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翠翠不好意思問夏明蘇她到底得的是什麽病，因為實在難以啟齒。

    不過她從夏明蘇的表情，從夏明蘇說的話中，確認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終於要解脫了嗎？也好，除了放不下爹和弟弟們，她對這個世界也沒有太多的眷戀了。

    不，還有一個牽掛！

    何翠翠第一次意識到，她是在意孩子的，她的孩子。

    那個傻孩子，不知道還在不在孤兒院裏，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活著嗎？

    “我想跟小麥說說話，你能讓她過來一下嗎？”何翠翠強忍著哽咽，對準備離開的夏明蘇說道。

    夏明蘇打開門，站在門口，說：“好，我讓她上來一趟。”

    田小麥放下手中的活，解下圍裙，洗了個手，小跑著來到了何翠翠的房間。

    “對不起……”

    這句話從何翠翠的口中滑出來的時候，田小麥突然愣住了。

    她從未想過何翠翠會跟自己道歉，她直視著何翠翠的臉，試圖解讀這張蒼白麵孔上的表情。

    然而，什麽都看不出來。

    田小麥不知道她在為什麽而道歉。

    何翠翠淒然笑道：“我對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

    田小麥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沉默地看著何翠翠幹癟的臉和骨瘦如柴的鎖骨和肩膀。

    “可留給我的時間太少，我沒有時間挨個跟你道歉了。小麥，你發發慈悲，原諒了我吧……”何翠翠窺視著田小麥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否能接受自己的歉意。

    “現在說這些幹什麽呢，如果我怨恨你，就不會讓你住在我家裏了。”田小麥一直把何翠翠當成可憐人，從未把她當過仇人。

    何翠翠感激地笑了笑，她現在的笑容看起來著實有些恐怖，如果她自己看得到，大概就不會這樣笑了。

    床邊溫暖的huang se燈光照在田小麥嬌嫩的臉上，讓何翠翠羨慕得直發慌。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能勉強正常地說話，“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你說！”田小麥覺得替瀕死之人圓夢，是責任所在。

    “我……”何翠翠張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麽說，該從何說起。

    田小麥耐心地等待著，房間裏安靜極了，一樓客廳裏孩子們的喧鬧聲傳上來，讓她下意識地勾了勾唇。

    當田小麥發現自己在笑的時候，猛然收住不合時宜的表情，偷偷地看向何翠翠。

    好在何翠翠正在艱難地組織語言，並沒有看她。

    “當年，我離開村子之後，生下了一個兒子，我沒有給他取名字。嬰兒身上的血我都沒有給他擦，就放到了孤兒院的門口。我後來偷偷地去看過，他被孤兒院收留了。我跟夏鵬分開之後，就沒有再去看過他了，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那兒了。”

    何翠翠說得很急，氣有些不夠用，一段話講得磕磕絆絆，特別費力。

    “你能替我去看看嗎？看他還在不在那兒……”何翠翠滿眼期待地看著田小麥。

    田小麥問她：“他在哪個孤兒院？”

    “周平縣東郊孤兒院，從火車站往東走十裏地。”雖然何翠翠沒有去過幾次，但那條路常常會出現在她的夢裏，所以她記得格外清楚。

    毫不誇張地說，即使蒙上眼睛，她都能找得到。

    “他叫什麽？”田小麥說：“孤兒院裏的人應該給他取了名字的。”

    “我不知道……”何翠翠的聲音裏透著無盡的哀傷，她是一個不知道兒子姓名的母親。

    她不配當這個母親，當年生下這個孩子，就是個錯誤。

    “他長什麽樣子？”總要知道孩子長什麽樣子，才能找得到吧。

    “……”何翠翠為難了半天，才找到了合適的形容，“跟郭旺財，長得很像。”

    雖然這樣說讓她的心裏很難受很難受很難受，但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因為之前有人言之鑿鑿地說，何翠翠生下了郭旺財的孩子，但是剛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剛剛田小麥以為何翠翠所說的孩子，是夏鵬的私生子呢。

    田小麥：“恩，那我應該能找到吧。”

    也不知道這所孤兒院裏麵有多少個孩子，如果多的話，可能得找好半天吧。真希望孤兒院的工作人員還能記得多年前在大門口撿到的是哪個孩子。

    不過想想，扔到孤兒院門口的孩子肯定不止一個兩個，尤其近幾年。上頭號召獨生子女政策，很多人家隻想要兒子，就把生下來的女嬰直接丟掉。

    有良心的，會丟給孤兒院、福利院，或者有錢人家的門口。

    心狠的，就直接扔糞池裏淹死，或者掐死埋到地裏。

    何翠翠突然猛地抓住田小麥的手，說：“如果找到了，就帶他過來見見我吧，我想在死之前，再看看他。”

    田小麥盯著何翠翠的手，脊背止不住地一陣陣發寒，她心裏默念著：皮膚接觸不會傳染！皮膚接觸不會傳染！皮膚接觸不會傳染！

    何翠翠的手上沒有傷口，她的手上也沒有傷口！不要緊張！淡定！淡定！

    田小麥用發緊的嗓子說：“好，我找到他就帶他回來。”

    何翠翠欣慰地笑了，她鬆開手，躺正身子，望著頭頂的燈泡，苦澀地說：“你知道我消失的這幾年去了哪裏嗎？”

    田小麥搖搖頭，她唯一知道的是，何翠翠的失蹤一定跟朱泰有關係。

    “你聽說過村屋嗎？”何翠翠的眼角無聲地滑落一滴淚。

    田小麥坦誠地回道：“沒有。”

    “你肯定沒聽說過。幸運的人，有福氣的人，都不會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你們連想象都想象不到……那是人間的地獄，是地獄啊！”何翠翠因過於激動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田小麥扶她起來給她倒了杯水。

    半本溫開水喝下去之後，何翠翠冷靜了不少，她接著自己的話繼續說道：“那天，我給你和朱泰下了藥，你被救走之後，朱泰為了懲罰我，就把我送到了村屋。村屋裏麵有很多女人，來自全國各地的，還有幾個外國女人。這些女人，都是生孩子的機器，像母豬一樣，每天早上醒來就要排著隊的被拉去配種……”

    何翠翠冷笑一聲，說：“我們生孩子的時候，會被堵上耳朵，蒙住眼睛，什麽都看不到，也隻能聽到自己的尖叫聲，生下來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知道。朱泰把這些孩子們培養成自己的爪牙，為他所用。因為進到村屋裏的女人都很漂亮，當得上種馬的男人也都智慧過人，高挑帥氣，所以這些孩子先天的條件都極好。自打出生開始，就受到有意識的引導和培養，所以他們是最忠實的奴仆，被馴養得服服帖帖，像忠犬一樣，認主人，認命令。”

    田小麥聽得渾身打冷顫，她曾經聽說過這個世界有很多陰暗的角落，發生著常人所無法想象的事情。

    雖然知道我們所認識的世界隻是冰山一角，隻是浮上水麵的百分之一，甚至更少。

    但當親耳聽到這樣的故事，當身邊熟識的人親身經曆過這樣悲慟的事情，還是令人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

    田小麥聽得渾身的汗毛全部立了起來，一想到她曾和朱泰把酒言歡過，一起合作過，就一陣陣後怕。

    “翠翠，你是怎麽逃出來的？他們不怕你把知道的事情說出去嗎？他們無法無天到連警察也不怕了嗎？”一股油然而生的正義感突然湧現，讓田小麥有些激動。

    何翠翠冷笑道：“除了村屋裏麵的核心人物，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在不在咱們國內都不一定，很有可能出境外了。所有人被運送進去的時候，都被灌了mi yao，人事不省。還被綁手綁腳，動彈不得。他們做事很科學，每個女人都被分配給固定的男人，就怕一旦出現傳染病，會波及到整個村屋。所以他們為了安全起見，而放棄了更高的配種效率。嗬……這些我還是聽村屋裏麵呆得比較久的老人講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