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守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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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葦青手一抖,立時放下簾子,回身過去繼續擦著那已經被他擦得纖塵不染的灶台。
不一會兒,虎爺雷寅雙便探頭進來了,對他笑道:“看來我給你起名兒起錯了,倒叫你看上去真跟隻兔子似的,老是那麽戰戰兢兢的。放心吧,隻要你好好幹活,我不會把你扔出去的。而且,隻要你想,你就可以把龍川客棧當你的家,把我當你姐。等時間處長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了,胖叔也好,板牙也好,哪怕是防衛心最重的三姐,也都會把你當成是自家人的。”
“喂!”三姐立時在她腦勺後麵叫道,“我怎麽防衛心重了?!”
虎爺衝江葦青吐舌做了個鬼臉,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便把腦袋縮了回去。
雷寅雙正要過去安撫炸了毛的三姐時,一個客人忽然攔住她,對她笑道:“你家那口子今年也去京城趕考了?”
“是啊。”
“嘖嘖嘖,”那人咂著嘴一陣搖頭,道:“聽說今年趕考的學子特別多,老先生們都預測說,咱們府衙送去京城趕考的學子裏,百個裏頭能中一個就算是得中率高的了,這真可謂是‘千軍萬馬搶過獨木橋’呢。”
另一個道:“瞧你說的什麽話!咱們健哥兒是什麽人?從小就有才子之名的。要我說,健哥必定能夠高中!”說著,衝虎爺一抱拳,笑道:“我在這裏先預賀虎爺了。”
“多謝多謝。”雷寅雙衝著那人也是笑嘻嘻地一抱拳。
於是又有一人感慨道:“要叫我說,也是我們這些人沒趕上個好時候。咱大興剛建國那會兒,那百裏外的舊都還是京城時,咱這江河鎮怎麽著也算得是京郊畿縣。自來京畿學子高中的機率就要遠比其他地方的學子多上幾成,若我們生在那個時候,我怕也要鼓起勇氣下場一試運氣的!”
“得了吧,”虎爺雷寅雙兜手就給了那小青年一個腦崩,笑道:“你忘了?那時候天下正亂著呢,除了咱大興國,東邊還有個什麽應天國,中原還有個大龍國。那會兒連韃子的狄國都還沒有完全滅國呢!那麽亂,天天都在打仗,哪有什麽科舉給你參加。便是韃子的科舉,會許你個漢人去考?你若真生在那個時候,我看這會兒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逃難躲韃子呢!”
她提到那幾個國號時,正在櫃台後撥弄算盤珠的三姐那手忽地一停,抬眸飛快看了雷寅雙一眼,衝她喝道:“看來你閑著呢!有那功夫跟人磨牙,不如過來學著怎麽算清你這糊塗賬!”
雷寅雙一窒,立時擺出一張討好的笑臉,衝三姐迎了過去,扒著那櫃台道:“就是這賬記得糊塗,我才算不過來的。”
“那你不會記得清楚明白些?”三姐又白她一眼。
雷寅雙立時喊冤道:“哪裏是我記得不清楚,不清楚的都是胖叔記的……哎呦!”
她話音未落,就叫正好買菜回來的胖叔在她腦勺後麵敲了一記,怒道:“明明記賬是你的事兒,你求我幫你,我才免為其難幫你記上兩筆的,這會兒你倒嫌我記得不好了?!趕明兒你還是自個兒記吧!”
雷寅雙再沒想到叫胖叔抓了個現行,便回頭衝胖叔皺著鼻子又是一陣討好的笑。她正想著要怎麽忽悠胖叔,忽然看到板牙奶奶提著那個白色陶罐,拄著根拐杖艱難地邁過客棧那高高的門檻,便忙丟開胖叔迎了過去,一邊叫道:“奶奶怎麽來了?有什麽事也該叫我過去才是。”
板牙奶奶將那罐子遞給她,搖頭道:“整天坐在家裏也無聊,趁著把罐子還你的當兒,我也上街來逛逛。”說著,抬頭看看站在櫃台邊的胖叔和三姐,道:“都在呢。”又一拉雷寅雙的胳膊,“我有話問你。”
“哎。”雷寅雙應著,攙扶著已年過七旬的板牙奶奶穿過櫃台,來到後麵的賬房,一邊回頭招呼了一聲:“大牛,倒杯茶來。”一邊問著板牙奶奶,“奶奶可是找我有事?”
“正是要問你呢。”板牙奶奶拉著雷寅雙在桌邊坐了,問著她道:“健哥兒走了多久了?”
“得一個月了吧。”雷寅雙道。
“那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板牙奶奶問。
雷寅雙笑道:“科舉過後還要等放榜,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若中了還有殿試,我算著,不到四月底怕是回不來呢。”
板牙奶奶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拍著雷寅雙的膝蓋道:“也就你爹和你花姨心大,健哥兒趕考,他倆不說留下來照應你,倒帶著小石頭送你娘回鄉了。”
雷寅雙笑道:“這原是我娘的遺願。這都十來年了,總因路遠沒能叫我娘落葉歸根。如今正好趕上有順路的船,多難得的事兒。不然那麽遠,又隻有我爹和花姨兩個,加上小石頭,我還不放心他們呢。再說了,我都這麽大的人了,鎮上又有你們大家夥兒照應著我,他們能有什麽不放心的。”
板牙奶奶又拍了拍她的膝蓋。
雷寅雙便問道:“奶奶找我什麽事兒?”
“對了,”板牙奶奶道,“這一打岔,險些忘了。這人一老吧,就老愛琢磨一些有的沒的。我想著健哥兒這一去趕考,不會不回來了吧?那戲文裏的蔡伯喈、陳世美,可都是高中之後變心的。不是我說你,你這孩子從小就大咧咧的,這事兒你自個兒可得上著點心。等到四月底若是看不到他回來,你可千萬記得上京城去找他,可別像戲文裏的趙五娘和秦香蓮那樣,傻傻地在家等了那麽多年才想起來上京城去找人。等到那時候,什麽生米都做成熟飯了!奶奶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如從前了,因今兒突然想到,怕到時候忘了,所以才來跟你說一聲兒的。你可千萬自個兒記在心裏,到時候就依著奶奶的主意去做,知道嗎?”又道,“那小兔崽子要真敢變心,看咱鴨腳巷的老少爺們哪個肯饒他!”
“奶奶……”
雷寅雙看著板牙奶奶一陣哭笑不得。當年她之所以會跑到河邊去撿回來一個什麽撈什子世子,就是因為板牙奶奶聽說她爹和花姨的事後,跟她說什麽“小白菜”的故事,才叫她異想天開地想要給她爹撿一個現成兒子回來。沒想到,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板牙奶奶這聽風就是雨的稟性竟一點都沒變。
“奶奶,放心吧,健哥不是那樣的人。”她安慰著老人家道,“他要是真變心了,那我就依著奶奶的主意,打上京城去。先把他打個半死,然後再休了他,踹了他,回頭我就重新招個小女婿,照樣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奶奶放心吧,我再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她的胡說八道,逗得板牙奶奶也是一陣哭笑不得,捶著她的膝蓋笑罵道:“這孩子,胡說什麽呢!”
二人正笑著,賬房門口垂著的門簾一動,一個身影托著個茶盤,一瘸一拐地進了賬房裏。
雷寅雙趕緊站起來,伸手接過小兔手裏的茶盤,問著他:“怎麽是你?大牛呢?”
小兔道:“樓上客人叫茶水。”
那低沉的聲線,震得雷寅雙到底沒忍住,伸手搔了搔耳垂。
板牙奶奶則眯著個眼,把小兔一陣上下打量,回頭問著雷寅雙,:“雙雙啊,這是誰家的孩子?我怎麽不記得了?”
雷寅雙趕緊笑道:“這是新來的,奶奶不認得。奶奶叫他小兔就好。”
板牙奶奶眯著眼把江葦青又仔細看了一眼,道:“新來的?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我怎麽覺得好像見過他?”
江葦青默默眨了一下眼。
雷寅雙笑道:“奶奶肯定是記差了。”又從椅子上扶起板牙奶奶,道:“奶奶,要是沒什麽事,我送您回去吧,您一定又是瞞著小靜姐姐一個人跑到街上來的。小靜姐姐要是找不著您,該著急了。”
老太太一邊任由雷寅雙將她扶起來,一邊喃喃抱怨道:“你們這些孩子,怎麽一個個都沒大沒小的,盡愛管著我……”
她一邊嘮叨著,一邊到底跟著雷寅雙從賬房裏出來了。
雷寅雙才從賬房裏出來,迎麵就看到三姐衝她挑了一下眉梢。於是她便知道,三姐應該也聽到了板牙奶奶的那番“告誡”,便衝著三姐咧嘴呲牙地做了個怪模樣。
二人正互打著眼色,忽然,客棧外麵響起一個婦人尖利的聲音:“三娘,三娘!死哪去啦?!店裏生意也不做,整天就隻知道四處招搖,想給家裏招個野漢子咋的?!你老娘我還沒死呢!”
雷寅雙一聽這聲氣,那眉毛就豎了起來。板牙奶奶也生氣地板了臉,衝雷寅雙喝道:“叫那個老虔婆給我閉嘴!”
“哎!”雷寅雙應了一聲,擼著衣袖便要衝出客棧,卻被三姐一把拉住了。
三姐衝她搖搖頭,道:“不用你。”說著,便從櫃台後繞了出去。
客棧大堂裏,幾個住店的客人不知究竟,不由好奇地往店外探著頭。
隻見街上站著個精瘦的老太太,正叉著腰,遠遠衝著客棧裏罵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話。見三姐出來,那婆子立時凶悍地撲上來,伸手要去擰三姐的耳朵。三姐才剛一躲開,她便尖聲叫了起來:“反了你了!我是你婆婆,還教訓不得你了?!”說著,伸手便在三姐身上一陣亂擰。
三姐一邊躲著她的手,一邊冷聲道:“這個月的家用你不想要了?!”
婆子一愣,立時縮了手。她的手雖然不再往三姐身上招呼了,嘴裏卻仍不幹不淨地罵著些什麽“勾野漢子”之類不堪入耳的話。三姐隻當沒聽到的,一轉身,進了客棧旁邊的那座小藥鋪。婆子卻依舊不依不饒地跟在她的身後謾罵著,直聽得客棧裏的那些男客們都難為情地避開了眼。
婆子見三姐隻當她不存在一般,不禁愈發地惱火,亦步亦趨地跟在三姐身後,那罵的詞兒也愈發地不堪入耳了,“你個喪門星,克死我兒子不說,還想活活餓死我和你小叔子不成!誰不知道你那死鬼爺爺把家當全都留給了你,偏你天天倒會跟我哭窮!自個兒穿金戴銀勾三搭四,倒叫老娘我穿成這副破落模樣!別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想著哪天我死了,你好改嫁。告訴你,老娘我活成千年王八也不會放你改嫁的!你當我不知道你天天往隔壁客棧裏鑽是個什麽意思,不過是看上了人家的富貴,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想要過去做個小。可惜你天天巴結著人家,人家可不稀罕看你一眼!你個騷蹄子……”
她正罵得興起,忽然有人一把搭住她的肩頭,將她的身子扯得轉了個圈。
老太太一個立足不穩,險些摔倒。她抬頭正待要罵人,卻對上一雙圓瞪的虎目。
“你再罵一句試試!”雷寅雙衝她伸了伸她那白生生的拳頭。
那拳頭雖然看上去白生生的沒什麽威力的模樣,蔡婆子卻是領教過其中厲害的,立時閉了嘴。噎了噎,她忽地往地上一坐,竟撒起潑來,拍著地麵哭嚎道:“你們都欺負我一個寡婦人家,你看中了我家三娘,想收她做小,我不放,你們就這麽欺負我,可沒天理了……”
也虧得這時候她們已經進到了藥鋪裏麵,沒有在大街上叫人看了笑話。
她這般一哭鬧,不由叫雷寅雙擰了眉,抬腳才剛要去揣那婆子,卻叫三姐眼疾手快地一把給攔了下來。
“雙雙!”三姐衝她喝了一聲。
雷寅雙指著那婆子對三姐怒道:“吃你的喝你的,還敗壞你的名聲,不如讓我一腳踹死她得了!也叫這世間清淨一些!”
三姐生怕她真一腳踹出去,忙抱住她的胳膊搖頭道:“為了這種人擔上人命官司不值得。”
那婆子先還有些畏懼,聽三姐這麽一說,立時又囂張了起來,竟主動往雷寅雙的腳下撲著,一邊嚷道:“你踹啊,你踹啊,你踹死我得了!”
她這麽一嚷嚷,雷寅雙倒收回了腳,推開抱著她胳膊的三姐,彎腰過去,跟拎小雞似地一把從地上把那個婆子拎了起來,然後回頭對擠在藥鋪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笑道:“瞧她說的,我不過跟她開個玩笑而已,竟當真了。蔡婆婆,你也太不識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