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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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遇襲

    回到鴨腳巷內,板牙奶奶和板牙娘一人一個地“承包了”小老虎和小兔——這倆孩子,跟那倆大人打架時,用得最多的招術就是“懶驢打滾”。特別是雷寅雙,幾乎全程都是在地上滾著的,這會兒身上早不能看了。

    板牙奶奶捉了小兔去王家洗澡,板牙娘就押著小老虎進了雷家的廚房。板牙娘還想親自替小老虎洗澡來著,叫雷寅雙好說歹說,才把板牙娘給推了出去。

    打架的時候雷寅雙沒感覺,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有被那兩個人實打實地打到過,可脫衣裳的時候,那感覺就來了。她隻覺得渾身哪兒哪兒都疼,特別是肩上。她記得自己明明已經閃開了的。看來大人的拳頭和孩子的拳頭到底分量上還是有區別的,當時感覺隻是輕輕蹭了一下,結果被打著就是被打著了……

    雷寅雙呲牙咧嘴地泡進澡盆裏。此時仍是半夜時分,板牙娘給她留了一盞豆大的油燈。借著昏黃的燈光,她盯著自己的胳膊腿看了半天也沒能看出有什麽青紫的痕跡——倒未必是身上沒個痕跡,而是她一到夏天就曬成個煤球狀,便是這會兒真被打青了,一時也看不出個狀況。

    要說這小老虎一向都覺得自己挺牛的,今兒跟兩個大人過了過手,才知道,她那個“牛”字,也隻能在孩子裏麵吹吹牛罷了。一向不服輸的雷寅雙兀自磨了磨牙,決定從明兒起,更加努力的練功。

    雷寅雙一邊想著,一邊衝自己握了握拳。油燈下,拳頭在牆上印出老大一個影子。看著那影子,她忽地就想起花姐背著光時,那極為誘人的身體曲線來……

    想著花姐的凹凸有致,小老虎猛眨了眨眼,然後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的一馬平川。頭一次,她意識到,等將來有一天,她的胸前也會和花姨一樣,鼓起兩個“大白饅頭”……

    雖然廚房裏隻她一個,那門窗也關得好好的,熊孩子雷寅雙仍是縮著脖子鬼鬼祟祟地往前後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才再次低下頭,瞅著胸前一陣研究,甚至還好奇地拿手指戳了戳,卻是怎麽也想不明白,這裏怎麽會鼓起來……她正想著是不是找個機會問問“萬事通”的三姐知道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忽然就聽到門外傳來板牙奶奶跟板牙娘說話的聲音。

    “這小兔,真是人小鬼大!”板牙奶奶笑道,“才幾歲大的小毛人兒,竟還知道害臊了,都不肯讓我給他洗澡,非得自個兒洗。也不知道有沒有洗幹淨。”

    小靜在一旁笑道:“奶奶,別說是您,除了雙雙,您看他什麽時候叫別人碰過他?”

    “是喲,你不提我倒忘了。這小子,平常看著挺乖巧的一個娃兒,偏竟有這麽個怪毛病。不過如今看著倒是已經比以前好多了。我還記得他才剛來的時候,連他姚爺爺給他把脈,他都要把手腕子搓上半天的。”又笑道,“不過小孩子小時候總有各種各樣的毛病。拿雙雙來說,小時候離了她的那隻布老虎,連覺都睡不著的,如今倒再看不到她抱著她的布老虎了。”

    廚房裏正洗著澡的雷寅雙手下忽地就頓了頓。她娘告訴過她,那隻布老虎是她還沒出生時,她娘親手給她縫的。三家人一路逃著兵荒,把什麽都給丟了,唯這隻小布老虎竟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她娘去世後,她就舍不得再抱著那隻布老虎睡覺了,還特意讓她爹給她做了個小樟木盒子,把那隻布老虎收了起來……

    “娘……”外麵,板牙娘似乎也想起了那隻布老虎的來曆,便隨口指了件事,打斷了板牙奶奶的嘮叨。

    板牙奶奶答了板牙娘的話後,又問著她:“雙雙呢?還沒洗完?”

    門內的雷寅雙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隔著門應了一聲:“好啦好啦,這就好啦!”然後拿起瓢舀著水往身上衝去。

    許是被板牙奶奶剛才的話勾起了心思,一向沒有板牙奶奶那麽感性的板牙娘也跟著忍不住歎了句:“這一個兩個的,不過眨眼的功夫,竟都長這麽大了。”

    “是呢,想當年……”老太太應著,忍不住又說起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來。

    那兵荒馬亂年月裏的故事,鴨腳巷的孩子們耳朵裏都快聽出一層繭子來了。也就隻有在大人麵前裝著乖萌的小兔有那個耐心,聽著板牙奶奶念叨那些連他都已經聽過好幾遍的故事。

    等雷寅雙頂著一頭濕發從廚房裏出來時,就隻見板牙娘正指揮著小靜和板牙他們幾個把桌子板凳從屋裏搬出來。板牙奶奶則背對著雷寅雙,坐在涼床邊緣處,一邊給小兔講著當年逃兵荒的事,一邊給他身上抹著藥酒。

    此時小院裏已經掛起了好幾盞燈籠,可因為有板牙奶奶擋著,叫雷寅雙一時看不到小兔到底傷得如何了。偏她洗澡的時候一時大意,叫水濕了她的鞋,她這會兒腳上趿著的,是她爹洗澡時穿的大竹板拖鞋,比她的腳要大了三圈都不止。她穿著那鞋往涼床那邊才走了兩步,就差點自己把自己絆了一個跟頭。

    板牙娘見了,喊了聲,“才洗幹淨的,看再摔一身泥!”便過去一把將她抱到竹涼床上,她則轉身進廚房替雷寅雙收拾澡盆了。

    直到坐到涼床上,雷寅雙才發現,這會兒小兔正光裸著個上半身,讓板牙奶奶往他的胸前抹著藥酒。

    便是在這昏暗的燈光下,她仍是能夠清晰看到,小兔的鎖骨下方印著塊巴掌大的青紫。偏他還生得白,那雪白肌膚襯著那塊青紫,卻是愈發地醒目了。

    她正盯著那塊青紫看時,小兔忽然伸過手來,微涼的指尖輕觸著她的唇角,問著她:“疼嗎?”

    “什麽?”她一愣,抬起頭來。

    就隻見小兔微擰著眉尖看著她的嘴,手指再次輕輕碰了碰她的唇角,道:“這裏都青了。”

    “啊,是嗎?”雷寅雙抬手摸摸唇角,話音裏仍帶著幾分心不在焉。那兩隻眼卻又一次不自覺地從小兔胸前的那塊青紫,落到其下兩個微微突起的粉色小珠上……

    若說小兔的雪白襯得那塊青紫更加嚇人,那麽,這兩點粉嫩,則被襯得更加粉粉嫩嫩了……

    呃!

    等意識到自己的眼在看著哪兒時,雷寅雙的臉上立時一陣發燒。她忙不迭地轉開眼,捂著唇角支吾道:“那個,我不記得我有被他們打到這裏了……”

    直到雷寅雙頭發上的水滴到板牙奶奶的胳膊上,板牙奶奶才注意到她正頂著一頭濕發,便回頭喊著三姐道:“拿塊巾子過來,幫雙雙把頭發擦擦。”又責備著雙雙道:“真是的,這頭發竟也不知道擦一下。等打濕了衣裳,黏在身上,看你難受不難受!”

    三姐拿了巾子蓋在雷寅雙的頭上,狠狠地把她的腦袋一陣亂揉,笑道:“她要知道講究這個,就不會被人叫作‘虎爺’了,該叫她‘虎妞’才是。”

    “我才不是什麽‘虎妞’呢!”雷寅雙立時就炸了毛。不知為什麽,打小她就特別反感人叫她“虎妞”,甚至因此沒少跟人幹仗。

    可惜的是,她這隻小老虎在鴨腳巷眾人麵前一向是隻紙老虎,明知道她不高興人這麽叫她,板牙奶奶仍捋著虎須,笑話著她道:“是呢,怕就是這‘虎爺’叫壞了,竟把她叫得都不知道自己是男孩還是女孩了。”

    這會兒板牙奶奶已經給小兔上完了藥,正拿過他的衣裳,準備幫他穿起來。

    小兔趕緊接過衣裳,笑道:“奶奶,我自己來。”說著,拿著那衣裳抻了抻上麵折疊的印子,然後才抬著手臂慢條斯理地開始穿衣。

    如今小兔在鴨腳巷落腳也快有兩個月了,因此,三家人多少都知道,這小兔是個愛整潔的,竟是看不得衣裳上有一點皺褶。每次出門前,他都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而因著他的到來,一向不怎麽講究的小老虎倒因此也跟著變得整齊了不少——要知道,小兔出現以前的小老虎就是個玩心重的,便是頭發散了一綹,或者衣領歪了,甚至鞋尖破了,她都能那麽毫不在意地往街上跑。

    板牙奶奶看看過於仔細的小兔,再看看過於大咧列的小老虎,不由搖頭笑道:“你們這一虎一兔,真該揉在一起和巴和巴,重新再捏兩個小人兒出來。一個太講究,一個就太不講究了。你倆到底誰是男孩誰是女孩啊?!”

    要說雷寅雙長這麽大,雖然常常被人問著她“到底是男是女”的問題,今兒卻是她頭一遭真正把這個問題聽進了耳朵裏。她抬頭看看盤腿坐在她對麵的那隻雪白小兔,再低頭看看自己那隻曬得黢黑的小虎爪子,不由一陣自慚形穢起來……有生以來頭一次,她意識到,自己也是個姑娘家……

    三姐替雷寅雙擦著頭發時,板牙奶奶則過來給雷寅雙的胳膊腿上抹著藥酒。從來不怕疼的小老虎,今兒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就是一陣大呼小叫地喊疼。

    小兔聽得心頭一陣打顫,趕緊過去接了板牙奶奶手裏的藥酒,對板牙奶奶道:“我來吧。”

    板牙奶奶將藥酒遞給小兔,奇怪道:“這孩子不是打小就不怕疼的嗎?怎麽今兒疼成這樣了?別是傷到骨頭了。”

    三姐扭頭看看雷寅雙的神色,忽然在她腦袋上拍了一記,笑道:“你個小白癡,你以為你這麽大喊大叫地怕著疼,你就像個姑娘家了?!”又抬頭對板牙奶奶解釋道:“奶奶才剛不是說她不像個姑娘家嘛,這丫頭大概是覺得姑娘家就該是怕疼的,所以才這麽大喊大叫來著。”

    頓時,被道破心思的雷寅雙咬著舌尖不吱聲了。

    板牙奶奶愣了愣,拍著大腿就樂開了花。才剛收拾完澡盆的板牙娘從廚房裏出來,也一邊放著卷起的衣袖一邊笑著。小靜和板牙更是不給麵子的一陣哈哈大笑。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李健倒是說了一句:“雙雙這樣挺好的。”

    小老虎聽了,便笑眯眯地轉過頭去,對著李健吐著舌尖做了個鬼臉。

    看著她和李健相互打著眼風,正把藥酒倒在掌心裏搓著的小兔,那手忽地就是一頓,然後垂眼拉過小老虎的胳膊,學著板牙奶奶的模樣,給她的胳膊上著藥。

    感覺到胳膊上的力道,小老虎從李健身上收回視線,低頭看向小兔的手,心裏忍不住一陣感慨。

    剛才她喊疼,有一半是裝的,另一半則是真的。而那份痛,卻不僅僅隻是她傷處的痛,還有被板牙奶奶那搓板似的掌心搓揉的另一種痛——板牙奶奶辛苦了一輩子,那手掌上全是繭子,搓在人身上,簡直就跟刮刀一般。

    而小兔的手掌心裏則是軟乎乎的。雖然他推拿的力道並不比板牙奶奶輕了多少,雷寅雙卻是一點兒沒感覺到痛。

    小兔握著小老虎的胳膊,專心地推拿著她胳膊上的青淤。那低垂的眼睫覆著眼眸,在他白淨的臉龐上投下一道月牙狀的陰影,使他看上去有種陌生的陰沉和抑鬱。

    雷寅雙眨了眨眼,忽然很不願意看到他這模樣,便抬起手想去碰他的眼睫毛。

    想著心思的小兔被她這突然伸來的手驚得猛地往後一縮,再抬起眼來時,那道陰影已經飛逝不見了。

    雷寅雙不禁滿意地笑了,彎著腰伸手過去,又碰了碰他的睫毛,道:“你的眼睫毛真長。”

    正給她梳著頭的小靜低頭看看她,道:“其實你的睫毛長得也挺好看的,雖然不像小兔那麽長,可生得又黑又密,讓你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神采。哪像我,睫毛細得都快看不到了。我聽說西南有一種草,抹在睫毛上,能叫睫毛長得又黑又長……”

    小靜就愛研究個穿著打扮,對怎麽美容什麽的也特別的關心。

    三姐道:“你可別瞎來,誰知道那草有毒沒毒,萬一睫毛沒長出來,倒弄瞎了眼睛就不值得了。”

    李健道:“小靜也就那麽一說,哪裏就拿那草去抹眼睛了。”

    三姐道:“我就那麽一勸,哪裏又叫你挑了我的刺?!”

    李健道:“我聽著可是你在挑別人的刺的。”

    “現在可是你在挑著我的刺!”三姐道。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對陣著,板牙奶奶和板牙娘都搖頭笑了。板牙奶奶伸手拍了李健一記,道:“你個大小夥子,跟個姑娘吵什麽。”

    板牙娘也拍了三姐一記,道:“健哥這點可沒說錯,你就愛挑人的刺。”

    三姐不服道:“可今兒是他先挑我的刺的……”

    這裏正“三堂公審”著,忽然就聽到外麵街上一陣腳步雜遝,隱約還聽到一些人在七嘴八舌地嚷嚷著。

    “輕點輕點。”“慢點慢點。”“當心別顛著了……”

    雷寅雙立時從小兔的手裏抽回手臂,找著鞋就想跳下涼床,偏她的鞋這會兒被板牙娘放在窗台上晾著,叫她一時夠不著。

    就在她喊著人替她拿鞋時,李健和三姐、小靜、板牙,已經全都跑了出去。板牙娘和板牙奶奶追在後麵喊都沒能喊得住人。

    小兔見狀,便跳下床去幫小老虎把鞋拿了過來。她正穿著鞋,忽然就聽到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在巷口處也是一陣驚呼。她和小兔對了個眼,都來不及穿好鞋,就那麽趿著鞋幫,一把拉住小兔的手,二人就這麽跑出了院門。

    才剛出院門,他們頂頭就撞見姚爺急匆匆地從巷口外進來了。

    “怎麽了?”雷寅雙趕緊問著姚爺。

    姚爺卻沒顧得上答她的話,頭也不回地吩咐著緊緊跟在他身後的三姐道:“我拿著針包先過去,你把藥箱收拾好帶過來。”說著,這祖孫二人就一頭紮進了姚家小院。

    雷寅雙和小兔對看一眼,趕緊跟在他們身後追到姚家。他倆還沒到姚家門前,姚爺竟又急匆匆地出來了。他的手輕輕在雷寅雙的頭上拍了一記,又匆匆出了巷口。

    小兔和雷寅雙立時全都跟了上去。

    等他們出了巷口,這才發現,隔壁的龍川客棧裏一片燈光輝煌。客棧門前,則密密圍了一圈的人。

    見姚爺出來,眾人全都一陣乍呼,喊著“姚醫來了”,紛紛往兩邊讓去。小老虎立時拉著小兔緊跟在姚爺身後,就這麽穿過了人群。

    等她跟著姚爺來到客棧大堂裏時,就隻見這會兒客棧裏麵已經坐了半圈的人了。有裏正,有陳大,有青山,有胖叔瘦猴,還有本鎮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且這會兒好幾個人的身上都能隱約看到血跡。

    小靜和板牙也在。胖叔正抓著板牙的胳膊,看樣子是不許他往樓上去。但板牙奶奶、板牙娘,包括李健都不在。

    雷寅雙往店堂裏掃了一眼,見她爹也不在,她心頭忽地一跳,趕緊回頭往人群裏又看了一圈,竟還是沒看到她爹。於是她轉頭跑到胖叔身邊,拉著胖叔的衣擺問著他:“胖叔,看到我爹沒?”

    “你爹啊……”

    胖叔的話還沒說完,雷寅雙就聽到了她爹的聲音。

    “姚叔,快點。”

    雷寅雙一抬頭,隻見她爹站在客棧樓梯的頂端處,身上那件白色坎肩的胸部,印著一灘嚇人的血跡。

    “爹!”雷寅雙驚呼了一聲,便要往樓上撲去。

    胖叔趕緊一把抓住她,連聲道:“別怕別怕,那不是你爹的血,你爹沒有受傷。”

    “誰受傷了?”小兔問。

    “是花姐。那些王八蛋居然帶著弓箭,他們在暗處放箭偷襲雷哥,花姐看到了,推了雷哥一把,結果自己沒能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