力大不如前?
“此陣還有壓製內力的作用?”
他似乎沒聽過有這種陣法……
夜輕語看他一眼,淡定道:“不,他隻是毒發了。”
“什麽?毒發?他……中毒了?!”
看著夜輕語一臉淡定的神情,鍾離夜穩了穩心神,“你……何時給他下毒的?”
“剛進入梅林的時候。”
“……”原來是早有預謀!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那,何以此刻才毒發?”
聞言,夜輕語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但凡見血封喉的烈性毒藥,幾乎不可能無色無味,高手很容易察覺。”
鍾離夜假裝沒有看到她嫌棄的小眼神,“所以,你給他下的是溫柔的毒藥?什麽毒啊?會不會七竅流血腸穿肚爛最後化作一堆白骨而死?”
“……”
看著眼前那盛世無雙的俊顏,夜輕語一臉糾結,“你怎麽那麽惡毒……”
鍾離夜:“……”不是啊!毒是你下的啊!怎麽就變成他惡毒了……
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鍾離夜看向梅林中正強行衝破陣法的黑衣人,“這陣法,能困他多久?”
“一個時辰吧!”
鍾離夜想了想,“姑娘,你去睡吧,我來守夜。”
夜輕語有些詫異的看他一眼,搖頭,“不用,一個時辰後他已是一灘爛泥,不足為慮。”
鍾離夜猜想定是毒的作用,心底的好奇因子又在蠢蠢欲動……
“姑娘,看著在下如此虔誠求問的眼神你真的忍心不回答麽?”
“……”
對上他欲語還休又熾熱執著的眼神,夜輕語小臉微僵,別開眼。
鍾離夜一副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的表情,“哎……”
“此毒名為杏花微雨,半炷香後開始毒發,四肢虛軟,功力消散,汗如雨下,一個時辰之內會徹底軟成一灘爛泥,任人魚肉而無還手之力。若無解藥,需一個月後毒性才會自行散去,此間的每一天皆是如此。”
夜輕語會回答,並且解答的如此詳盡,著實讓鍾離夜意外了一把,心情莫名的有些好。
伸手指了指還在強行破陣的黑衣人,笑得如沐春風,“姑娘,在下覺得,他現在可能很想死,哪怕是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而死也不錯的。”
總好過飽受一個月的爛泥之苦……
夜輕語皺眉,涼涼的看他一眼,“你想說什麽?”
“咳!”鍾離夜立刻正襟危立,一臉嚴肅,“姑娘冰雪聰明,運籌帷幄,實在令在下佩服至極,五體投地!請收下在下的膜拜之心!”
“……”
其實,鍾離夜說的的確是真心話。細細想來,從一開始她就步步為營,謀算好一切。對決,陣法,毒藥,契機相承,分毫不差。
對決時,她早已料準那人的心態,由最初的輕視,驚訝,懷疑再到瘋狂驗證,這期間他一心求證,勢必殺意淡薄,而她剛好可憑借絕佳的輕功與對敵方招式路數的熟知應對自如,並悄無聲息布下陣法。
當他終於證實心中的猜測決意痛下殺手時,陣法已成,結局已定。而毒發又扼殺了他強行破陣的希望,待陣法散去時,他卻中毒已深,不會再對他們構成半點威脅。
如此縝密的心思,卻又如此大膽與冒險!若這其中錯了一步……
夜輕語已經轉身朝竹屋走去,“我累了,先睡了,你可以進去陪他。”
“在下為什麽要陪他?我跟他又不熟!”
最後看了一眼被困梅林的黑衣人,鍾離夜瀟灑轉身。
夜輕語回房之後便躺下了,她的確是有些累了,可是,縱然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一束目光緊緊地落在她臉上,強烈的讓人想無視都難。
忍無可忍,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白衣飄飄,貌美若仙的男子慵懶半倚屏風,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她,一雙風華瀲灩的桃花眸,月色中醉了漫天星光,分外迷人。
夜輕語有片刻的恍神,而後皺眉,涼涼的看著他,“你是不是想死?”
美男眨眨眼,笑容傾城,如妖如仙,“在下隻是在思考問題。”
“……”
“他說的果然沒錯,越是漂亮的姑娘越危險!”
“……”
“而姑娘你如此美若天仙,在下睡在這裏實在沒有安全感……”
“……”
夜輕語想,如果不是懶得動,她一定會把他丟出去。
“其實,我先前給你吃的並不是什麽增強功力的藥丸。”
聞言,鍾離夜瞬間想起那顆味道奇怪的藥丸,那淡淡的奶香味仿佛就縈繞在口中……
嘴角微微一僵,“那是什麽?”
夜輕語涼涼的瞥他一眼,“喂豬的糖果。”
鍾離夜:“……”
這個坑人的姑娘……不僅給他吃幼稚的糖果……還明目張膽罵他是豬……
墨小白:嗷嗷——
爺是狐狸不是豬!沒人性的小魚兒,不僅拿爺的專屬糖果給別的男人吃,還要詆毀爺高貴的血統!
……
夜色漸深,鍾離夜和衣躺在床上,卻無半分睡意,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梅林中的畫麵。
那淡定自若的神態,飄逸輕盈的身姿,翩若驚鴻的步法,一顰一笑,音容神韻,似乎就在眼前。
醫術精湛,深諳陣法,身無半點武功,腦中卻裝著百家秘笈。
麵對強敵,卻處變不驚,應對自若,凝眉淺笑處,早將一切掌握在手。
如此心性與氣韻,那份仿佛源於骨子裏的寧靜淡然,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這山穀中修煉千年的精靈?花妖?雪妖?或者一隻小狐妖?
可是,那姑娘煮個米飯都能把鍋煮炸……哪裏像是活了千年的樣子?
思緒如風,飄搖九天,不覺間夜已深,萬籟俱寂的夜色裏是夜輕語淺淺的呼吸聲,早已熟睡。
鍾離夜看向窗外那輪明月,許久,他起身,悄無聲息的出了房間。
……
第二天,夜輕語醒來時發現窗外已是陽光明媚,看這天色至少比平時晚起了半個時辰。
昨夜睡得太晚,加之梅林中消耗了太多體力,故而……
隻是,屏風後麵也是靜悄悄的,難道,他也沒醒?
之前,他傷勢過重隻能躺著,如今,已然可以下床活動,便該多出去曬曬太陽。
隻是,當夜輕語穿戴整齊,繞過屏風,準備叫他起床時,卻發現床榻是空的,被子整整齊齊的疊著,床單上早已沒有了溫度。
夜輕語一怔,難道,他走了?
不告而別?
夜輕語的腦海中迅速冒出四個字:
負債潛逃?
然後,她下意識的否決,他不像是那樣的人。
可是,如果他就這樣走了……夜輕語抬頭,看著已經修好的屋頂,娥眉輕蹙,似在沉吟。
“站在在下的床前做什麽?不會是以為我負債潛逃了吧?!”
驀然,一道碎玉般清雅好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明顯揶揄的笑意,嚇了夜輕語一跳,飄遠的思緒瞬間被打斷。
轉身,卻撞進了一雙流光瀲灩的桃花眸,笑意深深,風華萬千,仿佛有著吞噬人心的魔力。
與之對視,一不小心便會沉湎其中,無法自拔。
夜輕語呼吸一頓,迅速別開眼,“你去哪了?”
鍾離夜眨眨眼,微微傾身靠近夜輕語幾分,輕笑,“原來,你這麽關心我啊!”
夜輕語立刻退後一步,涼涼的看著他,“你欠的銀子還沒還。”
鍾離夜一臉受傷,懶懶的依著身後屏風,“原來你隻是關心銀子啊!可是這種事心裏明白就好了,幹嘛要說出來呢?多打擊人……”
夜輕語挑眉,“你被打擊到了?”
“嗯。深受打擊,就快死了。”
“死之前把賬還清。”
“……”
仿佛一箭穿心而過……鍾離夜眸光幽幽的看著夜輕語,“在下死不瞑目……”
夜輕語淡定的看他一眼,“睜著眼睛不會影響你去死。”
鍾離夜:“……”
被那如幽魂般的眼神執著的看著,夜輕語卻渾然未覺般淡然如初,徑直越過他朝外走去。
夜輕語是準備去煮飯,確切來說,是煮些野果。
隻不過,當她推開門,卻一眼看到院中那個漂亮的雪人,不禁微微一愣。
那不是……昨日在河邊堆的那個雪人麽?怎麽會……
“怎麽樣?看著它是不是有種照鏡子的感覺?”
鍾離夜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正一臉笑意的看著那雪人。夜輕語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眉心微微一蹙,“你才胖!”
鍾離夜眨眨眼,很無辜,“姑娘誤會了。在下隻是想誇你,冰雪聰明,不食人間煙火。”
天天吃水煮野果和花草的姑娘,就算想胖也很難吧?
看著那圓圓滾滾很可愛的雪人,夜輕語實在不信他是在誇她。
“你一早不見人影就是去河邊搬它了?”
“當然不是!這個在下昨晚就運回來了。”
“昨晚?”夜輕語微微一怔,隨即看向梅林,“你後來悄悄把他弄死了?”
“……”
嘴角微僵,鍾離夜伸手摸了摸下巴,“姑娘,在下看起來像是那等陰暗之人麽?”
夜輕語很認真的看著他。
俊美無雙的容貌,儒雅矜貴的氣質,風華如玉的笑容,分明就是濁世翩翩佳公子,怎會陰暗?
“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像,可有句話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鍾離夜:“……”他是什麽時候又得罪這姑娘了?
“咳!姑娘,雖然昨夜在下的確是想超度他,卻實在不忍辜負姑娘一番心意,故而親自送他下了山。”
夜輕語蹙眉,“我的心意?”
“對啊!姑娘送他的杏花微雨不是還有一月時效麽?此等美妙之毒,自然要留著他的命慢慢享用,如此,才不枉費姑娘一番苦心。”
夜輕語:“……”別以為笑得人畜無害她就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今天的早飯不用吃了!”
“早飯啊?”鍾離夜眨眨眼,靠近夜輕語,桃花眸中滿是戲謔的笑,“是水煮野草呢?還是水煮樹葉啊?又或者,水煮活魚?”
夜輕語:“……”
其實,鍾離夜早已做好了早飯,隻不過,廚房裏實在沒有存糧,他幾乎翻遍了整個廚房才勉強找到兩把米,幾隻紅薯,油和麵粉各少許,除此外再無他物。
勉強煮了兩碗紅薯粥,外加炸了一些紅薯丸子。
看著桌上的食物夜輕語有些驚訝。紅薯她並不陌生,可吃法永遠隻有一種——烤著吃。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紅薯可以煮粥,以及做成那種糖果似的小丸子。
“來,嚐嚐味道如何?”
鍾離夜將一顆金黃色的丸子夾到她碗裏,夜輕語有一絲遲疑,不過,還是把它吃了。
沒想到,味道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喜歡麽?那就多吃些。”
他輕笑,轉瞬又給她夾了許多在碗裏。
夜輕語看看他,又看看碗裏的丸子,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的感覺。
……
早飯之後,夜輕語帶著鍾離夜一起下山了。
原本,她是沒打算出門的,可,鍾離夜說家裏已經山窮水盡,斷米斷糧,必須下山采購些糧草回來。
夜輕語本想說,山裏有許多野果和紅薯不需要糧食,可還未等她開口,鍾離夜卻似早已知曉她的想法般,搶先一步說道。
“在下可是正常的人類,拒絕吃草!”
“此外,在下傷還未愈,需補充營養,也好早日康複,如此才能早日賠償姑娘的損失。”
“最後,在下深知姑娘廚藝……咳!超凡脫俗!出神入化!隻應天上有!故而,接下來這段時間就由在下承擔做飯的重任。”
“姑娘,你現在可還有異議?”
夜輕語:“……”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能說什麽?反正這些銀子她都會算在他的飯錢裏的。
山下的小鎮,不同於帝都皇城的繁華昌盛,恢弘壯闊,卻獨有一種邊塞安寧的風情,悠然靜謐,古韻盎然。
街道上有琳琅滿目的各種攤販,行人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一路走來,鍾離夜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人群中那些年輕的男子,見到夜輕語之後無不驚恐退避,遠遠躲開數丈之外。
眼神中那份驚恐,仿佛已經深入心底,成為一道夢魘,揮之不去。
可是,他們遠遠的躲開之後,目光卻又流連忘返的追隨著夜輕語的身影,眼底深埋的驚恐之中分明摻雜著深深的癡迷。
鍾離夜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這幅模樣,分明就是沉湎於她的美貌不可自拔,卻又深深的恐懼著,不敢有半分靠近。
明明傾倒癡迷,卻有著更深的恐懼。在他們心中,那姑娘竟如此可怕?
眸光微轉,鍾離夜偏頭看向夜輕語,“你用酷刑折磨過他們?”
他相信,類似於杏花微雨這種折磨人的毒,那姑娘肯定有不少。
正目不斜視走路的夜輕語聞言一愣,抬眸看向鍾離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那些人又齊刷刷的後退三步,驚恐萬狀的看著她,雙手高舉:阿言姑娘,我們再也不敢去提親了!你就饒了我們吧!真的!我們已經洗心革麵,再也不敢對姑娘有非分之想了!
夜輕語淡淡的收回目光,若無其事的繼續走。
被忽視的鍾離夜:“……那個,姑娘,你還沒有回答在下的問題……”
“你方才說話了?”
“?!”
一瞬間的錯愣,鍾離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姑娘……”
敢說你不是故意的,打死我都不信!
“哦,方才風大,沒聽到。”
“……”這個理由他一點都不相信好麽?
輕咳一聲,鍾離夜指了指街道兩旁那些神情驚恐卻又舍不得離開的眾男子,笑得優雅萬千,風度翩翩,“他們似乎都很怕你,這是為什麽?”
下毒?針紮?酷刑折磨?又或者精神摧殘?究竟是多大的心理陰影才會讓那些大男人們對一個如此美若天仙的姑娘畏如洪水猛獸?
真是好奇!
“你想知道?”
“對呀!非常想知道!”
儒雅清貴,公子如玉,滿滿的都是虔誠求惑。然,夜輕語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不巧,我一點也不想告訴你。”
“?!”
夜輕語說完,也不去看鍾離夜瞬間錯愣的神情,轉身走進一家商鋪,徒留鍾離夜站在冷風中思考人生:他又一不小心得罪了那姑娘麽?貌似,也沒做什麽……
抬頭掃一眼商鋪的門匾,原來是家五穀雜糧鋪子。
鍾離夜不禁懷疑:那姑娘認識五穀雜糧麽?
進去時,看到夜輕語正站在一排貨物前娥眉輕蹙,年輕的掌櫃站在三米之外,一臉緊張忐忑不安的看著她,“阿、阿言姑娘,你需要哪、哪一種?我、我、我給你裝。”
鍾離夜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走到夜輕語身邊,“看來它們都不認識姑娘啊!真是好糾結!該買哪個才好呢?”
夜輕語眉心一蹙,轉頭看著他,“你說什麽?”
“咳!在下說,挑選幹糧這等粗活怎麽能讓一個姑娘家來做?所以,還是交給在下吧!”
優雅淺笑,如風化雨,一派誠摯認真,挑不出半分瑕疵。
可是……
夜輕語輕飄飄的看他一眼,“口不對心,易成內傷,長此以往,藥石無醫。”
“呃……”
一滴冷汗滑落眼角,鍾離夜眨了眨眼睛,笑,“在下相信姑娘的醫術!所以,一點兒都不擔心。”
看著那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夜輕語微微皺眉,“我可沒說要救你。”
“不怕。在下可以付雙倍診金,或者三倍,五倍,直到姑娘肯救為止。”
夜輕語:“……”
年輕的掌櫃一臉震驚的看著鍾離夜:這人到底是誰?和阿言姑娘什麽關係
為什麽可以離她那麽近卻還活的好好地?這不合理!不合理!
衝擊實在太大!以至於,當鍾離夜拿著選好的十幾包幹糧前來付賬時,掌櫃的才猛地驚醒過來。
近距離的看著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感受著那份雲中謫仙般初塵矜貴的氣質
那一瞬間,掌櫃的忽然就明白了。
這如同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神仙一般的男子,難怪他可以安然無恙的活著,活在阿言姑娘身邊。
他自愧不如……無話可說……可是,好難過啊!
將那些小包用一個大袋子裝好,掌櫃的心情複雜的看著鍾離夜,“一共十兩銀子……”
鍾離夜很自然的把手伸向夜輕語,“十兩。”
掌櫃的詫異的瞪大雙眼:他居然……沒錢?!長的像畫一樣的神仙公子居然沒錢?!而且,他竟敢伸手向阿言姑娘要銀子?!
下一瞬,掌櫃的不可思議的張大了嘴,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阿言姑娘居然真的給了!而且,還是那麽的溫柔……
長的好看果然就是不一樣麽……
鍾離夜喚醒魂遊天外的掌櫃,把銀子放在了櫃台上,看著掌櫃那一臉誇張的沉痛之情,揚了揚眉,從容淺笑,“不必如此驚訝,她的銀子就是我的銀子,何分彼此?”
“什麽?”
掌櫃的一呆,看著那矜貴儒雅的笑容,風華如玉的公子,雖如沐春風,可心底卻似臘月飛雪,拔涼一片……
原本正低頭收錢包的夜輕語聞言動作一頓,深深蹙眉看向鍾離夜,空靈如月的眼眸中分明寫著一句話:欠她的銀子都還沒還居然還敢覬覦她的銀子!
鍾離夜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在下縱有天大膽也不敢覬覦姑娘你的銀子!我可不想被你追殺,英年早逝……
夜輕語雖然沒有完全讀懂他的眼神,但有一點確定:他隻是隨口說笑,並不是真的想把她的銀子據為己有。
既如此,那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於是,在後來去的那些商鋪,不管鍾離夜又說了什麽,夜輕語都是一派雲淡風輕。
鍾離夜不禁默默感慨:這姑娘,大概隻要你不搶她的銀子,她就會像個小仙女一樣溫柔高雅,與世無爭。可如果,你想打她銀子的主意……咳!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武功與智慧吧!
一連逛了幾家商鋪,該買的東西差不多都買完了,鍾離夜算了下時辰,問夜輕語,“餓了麽?中午想吃什麽?”
夜輕語並未感覺到餓,不過,確實快到中午了。
“我無所謂,你想吃什麽?”
鍾離夜有些受寵若驚的看著她,“沒想到,姑娘竟還有如此溫柔善解人意的一麵!在下真是受寵若驚!”
夜輕語:“……你的午飯不用吃了。”
“善解人意的姑娘,你肯定是與在下開玩笑的。這鎮上都有什麽特色小吃?”
當二人走出商鋪時,著實被眼前的畫麵嚇了一跳。
隻見商鋪門口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大群人,準確來說,是清一色的女子軍!
上至白發蒼蒼的老嫗,下至蹣跚學步的女娃娃,成群結隊堵在商鋪門外,將原本寬敞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
場麵,有些壯觀。一眼望去人潮湧動,根本無路可走。
夜輕語蹙眉,這是什麽情況?這個時辰,大多數人不是應該在家準備午膳麽?街上怎會這麽多人?
驀然,一陣興奮的尖叫聲打斷夜輕語的思緒,人群瞬間沸騰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延綿不絕,每個人的情緒似乎都很激動,異常興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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