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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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操心
雷寅雙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仗勢欺人。對麵那熊孩子抬腳就踢人,還拿馬鞭虛抽人,雖然沒真打到人,可那模樣實足就是個小惡霸!她正想著裝作不知道那少年的身份,先把人揍一頓再說的,偏這個時候,宋欣悅開了口。
且在宋欣悅說話的同時,又有人從樹林的拐彎處過來了。來人一看這雙方對峙的模樣,便提著衣袍下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衝著雷寅雙搖手高聲叫道:“虎爺手下留情,誤會,誤會!”
若是別人,雷寅雙不定就裝著沒聽到,先給那熊孩子一鞭子再說。可這跑過來的小老頭她認得,正是宋家莊子上的莊頭兒。這莊頭兒姓黃,是個為人挺不錯的小老頭兒。附近鄉鄰之所以能進宋家的山林裏麵逮鳥撿柴,全是這黃老頭兒點的頭。就連雷寅雙他爹的鐵匠鋪子,也常受他的關照,接著些莊子上的活計的。
雷寅雙隻好不甘心地垂下手裏的皮鞭,扭頭往黃老頭兒那裏看去。
黃老頭兒的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其中一個人手裏牽著一頭毛驢,那驢背上還坐著個白胡子老頭兒。
那白胡子老頭兒和穿著身粗布衣裳的黃老頭兒不同,身上是一件褐色絲袍,上麵滿繡著團紋百壽圖,頭上還戴著一頂員外方巾,看著就是個富家翁的模樣——不用猜,定然就是宋欣悅的爺爺了。
果然,一看到那個老頭兒,被小兔攔在身後的宋欣悅早大叫了一聲“爺爺”,便向著那驢……那騎在驢上的老頭,撲了過去。
得,這架肯定是打不起來了。雷寅雙看看宋欣悅,再看看對麵那個也是滿臉不甘心的少年,衝他挑釁地抬了抬眉。
果然,隻這一抬眉,就叫那宋欣誠又瞪圓了眼。
他們這裏拿眼力火拚時,宋欣悅那裏已經跟小鳥投林似的,撲進那騎驢老人的懷裏,然後就是一陣不住嘴的嘰嘰喳喳——雷寅雙知道,宋欣悅這是想借著她那連珠炮似的話分了她爺爺的神,好叫她爺爺顧不上計較她的錯處。雷寅雙自己就常用這一招對付她爹。
果然,那白胡子老頭隻顧著擋下宋欣悅差點杵到他鼻孔裏的那隻鳥腿,一時還真沒顧得上追究她這私自離家的錯。就在這時,宋老爺的身後又來人了。來是的一串三頂青篷小轎。那轎子才剛一落下,一個甚是富態的婦人就從轎子裏撲了出來,摟著宋欣悅就是一陣“心肝肉”地亂叫。宋欣悅無奈地叫了那婦人一聲“娘”,正準備把家人引薦給雷家姐弟時,那後麵兩頂轎子也落了地。一個看著年紀比她略大個幾歲的女孩哭哭啼啼地從轎子裏撲出來,一把拉著宋欣悅的衣袖,大哭道:“你可嚇死我了,你若有個好歹,我就不活了……”
婦人聽到那女孩的話,哭聲不禁跟著更大了幾分,偏又舍不得打女兒,便回手在那個年紀略大些的女孩身上拍了兩記,罵道:“怎麽不看牢了妹妹……”
這裏一家人哭成一團,那裏雷寅雙看西洋景似地看得那叫一個帶勁兒。隻是,她愛看熱鬧,小兔可不愛湊這個熱鬧。且小兔心眼兒多,想著那個少年就已經是這麽蠻橫了,萬一叫宋欣悅的家長再蠻橫起來,怕是他倆就難脫身了。於是小兔悄悄一扯小老虎的胳膊,就這麽拉著她退回林子裏,從旁邊的小道繞了過去。
等宋欣悅安撫了母親和庶姐,再回頭來找雷家姐弟時,哪還有個人影……
*·*·*
此時太陽已經掛在了西山頂上,通往江河鎮的小道上,一高一矮兩個孩子手拉著手的緩慢走著。西天的彩霞映在他們背後,在地上投照出兩道長長的人影。
小兔看看地上比自己高了一小截的小老虎,便悄悄往前進了一步,於是地上的兩個人影便一般高了。
拉著小兔爪子的小老虎見小兔走到了自己前麵,便又把他拉回身邊,歎著氣道:“宋欣悅她娘抱著她哭的樣子,就好像她真受了多大的罪一樣。”又感慨道:“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她頓了頓,回頭看著小兔道:“你真一點都想不起來你爹你娘?”
小兔搖搖頭,道:“隱約覺得,我應該是沒娘的。”
“啊……”小老虎歎了口氣,立時接受了他的說法,道:“書裏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怕是你爹待你也不好,不然哪能這麽久了,都不來找你……”說到這裏,她才後知後覺這話題有點傷人,便伸著胳膊摟住小兔的脖子。
小兔往她胳膊上蹭了蹭,道:“想來應該是他們待我不好,所以我才不記得他們的。不過沒關係,我有你們。”
這句話,卻是叫雷寅雙又想起小兔的孤僻來,不禁歪頭看著他一陣沉思。
小兔道:“那個宋欣悅,以後你還是別跟她走太近了。”
“為什麽?”雷寅雙一愣。以姚爺的話說,她對人一向有種野獸般的直覺,好與不好的,她天生就能感覺得出來。而她對那個宋欣悅感覺挺好的,覺得這應該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小兔微擰著眉道:“她心眼兒忒多了,你心眼兒實,我怕你吃虧。”
“是嗎?”雷寅雙歪頭想了想,道:“她那應該不叫心眼兒多吧,她對我倆都沒有耍心眼兒啊。不過我看她確實挺會做人的,什麽話該說,什麽話該怎麽說,小小年紀就一套一套的,一點都不像三姐,說話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小兔道:“我倒寧願跟三姐呆在一起。”——至少三姐不會像那個宋欣悅那樣黏著雷寅雙,把小老虎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雷寅雙扭頭看看小兔,忽然道:“你不提我還真沒注意到,現在想想,好像我還真沒見三姐怎麽挑過你的刺兒呢。我、小靜姐姐、健哥、板牙,我們幾個誰沒叫她挑剔過?可我卻想不起來她有挑你刺兒的時候。”
確實,小兔很少挨三姐的挑刺兒。
小兔沒吱聲。
小老虎卻一下子就找到了原因,摟著小兔的肩道:“仔細想想,好像你跟三姐就沒說過幾句話。便是說話的時候,也是極簡短的。”
小兔踢著地上的石子道:“跟她說話累。一句話得想上好幾遍,沒個漏洞才能說出口的。”
雷寅雙看看他,“噗”地就笑開了。她正要取笑他時,那賀貨郎擔著擔子從岔道上過來了,打趣著他倆道:“背後一看,還當是誰家小哥兒倆,原來是你們小兩口。這是去哪裏打鳥了?”他看著小兔手上提著的那串鳥兒笑道。
一開始鎮上人取笑雷寅雙從河裏替自己撈了個童養女婿回來時,雷寅雙並不怎麽樂意。後來還是小兔支了招,說是她越在意,別人就越會拿這個跟她開玩笑。於是雷寅雙就依著小兔的主意,反其道而行,再被人取笑時,她就主動湊上去說:“是呢,撿了這麽個又聰明又能幹又漂亮的小兔女婿回家,我也不虧呀。”她的大言不慚,叫鎮上人聽了全都一陣哈哈大笑。笑完了,還真不再那麽頻繁地拿“童養女婿”取笑小兔了。隻是,雖然再聽不到那帶著貶意的“童養女婿”一詞,她和小兔是“小兩口”的事兒,卻等於是坐實了。
而所謂“溫水煮青蛙”,從“童養女婿”到“小兩口”,叫的人多了,漸漸的連雷寅雙自個兒都不在意起來,所以聽著賀貨郎這麽叫她和小兔時,她甚至都沒想到要抗議,隻站在路邊等著賀貨郎過來,問著他道:“你上次賣給胖丫的那個西洋小鏡子,多少錢?我也想買個。”
“喲!”賀貨郎驚奇地看她一眼,笑話著她道:“你竟也照鏡子?!”
“哪兒啊,”果然,雷寅雙一陣搖頭,道:“我看小靜姐姐挺喜歡那東西的,想問問多少錢。等她生日的時候,我買個送她。”又道,“你替我保密喲,不然我可不跟你買了。”
賀貨郎笑道:“這樣啊,我還當是你自己用呢。”說著,便報了個價,又道:“那玩意兒是官船下西洋帶回來的,死貴死貴的不說,還金貴著呢,磕不得碰不得。要不是胖丫娘指明了要,我連進貨都不敢的。你若真想要,我也不掙你的錢,就當是給你順路帶了。”
雷寅雙默默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庫,歎著氣道:“還差一多半的錢呢。等我湊夠了錢,再請你幫我帶吧。”她看看賀貨郎那滿滿的貨擔子,道:“今兒貨怎麽這麽齊整?是為了七月半的法事會嗎?還有好幾天呢。”
“什麽好幾天,”賀貨郎笑道,“也就還有三天而已,所以我今兒才去進的貨。”又道,“我跟姚爺說了,到時候在他旁邊占個位,你們也來賞賞光,給我湊點人氣。”
雷寅雙笑著應了。然後三人一路閑聊著,上了津河橋。
才剛走上津河橋,雷寅雙耳邊就炸響了板牙奶奶的怒吼:“雙雙!這一下午又野哪兒去了?都不見你歸家!”
雷寅雙抬眼往橋下一看,原來板牙奶奶正坐在橋下的樹蔭裏,一邊剝著毛豆,一邊跟她的那些老姐妹們說著閑話。
見他倆這一身土兼一身汗的,板牙奶奶一把將小兔拉過去,頗為心疼地替小兔擦著腦門上的汗,又摸著他被太陽曬得發著燙的臉,道:“瞧這小臉兒曬得,這麽紅,可別中暑了吧?”又責備著雷寅雙,“你跟個野猴子似的整天不歸家也就罷了,怎麽還拉著小兔到處亂跑?小兔身子原就弱,萬一中了暑怎麽辦?!”
雷寅雙看著小兔吐著舌尖做了個鬼臉。
“快回家去!”板牙奶奶反手就在雷寅雙的屁股上拍了一記,道:“井裏給你們湃著個瓜呢,要不是我攔著,板牙他們幾個連一粒籽兒都不會給你們留!快回去洗洗,我這就回了。”
雷寅雙答應一聲,拉著小兔便跑回了家。
他們回家時,雷爹正在堂屋裏洗著澡。雷寅雙朝著堂屋喊了一嗓子,便去井台邊把吊在井裏的西瓜起了出來。等雷爹光著膀子出來時,這“小兩口”已經把廚房裏的小飯桌抬了出來,那瓜也切開了,正一人捧著一片瓜埋頭啃著。
見雷爹出來,雷寅雙抬手指了指掛在廚房窗台上的那一串小鳥。雷爹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摸摸小兔那曬得泛著紅的臉,便也拿了片瓜吃了起來。
直到解了渴,雷寅雙這才回頭問著她爹:“花姨好些沒?”
“慢慢養著吧。”她爹道。頓了頓,又道:“大後天就是七月半了,回頭給你娘上個墳去。”
“哦。”雷寅雙應著,垂眼想了一會兒心思,抬頭問著她爹,“學堂裏一年要多少錢?”
“怎麽?”她爹道:“你想去學裏上學?學裏不收女學生的。”
雷寅雙一陣撥浪鼓似地搖著頭,抬手一指埋頭啃著西瓜的小兔道:“是他。我想他該去學堂裏上學才好。”
小兔一呆,猛地抬起頭來,險些叫一粒瓜子給嗆住了。小老虎趕緊伸手拍著他的背。
看著嗆咳著的小兔,雷爹道:“不是跟姚爺學得好好的嗎?”
小兔一邊嗆咳著,一邊一個勁地猛點頭表示讚同。
小老虎道:“聽說學裏不僅可以學到東西,最主要的是,還能認得許多新朋友。我就是覺得小兔膽子太小了,除了我們幾個,他都沒什麽朋友,去學裏不定能多認識幾個朋友呢。”
直到這會兒小兔才緩過氣來,抬手抹著嘴道:“我要真想認識,哪裏不能認識,不過是有些人不值得去認識罷了。”
雷寅雙:“……”
雷爹看看小兔,再看看雷寅雙,忽然伸手在小兔頭上又拍了一記,道:“你姐說得對,你該改改你這悶性子。”
小兔斜著眼看向雷爹:您老沒資格說我吧……
雷爹被他看得窒了窒,屈起手指在小兔頭上報複地敲了個爆栗。
小兔捂著腦袋委屈地看向雷寅雙。雷寅雙卻並沒有注意這爺倆間的小插曲,她正盤算著怎麽叫小兔改了他那孤僻的性情:“要不,明兒起,你別老跟著我了,多跟著健哥一塊兒玩吧。你看他,差不多跟你同時間來鎮子上的,可他已經有很多朋友了,交遊甚廣啊。”
這倒一點都不假。之前雷寅雙說那個宋欣悅是個小人精,其實李健更是個人精。和宋欣悅一樣,他也很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而任是誰,都愛跟自己覺得舒服的人在一起玩,所以他搬來不到一個月時,就已經跟鎮子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打成了一片。
至於小兔,因他的特殊遭遇,叫鎮上人幾乎都認得他,可他卻真的並不認得幾個,能叫得出名字的就更少了……好吧,就這一點來看,他那世子爺的高傲風範竟是一點沒變。
看著滿臉不樂意的小兔,小老虎默默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個兒這哪裏是給人當姐姐的——她這做姐姐的簡直是在操著為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