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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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元之境,文軒曾經達到過一次。哪怕後來跌落境界,這種經驗總歸是刻在他的身體與靈魂中的。至於修為的門檻,他跌落築基時本來就還留有大半修為,此時也早已修得足夠。是以此時再度試圖晉級到凝元,文軒以為並不會困難。
然而事實並沒有文軒所想的那麽容易。
他整整入定了幾個時辰,再睜眼時已經是滿頭熱汗,修為卻不見半點動靜。
文軒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心神未定,站起身來在房內走動了片刻,又焚起凝神之香,調整好自己的呼吸,而後再次入定。
他卻依舊沒能成功。
再次睜開眼時,時間已經到了半夜。文軒擦幹淨臉,深深吐出一口氣,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圓月。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境。假如真是心境的問題,現在顯然已經比最初嚐試時還要糟糕了。
但細細一品味,問題似乎又不在這裏。那麽究竟在哪裏?文軒竟然怎樣也琢磨不透。在修行之中,這種看不透的問題是最困難的,壓根連努力的方向都不知道。
他當初第一次從築基晉級到凝元時,雖然卡了整整三十年,卻隻是因為沒有尋到能修行的功法。之後從掌門手中得到功法,他厚積薄發,幾乎一夜之間就功成了。相比那時的順暢,此時的困難顯得尤為沒有道理。
對了,功法。
文軒恍然醒悟,猶如醍醐灌頂。
他當初修行的那本功法,是掌門提供的,缺陷甚多。而現在他所修煉的這本,是師父楚漣交給他,檔次上就不一樣。既然功法不同,當初的經驗自然無法適用。
但就算如此,他現在修為圓滿,外物齊備,又究竟差在哪裏了?
文軒取出自己那塊功法玉簡,一字一句細細研讀,和自己方才的過程仔細對比,卻也沒能發現任何差池。畢竟這功法和他煉氣時的所學一脈相承,對他而言並不陌生。
他皺著眉頭,再次靜下心來,最後再嚐試一次。這次他將心神全部放在那本新功法上,細細體會,細細咀嚼,細細感覺體內靈氣的每一點變化,終於略有所獲。
這唯一的收獲便是——他確認了,真的無法從自己的準備與過程中找出一點問題,一切都本應完美。隻是在最後讓靈氣相合的關頭,他總是無法順暢進行,仿佛冥冥之中隔著點什麽。
文軒歎了口氣。
這麽看來,其實他所差的,是一個“悟”字。
文軒自幼被人稱讚悟性奇佳,終於也到了要在這個字上跌跟頭的時候。
“悟”之一字,可謂是修真路上最玄妙的一個環節,卻又是最繞不開的一個環節,多少人一輩子就卡死在了這一個字上。而這麽一個字,具體說來,指的大抵便是那福如心至的一瞬間。
尋不來,隻能求緣。
努力一夜得出這樣的結論,文軒難免有點鬱悶。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簡易尋來,看到他這副精神不振的模樣,也給嚇了一跳。等到聽完了他的訴苦,簡易不由得失笑,倒是來了一句,“這可真是要恭喜師兄了。”
文軒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也是一笑。
是啊,雖然他被卡在這一關上,但換而言之,現在也僅僅隻有這一關還卡在他的眼前了。當初他與簡易一起離開水雲宗時,何曾想過能這麽順利?
“多虧慕容仙子大方。”文軒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情,我們更加得幫她辦好了。”
提及到正事,簡易神色也凝重起來。
“希望這次不會空手而歸。”文軒最後清點了一下要隨身帶著的物品,便領著簡易往外走去。
剛剛走到高樓門口,卻發現還有一人正等著他們。一問才知,是被慕容鳳派來的。
此人姓孫,乃是萬暉商行三年前去那處探查過的修士之一。慕容鳳雖然無法親自與他們同行,卻還是放心不下,派了此人過來,正好給兩人領路。
這位孫道人三年前是凝元期,如今也是凝元期。有他跟著,兩人的安全無疑又多了一重保障。
文軒心中有數,托身旁的侍女帶了聲謝。
兩人行猛地變成了三人行,那孫道人卻並不喜歡與他們兩人接觸,一直昂首走在前方。因為修為稍稍超出那麽一個境界,此人自視甚高,渾身透出一種“你們這兩渣渣就該唯我馬首是瞻”的氣息。
“瞧他那模樣,以為自己多了不起。”簡易自然是看不慣這種人的,總忍不住暗自低估。
文軒倒是覺得無所謂,隻擔心簡易是否會與此人將矛盾鬧開。
結果一路上,簡易也隻是嘀咕了那麽兩句而已,實際上根本懶得搭理那人,反而一直都想著別的心思。他似乎還努力想把自己這滿腹心思的模樣給藏起來,卻實在沒有那個天賦,看得文軒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三人就這麽一直行了半月左右,終於能看到那道隔絕北寧與西冥的山脈。他們所要尋找的那個邊陲小鎮,就在這條山脈的底下。
不等靠近,他們便看到這條蒼翠的山脈中間忽然出現一截冰藍的白色,確實好一副奇景。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那孫道人斜眼看著他們,“這地方不是你們兩個區區築基能闖的,還是趁早回去的好,別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文軒簡易自然不得聽他的,就當成耳旁風一樣,徑直從他身邊越了過去。
孫道人氣得夠嗆,卻也隻能跟著他們。
作為一個向導,此人還算夠格的,不多時就領著他們尋到了那個小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鎮外幾個零落的小茅草屋,幾個莊稼漢躺在屋外的大樹底下打盹。等到走過這幾間零落小屋,眼前的建築便多了起來,還有村人修建的石頭路,幾個小孩正在街頭玩耍。
文軒不禁有些意外。他想象過數次這個小鎮可能的模樣,卻沒想到,此處居然如此安詳,和別處任何一個凡人的居所並無區別,已經沒有半點當初被妖獸禍害過的模樣。
是啊,那妖獸的肆掠,細細算來,已經是五十餘年前的事情了。
三人的衣著在這個小鎮中顯得尤為紮眼,幾個在樹下乘涼的凡人正頻頻打量著他們。
很快有人認出了那孫道人,低聲告訴左右,“哦,又是那群人。”
他們並不知道修真者的五感多麽發達,嘀嘀咕咕地就圍繞著三人談論起來,絲毫沒發覺這些對話已經被三人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楚。
認出了孫道人的那個中年人伸出手指,朝那片雪白山脈的方向指了指,“是為了那塊地方來的。”
“真是稀奇,”另一人應道,“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有人特地來找。”
“外麵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誰知道都是為什麽?”那中年人嗬嗬一笑,“反正也沒什麽不好,他們都挺大方的。”
聽到這裏,文軒已經朝這幾人迎了過去。
他向他們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便開了口道,“幾位,有些事情想向你們打聽一下。”
那中年人向其他幾人遞了個眼神,意思是“看吧我說對了”,然後才慢悠悠答道,“如果你想問那座山,我知道的也實在不多。在我小的時候,那座山就有些古怪了,一年四季不管什麽時候都往下落雪,落到現在就成了那個樣子,連莊稼都活不下來,鎮上就很少有人再靠近了。”
他答得十分流暢,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問題。
說完他還補了一句,“偶然有人想要靠近,也根本進不到山裏去。那山裏麵啊……”他拖長了音,擺出一副神秘的架勢,“不幹淨。”
話說到這裏,他就閉了嘴,露出一臉神秘的微笑。
這是在要價了,文軒心中了然。
但還不等他掏出財物,那孫道人就走了過來,滿臉不耐煩,“什麽幹淨不幹淨的。說白了,那地方有一隻女鬼。”
“女鬼?”文軒微微詫異。
“不知道是個什麽來路,反正道行不高,要擱在平常地方,也就能縮在那裏嚇嚇凡人。”孫道人道,“不過擱那裏就有點麻煩。那地方本來不好走,那女鬼又會點迷幻之術,不知不覺就不知道被她給引到哪裏去了。”
那中年人被搶了白,知道這次是難以再撈一筆了,悻悻然側過了頭去。
文軒則十分高興地一拱手,“孫道友,此行果然缺你不可,還請你繼續為我們帶路。”
孫道人隻覺得自己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臉色頓時就是一綠。但他被慕容鳳派來,總不能太不把命令當回事。片刻之後,他暗罵了一聲,轉身走了小鎮東頭的一條小道。
文軒連忙跟上,不忘回頭招呼了簡易一聲。
“你們要我領路,我就給你們領路。”那孫道人在前麵哼哼唧唧地抱怨著,“反正就算我給你們領路,就憑你們這兩個,也根本進不去那個地方,到時候還得乖乖回來。哼,白費氣力。”
文軒好脾氣,不和他爭辯,隻誠懇問詢道,“此話怎講?”
孫道人冷冷一笑,“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這條小道一直延伸到那片被突兀地冰雪覆蓋的山中。隻是因為已經許多年沒有人行走,僅僅到了中途,小道就開始模糊不清。
三人禦氣而起,沿著這模糊的小道一路往上。不過片刻,四周的溫度便逐漸降低下來,讓人感到了幾分寒冷。他們又運起護體之氣,將這寒氣阻擋在外。
又過了片刻之後,三人已經徹底行入到這被冰封的山巒之中,舉目四望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尋不到半個生靈,寂靜得隻能聽到落雪的聲音。
文軒往外哈了口冷氣。此處的寒氣已經十分厲害,哪怕有護身靈氣阻隔,也在絲絲縷縷地往他們身子裏滲透,一直滲到骨子裏,很有些難受。
孫道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笑容略帶得意,似乎覺得他們該回頭了。
文軒笑著回望過去,暗道這也太小瞧我們了。寒氣雖然刺骨,卻還不至於阻擋他們的腳步。
“你們以為就這麽簡單嗎?”那孫道人卻又說了一句。
文軒一愣。
孫道人卻已經將頭轉回了前方,話語從風雪中飄來,“這個地方,三年前,來了三個凝元,帶著五個築基,最後一無所獲,連一句‘探明’都無法交付回去。你以為我們全都是廢物嗎?”
文軒沉默了下來。
有了那段經曆,難怪此人會一直看他們不爽,這席話也說得滿是怨氣。萬暉商行的人確實不至於如此無能,他們兩人想要挑戰那些人都無法做成的事情,確實隻能說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文軒不可能因此便放棄。再大的困難,總該試過再說,萬一就能找到方法呢?
懷著這種心態,文軒全神戒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然而並沒有,除了刺骨的寒氣之外什麽也沒有,連傳說中的女鬼也始終都沒有出現。更奇怪的是,這越往前走,刺骨的寒氣居然越來越弱。
“師兄。”簡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被風雪吹著有些七零八落。
文軒正驚疑不定著,聞言連忙回頭。
雪花很大,把簡易的身影籠罩得有些朦朧。等到簡易走近了些,能看到他臉頰被凍得有些發紫,整個人大抵卻是無礙。隻是他神情糾結,顯然還在為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重重心事所困擾。
“師兄,其實……”
終於要將那些心思給說出來了嗎?文軒連忙振奮起精神。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簡易用力咬了咬牙,“其實這個地方,這個……”
他似乎就要說出重要的話了,將要出口的話語卻戛然而止,就像是忽然被什麽扼住了喉嚨。簡易臉色白了一下,一再二地將雙唇張開,卻始終沒說出半個字,隻有臉色越憋越白。
片刻後,他低下了頭,“對不起,這件事情好像不能說。”
“你……”文軒不禁哭笑不得。
但看他現在這幅出奇委屈的神情,文軒也不好出言逼問,隻得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正在此時,前麵孫道人猛地停下了腳步。他站在那裏,左右看了看,然後回過頭來,看著兩人,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這神情有著之前那種篤定兩人必會回頭的小得意,更多的卻是一種無奈,甚至還有著某種憤怒。
文軒迎上前去,“怎麽了?”
孫道人指了指身旁一塊石頭。這石頭常年被冰雪覆蓋,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殼。在這冰殼上麵,被刻出一個交叉的痕跡。
“這是我留下的記號。”他道。
還不等兩人做成任何反應,他又補充了一句,“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我們來時的路上。”
文軒一愣,第一反應便是“這不可能”,因為他們一路都是完全筆直地走的,他們都不是凡人,不會輕易迷失方向,斷然沒有忽然再看到這塊石頭的道理。
他盯著眼前這略顯陌生的景象愣了許久,然後猛地轉過身去,看向了身後。
眼前景象雖然陌生,但他們來時是從山下上來的。假如看的方向不同,哪怕是同樣的景象,自然也會有些陌生。而此時他看向身後,從記憶中搜出半個時辰隻見的所見,細細對比,最後不得不發現——身後所看到的,正是他來時的那條路。
文軒身上冒出了冷汗,汗毛一點點立起,“我們回來了。”
“對。”孫道人點了點頭,又露出了那種古怪的神情,“我們回來了。”
沒有任何道理,可他們就是回來了。
原來如此,文軒終於明白了那當年使得這一群人一無所獲的障礙究竟是什麽,他卻連跨越的方向都找不到,隻能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辦?”孫道人問他,“回去嗎?”
“不,讓我再試一次。”文軒咬了咬牙,“說不定隻是偶然,或許我們隻是走錯了。”
孫道人聳了聳肩,“無所謂。”反正再試多少次也會是同樣的結果,他三年前已經試得夠多了。
這次文軒也在那塊石頭上刻下了自己的記號。而後三人轉過身,再次往山內走去,走得比上次更加聚精會神,生怕有任何一點分心。
哪怕如此小心翼翼,又是半個時辰之後,這塊石頭卻再次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文軒刻下的記號仍在那裏,和之前孫道人留下的那個並排擺在一起。
“看吧。”孫道人回過頭,腔調中滿是無奈。
簡易卻是鬆了口氣。任務失敗雖然令人遺憾,但相比而言,眼下的結果還不算太壞。他從風雪中抬起頭,揉了揉臉道,“師兄,我們還是回去吧。”
無人回應。
簡易怔愣地看向了四周。風雪很大,視野有些模糊不清。簡易認真看了半晌,卻始終隻能看到那個已經僵立在原地的孫道人。
“……師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