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南宮家覆滅,南宮清的下場(求首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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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秋闈結束。
放榜的日子在十月中旬。這段時間裏,由禮部和多位考官共同閱卷,最後由南宮易和禮部吏部的另外四名官員,擇優選出其中三十六人。這三十六人再參加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由皇帝來決定三甲的排名,以及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
這半個月時間對於禮部吏部兩部來說,是最為繁忙的。好不容易全部閱卷完畢,定下了三十六個殿試人選的這一日,禮部官衙卻是雞飛狗跳。
“七殿下,請您把試卷還給微臣啊!那是殿試考生的試卷,要加封入庫的!……”
腆著個大肚子的禮部侍郎帶著一群官吏,聲嘶力竭地在走廊上追著,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上麵的屋頂上,一身火紅衣裳的少年翹著個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坐在那裏,手裏拿著一張秋闈考生的試卷,身邊還亂七八糟地攤著一大疊。
謝淵渟展開試卷,裝模作樣拖腔拖調地在那裏念:“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
禮部侍郎簡直要抓狂,汗流浹背地彎著腰,氣喘籲籲哄著謝淵渟:“七殿下,您先下來好不好,微臣再給您其他的紙張玩兒,科考考生的試卷不能隨便亂動的……”
“不好。”謝淵渟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隨手把手裏那張試卷一扔,又拿起另外一張看了起來:“父王說我要多讀文章,所以我要把這些讀完。”
禮部侍郎滿臉黑線:“可是,您手裏那張試卷是豎著拿的……”
謝淵渟哦了一聲,把試卷橫過來看看,然後又豎了回去。
“豎著拿也能讀啊,周、可、複、全、可、輕……等等,剛才這張好像也是這麽念的。”
他拿起之前的那張試卷,也豎過來:“州、可、付,泉、可、清……還有這張,這張也是,都是一模一樣的讀法……哎,我說,科考原來這麽好玩啊?”
底下的禮部侍郎變了臉色。
……
禦書房。
一疊本來應該加封入庫的試卷,被盛怒的建興帝一手從禦案上嘩啦啦掃了下去,滿地飄散得到處都是。
隨身伺候建興帝的苗公公連忙上來:“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站在對麵的禮部侍郎被嚇得趕緊跪下去,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也怪不得建興帝如此震怒。這次秋闈被選入殿試的三十六個考生裏,竟然有十二個人的試卷都出現了問題。
考生的試卷都要進行統一的糊名,也就是把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個人信息密封起來,閱卷的考官無法看見,以此防止考官徇私舞弊。
但卷麵卻是可以看見的。因為大元當朝對文人的書法十分重視,考官評判一份答卷的成績高低,書法水平也占有不小的比例,所以必須要能看到考生的真實字跡。
這十二個考生的答卷,以正常的閱讀順序看沒有問題,但如果看每一行開頭第一個字的話,每份答卷裏麵都有六個字是讀音一樣的。也就是說,這十二份答卷,都有一個六字的藏頭句。
禮部那邊再查閱了這次秋闈其他未入選殿試的考生的答卷,沒有一份是帶有藏頭句的。
誰也不會認為這是巧合。這十二份答卷裏的藏頭句,顯然是考生在卷麵上留下的一個記號,考官一旦看到這種答卷,就將其選入殿試。
雖然殿試還要分出三甲名次,但進入殿試的這三十六人,基本上都已經能獲得官職,隻是官職高低的區別而已。這也就意味著,隻要進了殿試,就算是進了官場的大門,不愁沒有機會往上爬。
大元曆代以來重視科舉,最不能容忍舞弊行為,為此製定了嚴厲的律法。無論是考生還是考官,一旦舞弊,最輕的也是三年大牢坐起。殿試舞弊更是重罪,因為殿試是由皇帝主持,在這一關上麵做手腳,就等同於欺君之罪。
而且這次的三十六人裏麵,靠著舞弊進來的就有十二人,占三分之一的數量。這已經是科舉曆史上很大規模的舞弊了。
最最要命的,是試卷上藏頭的那六個字。
舟可覆,權可傾。
君權常常被比喻成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雖然確實是一句忠言,但隻怕沒有幾個君王喜歡聽。
這六個帶著明顯逆反意味的字,被藏在一國選拔官員的科考答卷上,其心可誅。
建興帝氣得臉色鐵青:“把秋闈的所有考官全部抓起來,三司會審,嚴加拷問,一定要查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反賊!”
秋闈後參與閱卷的考官,總共有十九人,當天就全部進了刑部大牢。
但說是有十九人,其實這裏麵的大部分閱卷官,都隻是負責繁重瑣碎的工作,比如答卷的整理和初步挑選,剔除掉明顯不合格的試卷。而從中挑出那三十六份答卷進入殿試,這個最關鍵的權力,還是在南宮易和禮部吏部的四位官員身上。
幾個人自然是全都大喊冤枉。每一份答卷都經過五個人的審閱,然後以投票來決定進入殿試的資格,所以沒有一個人能獨自做決定。
那十二份帶標記的答卷,文章做得都相當不錯,頗有真才實學,有幾篇甚至可以說是滿紙珠璣。就連建興帝自己一一看過之後,都不得不承認,即便這些答卷沒有帶標記,主考官們隻憑文章水平把它們選入殿試,也是很正常的。
等到那十二個考生也進了刑部大牢,被審問過之後,眾人這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們在秋闈之前半個月,全都拿到了秋闈的考試試題。本身就都不是些才疏學淺之輩,別人在應試時隻花幾個時辰臨場做出來的答卷,他們花了整整半個月去準備,寫出來的文章自然不會比別人差。
知道科舉考試試題的人不少,主考官,閱卷官,出題者,甚至印製試卷的官吏,都有可能泄露試題。
而那些考生隻知道給他們提供試題,並讓他們在試卷上嵌入藏頭句的人,是跟科考有關的官員,對方做事十分謹慎,並沒有讓他們得知身份。在他們這裏問也問不出結果來。
建興帝越發惱怒,下令刑部輪流嚴刑拷問那五個主考官,然而沒有一個人認罪。誰都知道這個罪名一旦認下的話,那就不僅僅是舞弊,而是謀逆的滔天大罪,不但自己必死無疑,還會禍及滿門。
然而就在案子陷入僵局的時候,在一次審訊中,南宮易竟突然第一個招認了。
不知是不是他年事較高,受不了嚴刑的折磨,招認的時候精神已經有些撐不住,恍恍惚惚,萎靡不堪,問什麽就答什麽。刑部沒花多少時間,就從他口中一五一十地問出了他提供試題給考生們的事情。
南宮易幫這些考生舞弊,目的就是為了他們在進入官場之後,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的勢力。他一麵施恩,一麵又留存了這些考生提前拿到試題的證據,也就是抓著他們的把柄,以防以後他們生出反心。
他的招認也就隻到這裏為止。至於在答卷上加藏頭句的事,他開始時一口否認,堅稱從未讓考生做過這種事情。後來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他的精神似乎就已經徹底崩潰了,像個傻子一樣癡癡呆呆,隻會發呆和傻笑,不管再問他什麽,都不再有任何反應。
但這一點雖然沒招認,其實也不需要他招認了。那十二個考生從南宮易那裏拿到了科考試題,總不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串通他們加的那個藏頭句。建興帝隻以為南宮易是畏懼謀逆的更大罪名,所以才隻招認了一半。
而且南宮易之前被建興帝貶職,心懷怨恨,因而起了逆反之心,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動機有了,證據有了,供詞有了,雖然現在南宮易已經無法繼續被審訊,剩下的一半罪名,自然也落到了他的頭上。
十月末,科舉舞弊案終於落定。
南宮易以科舉舞弊,意圖謀逆的雙重罪名,被革去官職,和之前的南宮澤一樣,判處腰斬。
大元王朝雖然沒有滿門抄斬這一殘酷律令,但重罪仍然可以牽連九族。南宮家全部家產被盡數查抄,族內十五歲以上男子以苦役身份終生流放西北,十五歲以下男童和老少女眷,被沒為官奴。
十二名考生則是被判了處斬。按照科考舞弊的律例來說,本來也應該是終生流放苦役,這次被判得重了一級。
寧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一個剛剛下完雪,月色格外明亮的晚上。
臨近十一月的天氣早就已經冷了下來,外麵的寒風漸漸凜冽起來,早起可以看到屋頂瓦片上籠罩的一層晶瑩霜花,一天比一天積得厚。
今天終於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但是到天色黑下來之後就停了。外麵院子裏的草木,被皎潔的白雪盡數覆蓋,化成一片片更加瑰麗的瓊林玉樹,銀裝素裹,粉雕玉砌,在如水月華的照耀下,閃爍出璀璨的銀光。
雖然寧霏現在的身體早就不是之前弱不禁風的狀態,但李氏怕她凍著,還是早早給她籠上了銀霜炭的火盆,燒得房間裏麵暖洋洋的。
謝淵渟披著一件大紅的火狐輕裘鬥篷,從窗戶外麵落進來,一片霧蒙蒙的雪沫從他的衣上揚起,隨著他飄進房間裏,在地板上融成了無數的小水滴。
寧霏現在對他這動不動翻窗進來,已經十分淡定,連頭都沒回,繼續一邊看書一邊吃她的柚子:“窗戶不用關了,正好換換房間裏的空氣。”
謝淵渟自來熟得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大大方方在寧霏邊上坐下來,伸手把寧霏手邊的那半瓣柚子給拿走了。
“科舉舞弊案的判決下來了,跟你預想得一樣。”
寧霏從謝淵渟手裏把那半瓣柚子搶過來:“這是我吃過的,要吃自己去掰。”
她早就知道科舉舞弊一案會是這個結果了。
南宮易的確跟那十二個考生串通,提前給他們透露了試題,以確保他們在多人閱卷的情況下能夠進入殿試。但他並沒有讓那些考生在答卷上加藏頭句,這其實是多此一舉的事情,因為很容易被發現。
這是寧霏和謝淵渟做的。正因為南宮易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反而給他們提供了方便,冒充南宮易派出來的人,一一找到那十二個考生,讓他們為了保險起見,想辦法在答卷上加六個藏頭字。
考生們彼此並不知道他們並不是唯一的舞弊者,因而並沒有想到這樣容易被發現,都一一照做了。
結果就是,這個藏頭句成了明晃晃的證據,而且還加重了科舉舞弊的罪名。
在這之後南宮易的招認,也是他們兩人的手筆。
在幾個主考官被拷問了一段時間後,謝淵渟動用他埋在刑部裏麵的暗樁,給南宮易下了寧霏製出來的藥。
這種藥可以讓人進入一種特殊的鎮靜狀態,精神恍惚,意誌鬆懈,無法進行複雜的思維活動。南宮易在多日的刑訊後,精神狀態本來就差,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審問之下很容易便招認出了真話。
但藥物也有副作用,就是事後會對人的精神造成嚴重傷害,所以南宮易還沒被審問完,人就已經崩潰了。這樣一來更為有利,本來不是他做的事情,也被順理成章地栽到了他的身上。
南宮家這次算是徹底覆滅,雖然人沒有死絕,但已經再無翻身之日了。
謝淵渟沒拿柚子,轉手把寧霏喝過的茶杯拿了過來,這次寧霏沒來得及搶回來,他把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好了。”他笑眯眯地放下茶杯,寧霏瞪著他,他轉身輕飄飄上了窗台,“我來就是早點告訴你這件事,就不久留了,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我去收拾。”
寧霏看他一眼:“南宮清?她應該有人會收拾吧?”
已經從南宮家嫁出去的女子,就算是夫家的人,不再屬於南宮家,也不在株連九族的範圍內。所以南宮清沒有像南宮家族人一樣被問罪。
但這種整個娘家都獲了重罪的女子,大多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尤其是像南宮清那樣的,嫁了謝逸辰這麽一個夫君,她的待遇完全是取決於南宮家的情況。南宮家敗落的時候被禁足,後來南宮家有了起色就被放出來,隨著南宮家起起落落。
現在南宮家徹底覆滅了,南宮清的日子也就徹底到頭了。謝逸辰和蔣皇後絕不可能讓一個毫無輔助價值,連一個孩子都沒有,而且還刻薄善妒的女人占著睿王妃的位置。不需要她出手,謝逸辰自己就會處理掉南宮清。
就好像當初處理掉她一樣。
而被自己最深愛的男人親手推進地獄,對南宮清來說才是最可怕的打擊,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種毀滅般的痛苦。
“那怎麽夠。”謝淵渟淡淡地說,“謝逸辰跟她無冤無仇,要收拾她,肯定隻會給她個痛快了事,但我不滿意。她欠的,我會讓她一一還回來,在這之前,她連死都不能死。”
寧霏一直很奇怪,謝淵渟跟南宮清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雖然太子一派和睿王一派確實是對頭,但原因肯定不在於此,謝淵渟和南宮清明顯是極深的私仇,跟黨派之爭毫無關係。
不過,這是人家的事情,而她更想知道的,是她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
“那到時候也讓我去見見南宮清吧。”寧霏說,“我有話想問她。”
謝淵渟的瞳孔微微一縮,臉色有一瞬間的變幻,嘴唇張開,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欲言又止,臉色隨即也很快就恢複了原樣。
“好,到時候我來接你。”
……
永安宮。
熏爐裏升騰出的嫋嫋龍涎香香氣裏,四位宮女魚貫端上銀盆和布巾,蔣皇後在宮女的伺候下,脫去指上的護甲,將一雙幾乎看不到半點皺紋的玉手伸進銀盆裏的牛乳中。
牛乳裏還加了鵝脂,草藥,花瓣中提取出的精油等等,異香濃鬱,看過去便十分滋潤。蔣皇後細細淨過手,又浸泡了半晌,才以布巾擦幹手,翹著纖纖十指,讓宮女以小銀刀給她修指甲。
“辰兒,你打算什麽時候處理南宮清?”
謝逸辰就坐在蔣皇後對麵,正在喝茶,聞言放下了手裏的茶杯。
“母後放心,兒臣自有打算。”
“別拖太久了。”蔣皇後皺著眉說,“現在南宮家犯下重罪,滿門被抄,南宮清已是罪臣之女,即便你馬上休了她,也不會有人覺得你涼薄寡義。母後已經幫你精心挑選了幾家合適的千金閨秀,等南宮清不在了,你至少也得馬上娶兩位側妃。你的子嗣問題經不起再耽擱了。”
“我不能休南宮清。”謝逸辰淡淡地說,“她現在已經沒有娘家可回了。”
蔣皇後一愣。她倒是差點忘了,大元律例裏有“三不去”一條:有所取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後富貴,不去。
南宮清的母家家族已經散亡,符合三不去的無家可歸一點,是不能休棄的。要是謝逸辰休了她,那就不僅僅是影響名聲的問題,而是公然觸犯律例了。
“這個女人……”
蔣皇後咬牙。現在南宮家倒了,南宮清對他們來說已經毫無用處,她一天都不想容忍南宮清繼續坐在睿王妃這個位置上。
“母後不用著急。”
謝逸辰再次端起了茶杯,他的臉色從容平靜,像是即將要做一件早就已經打算好的事情。
“就算不能休棄她,兒臣也有的是辦法。”
……
睿王府。
南宮清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房間裏,旁邊小幾上的八寶碟子被打翻,裏麵的花生紅棗之類幹果灑落了一地。她平日裏精心養護得猶如蔥管一般的小指指甲,也在小幾邊緣被齊根磕斷,但她沒有一點知覺。
南宮家竟然徹底覆滅了。
前一段時間,她雇傭江湖殺手刺殺寧霏,沒有成功,那些殺手從第二天起也失去了消息,整個組織就像是從江湖上憑空蒸發了一樣,她怎麽聯係都聯係不上。
這些天她一直在等著那些殺手的回應,結果等來的,卻是這個猶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她的所有親人……父親和大哥一樣被腰斬,當初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自己也落得了一樣的下場;叔伯兄弟被流放到氣候惡劣的西北荒漠做苦役,永遠回不了中原,據說大多數苦役犯不到一年就會被磋磨而死,遠在千裏之外的他鄉,連屍骨都沒有人收斂,隻能曝屍荒野;姑嫂姐妹淪落為卑賤的官奴,可以被隨意轉賣踐踏,等著她們的也許會是比苦役犯更加悲慘的未來……
而她……她也要完了。
南宮家一倒,她沒有了任何依靠,還有一個罪臣之女的身份,蔣皇後肯定恨不得立刻把她從睿王妃的位子上踢下去。就算是謝逸辰也護不住她。
南宮清倒在美人榻上,整個人絕望地蜷縮成一團,深深地把臉埋進手心裏。
不知什麽時候,一雙手輕輕地從後麵落在了她的肩上。
南宮清含著淚,緩緩抬起頭來。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謝逸辰,帶著一種悲憫和憐惜的神情,低頭望著她。
“清兒。”
“逸辰……”南宮清以前還能撲在他的胸口痛哭一場,然而現在絕望得仿佛沒有一點力氣,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南宮家沒了,我現在一個族人都沒有了……我知道……你今天去了宮中,母後一定讓你馬上休棄我……我不能再當你的妻了……你是來送我走的,是不是……”
謝逸辰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隻是把她抱在懷裏,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
“母後那邊確實比較為難,但我會盡可能勸說她,也會想辦法幫你的家人。你放心,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不會讓你受苦。”
南宮清在他懷裏無聲地流著淚。
她現在一無所有,隻有他,也幸好還有他。無論她的家族變成什麽樣,無論她淪落到何種境地,他都不會拋棄她。
外麵有丫鬟送進來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香濃雞湯,謝逸辰端到南宮清麵前,拿了勺子親手喂她。她已經一整天水米未進,嘴唇都幹得裂了一道道口子。
“這湯裏加了安眠寧神的藥材,喝完好好睡一覺,你現在心力交瘁,再不休息會撐不住的。”
南宮清被謝逸辰一勺一勺喂著喝完那碗湯,不一會兒,果然覺得一陣無法抵禦的困意襲來。
謝逸辰仍然溫柔地抱著她,她就安心地躺在謝逸辰的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
等到南宮清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是在一個陌生黑暗的房間裏麵。房間四壁都是石牆,隻在高處掛了一盞光線黯淡的小油燈,勉強能照亮周圍,完全判斷不出這是什麽地方。
南宮清隨即便驚恐地發現,她的全身都已經無法動彈,手腕和腳踝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吃力地低頭一看,四個地方都纏著紗布,紗布上滲出血跡,竟像是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
“啊——”
南宮清頓時尖叫起來。手筋腳筋一旦被割斷,是不可能被接回去的,這也就是說,她成了一個手腳盡廢的廢人!
“來人!快來人啊!……救命!”
南宮清驚恐尖厲的聲音回蕩在密封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大聲,音色也變得陰森森的,聽上去無比瘮人。她隻喊了兩聲,就嚇得不敢再喊,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房門上,倒是真的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南宮清轉過頭去望著房門那邊,門果然開了,提著一盞風燈走進來的,是一個少女的身影。
披著一身翠紋織錦羽緞鬥篷,戴著有一圈白色風毛的兜帽,似乎是剛從風雪中進來。身形纖細,容貌甜美,一張巴掌大小的娃娃臉精致可愛,上麵卻有著一雙猶如深淵般不見底的大眼睛,在長長睫毛的陰影覆蓋下,幽黑得沒有一絲光亮。
“寧霏!”南宮清一下子通紅了眼睛,“果然是你!”
寧霏走到南宮清的麵前,把風燈掛在一邊,拖過房間角落裏的一張毛絨墊子,在南宮清麵前坐好,俯視著癱在冰冷石板地麵上的她,一臉很無辜的模樣。
“不要說什麽果然是我,把你關在這裏的人可不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南宮清尖叫,“你這個賤人……”
“先別急著罵,稍安勿躁。”寧霏悠閑地坐在那裏,十分從容淡定,“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你的手腳暫時還沒有殘廢,隻是受了點傷而已,隻要及時救治就不會有大礙。但如果你的回答讓我不滿意的話,你就真的永遠變成一個廢人了。”
南宮清剛才慘白的臉色,在聽見寧霏說她手腳還沒有殘廢的時候,緩和了一點,但隨即又一下子沒了血色。
她從出生起就嬌生慣養,自小沒有吃過什麽苦頭,也沒有受過多少挫折。剛才以為自己手腳筋脈盡斷的時候,隻覺得天都要塌了。現在聽寧霏說她沒有真的殘廢,才緩過一口氣來。
本來對寧霏滿懷怨毒,恨不得把寧霏撕碎了以泄心頭之恨,根本不會去回答什麽問題。但剛剛感受過了那種手腳盡廢的恐懼,這時竟然硬氣不起來,隻是咬牙切齒地瞪著寧霏,沒有說話。
寧霏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把鬥篷裹得更緊一點。這裏還是挺冷的。
“你在五年前,把一個江湖醫女關進了南宮府的地牢,是不是?”
南宮清本以為她問的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想到是這件八竿子打不著的陳年舊事,倒是意外了一下:“是又怎麽樣?”
“那個江湖醫女在三年後身亡,她的屍體後來怎麽樣了?”
寧霏前世是死在兩年前,但借屍還魂的時間卻拖到了兩年之後,她一直很奇怪這中間為什麽會隔了這麽長的時間。
如果說人的魂魄本來是在身體裏麵,在死後脫離軀體,回歸幽冥,那她的魂魄根本沒有去往陰間,這兩年裏會在哪兒呢?難道還留在屍體上?
南宮清對她的問題更加莫名其妙:“我怎麽知道她的屍體怎麽樣了?”
這次輪到寧霏有些意外了:“她死後,屍體不是你處理的?”
她以為以南宮清的性格,要麽把她的屍體扔到亂葬崗去喂狗,要麽挫骨揚灰灑進河裏,要麽就是把骨骸封在什麽陰邪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不是。”南宮清恨恨地道,“有個人殺了南宮府上的一大半侍衛,硬闖進地牢,搶走了她的屍體。要不是那人的話,我怎麽會這麽便宜她,一定是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是誰?”寧霏追問道,“為什麽要搶走她的屍體?”
“不知道。”南宮清說,“我當時不在南宮府,沒有親眼見到那人。隻聽南宮府上的下人說,那人武功極高,容貌被遮住了,看身形大概是個青年。”
“後來那人還有回到南宮府尋仇或者問罪嗎?”
“沒有了,南宮府沒再見過那人。”
寧霏的思緒猶如潮水一般飛快地湧了起來。
是誰會隻身硬闖南宮府,殺了那麽多人,從地牢裏把她的屍體搶出去?
武功極高的青年……南宮府的侍衛見識過的世麵有限,對於他們來說,這個所謂的“武功極高”,很難界定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江湖上二流的水平在他們眼裏可能就已經很厲害了。所以應該可以把範圍擴大到一般的年輕武林高手。
首先可以排除掉靈樞和師父。靈樞九年沒回過中原,對她的事一無所知,肯定是不可能的。師父要是知道她在南宮家地牢裏被折磨了三年後慘死,非端了整個南宮家不可。
她在少年時代認識的江湖中人很多,闖蕩江湖行醫濟世的那幾年,欠著她救命之恩的也有不少人。江湖豪傑大多重義氣,聽說自己的救命恩人身陷囹圄,很有可能為此去闖南宮府地牢救她出來。
可是這也很奇怪。無論這個人跟她之間是交情還是恩情,能隻身硬闖南宮府地牢帶她出來,就說明對她的感情是很深重的。沒道理就這麽一走了之,從此不見蹤影,對很明顯身為罪魁禍首的南宮家不聞不問。
即便鬥不過南宮家,不敢公然尋仇,也會暗地裏攪出一點事端來,不應該一點聲息都沒有。
還是說,那人帶她的屍體出來後就碰上了其他事情,所以才沒有再找南宮府的麻煩?
寧霏想得腦袋都疼了。隻憑南宮清提供的這點信息,她很難推斷這個人是誰,也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隔了兩年才重生。
兩年……
就在這時,她腦海中閃過一道光芒。
靈樞之前說過,藍夙的九重門在兩年前解散,兩年後,也就是和她重生歸來差不多的時間,藍夙歸來,並且開始重建九重門。
那時候她就懷疑,她的死亡和重生,是不是跟藍夙有某些關係。現在一想,南宮清說的這個把她屍體帶走的人,跟藍夙簡直不能再吻合。
藍夙有著在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極高武功,而且對她執念深重,也知道她跟謝逸辰的關係。那時他如果追著她來到京都,從謝逸辰這裏查下去,很容易就能查到南宮清的身上,得知她被關在南宮府的地牢裏。
藍夙帶著她的屍體,失蹤了兩年,這兩年裏他去了哪裏?去幹了什麽?跟她兩年後的重生有什麽關係?
寧霏想到這裏,突然覺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就往房間外麵走。
南宮清一見寧霏隻顧自己低頭沉思,完全不再理會她,這時候竟然直接要走出去,慌忙在後麵叫起來。
“喂!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放我出去!”
寧霏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著南宮清。
“南宮大小姐,睿王妃,你真以為你之所以被關在這裏,隻是因為我要問你這些問題?”
南宮清呆了一瞬間,隨即頓時變了臉色。
“你……那我的手腳……”
“哦,不好意思。”寧霏聳聳肩,“我剛才是騙你的,說你沒有殘廢,隻是為了讓你配合點回答問題而已。你的手筋腳筋其實都已經斷了,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從房門走了出去。
……
房間外麵,是一條同樣昏暗的走廊,兩邊點著火把,空氣十分陰冷,顯然是在地下。
寧霏從房間裏出來,謝淵渟正靠在對麵走廊的牆壁上,在那裏等著她。
“問得怎麽樣?”
“還好。”寧霏心不在焉地說,“我先回去了。你要怎麽處置她,就盡管處置吧。”
在前世的三年裏,她對於南宮清,滿腔都是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仇恨。但真正見到南宮清落得和她一模一樣的下場時,她似乎也並沒有那麽興奮的感覺,甚至都比不上南宮清給她提供的信息來得讓她震動。
大概是因為,她看見南宮清,就像是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同樣一腔深情癡心不改,卻同樣所遇非人,被同一個男人狠狠踐踏進深淵泥沼,血肉模糊,不見天日。
她有重生的機會,已經從地獄裏爬了出來,而南宮清,估計現在都還沒有看清謝逸辰的真麵目,從這份錯付的癡情裏清醒過來。
所以,她除了恨意之外,也有淡淡的悲憫。
現在她甚至都不想去花那個時間去看南宮清更多的慘狀,越看下去,隻會越讓她覺得當年的自己是何等悲哀。
“好。”謝淵渟深深地望著寧霏,“我再派兩個人,跟辛夷一起送你回去。”
這裏是他在京都外麵的一座莊子,在深山裏麵,距離京都有點遠,而且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
等到寧霏走後,謝淵渟的臉色微微冷沉下來,立刻叫來了執簫。
“以最快速度,傳我的命令回總門。”
……
南宮清再次在黑暗中醒來。
在寧霏告訴她她的手腳已經殘廢之後,她經曆過狂怒、咒罵、痛哭、瘋狂般地又哭又笑……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到最後連哭都沒有了力氣,隻剩下滿腔絕望,在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
再醒來,她似乎已經在另一個地方。
雙眼被蒙上了一塊黑布,什麽也看不見,但可以感覺到半個身體被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周圍充斥著一股極其難聞的血腥腐臭的味道。
這種血腥腐臭味……好像有些熟悉。
南宮清想伸手去摸索周圍的情況,一動之下,兩邊肩部立刻傳來一陣巨大的劇痛,幾乎痛得她暈厥過去。雙手也沒有一點力氣,完全不聽使喚。她這才想起來,她的手腳都已經廢了。
隨即,有人揭開了她眼睛上的黑布。
“怎麽樣,還記不記得這個地方?”
南宮清睜開眼睛,她現在所在的,是一個地下的水牢。牢裏積了一池肮髒腐臭,發綠發黑的汙水,她半個身子都被泡在裏麵,琵琶骨被一對粗大的鐵鉤穿透,以鐵鏈掛在水牢的天花板上。
水牢本身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但外麵的牆壁上,掛滿各種各樣的刑具,那些刑具都打磨得嶄新發亮,鋒利的刀刃和針尖,在火把的微光下映出冰冷可怖的光芒。
水牢的門口站著一個少年,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那張顛倒眾生的盛世美顏,在跳動的火光中,仍然帶著攝人心魂的美豔。一身如火般豔烈的灼灼紅衣,在黑暗的地牢裏,猶如從地獄深淵中開出的業火紅蓮,妖豔、詭異而邪惡。
“謝淵渟?”
南宮清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之前寧霏說把她關起來的另有其人,她還不相信,但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謝淵渟。
謝淵渟確實跟她有一次過節,但那也隻是在珠璣宴上潑了她一身汙物,可他不是個精神不正常的神經病嗎?她一個被潑的人,事後都沒有去跟他計較,難道他還對她有什麽怨恨不成?
她還沒來得及疑惑,突然想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霎時間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裏是南宮府地下,她當年關著素問的那個黑牢!
積了半個池子深的腐臭汙水,天花板上的鐵鏈,用來穿透琵琶骨的鐵鉤……就連牆上懸掛的那些刑具的種類和位置,都和五年前關著素問的時候一模一樣!
南宮府設的這個地下黑牢,隻是偶爾用來關一關人,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空著的。兩年前素問死在黑牢中,不久後屍體被奪走,這間水牢就被廢棄了,兩年來都沒人用過。
南宮家滿門獲罪,現在的南宮府應該也被查抄封府了,她怎麽會被帶到這南宮府地下的黑牢裏來?
還有周圍這猶如回到了五年前的場景,隻除了裏麵的人不一樣。當年是素問被鎖在水牢裏麵,她在外麵帶著笑,快意地望著素問;現在換成了她在素問當年的位置上,而在她當年位置上望著她的,已經換成了謝淵渟,這個俊美到幾乎不似人類的少年,帶著比她更加妖異百倍的笑容。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謝淵渟笑道,“我費了老大的工夫,才把暗道挖通到這南宮府地下來,又把這個地牢布置成跟五年前一模一樣,這裏就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一股極度的寒意,從南宮清的腳下升了起來,像是一條冰涼的毒蛇吐著信子,從她的脊背後麵遊上去。又像是一縷幽冷的鬼魂,以一種極度恐怖的姿態,緩緩地纏上她的全身,所接觸到的地方,她四肢百骸的血液一瞬間都變成了冰涼。
“你……”南宮清的聲音因為極度恐懼而沙啞幹澀,“你就是那個搶走素問屍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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