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燒焦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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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埋於地下的房間,靜得聽不到地上傳來的一點聲音,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但房間裏並沒有地下的陰冷和潮氣,燃著暖洋洋的炭火,布置得很講究很舒適,看過去跟正常的住人的房間沒什麽兩樣,隻差沒有窗戶而已。

    房間的門其實是沉重厚實的鐵門,隻是外麵貼了一層杉木木板,房間裏的家具沒有任何金屬構件,木料也全是軟木,無法作為工具使用。

    寧霏坐在床上,望著坐在她對麵的謝逸辰。

    “睿王殿下這是要讓我長住在這裏了?”

    謝逸辰的確是很聰明,前世她栽在這樣的一個男人手裏,倒也不算太虧。

    他知道她醫術高明,用什麽下毒下藥的伎倆都不管用,跟她玩陰的手段也困難,所以用了這種並不符合他一貫風格的簡單粗暴的做法。

    直接找一群人來圍住她,把她帶走。

    這種不帶任何陰謀詭計的方式,才是她最為防不勝防的。畢竟她沒有那麽高的身份,能帶著一群護衛跟著她進宮,就算是辛夷都隻能留在慈安宮外麵。

    她在宮裏隻有孤身一人,但謝逸辰就能調動出十幾個人來,以最赤果但是也實用的暴力來碾壓她。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謝逸辰的可怕,她當時反抗是不實際的,謝逸辰本人的武功就比她高出不知道多少,更何況還有周圍那麽多實力不明的宮人,完全可以在瞬息之間,讓她在深宮中無聲無息地消失掉。

    她不想用自己重生一世得來的性命去賭,跟他走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母後本來是想直接除掉你的。”謝逸辰說,“但我不願意。”

    寧霏微微一笑道:“那還真是多謝睿王殿下的寬宏大量。”

    謝逸辰望了她半晌,道:“你為什麽要和南宮家,還有我和母後一家敵對?”

    他後來才慢慢猜出來,是寧霏設計把南宮瑤塞進睿王府,又救了南宮瑤的孩子。雖說南宮清的下場,從南宮家敗落開始就已經注定,但她一直是在把南宮清往絕路上推。

    他感覺南宮家的敗落甚至都可能跟她有關係。第一次,南宮澤在回頭穀的煉鐵場被發現,是謝淵渟引人去的回頭穀;第二次,南宮易在科考中作弊,答卷上的貓膩據說也是謝淵渟“無意中”看到的。

    這不可能是巧合,而謝淵渟跟她的關係,顯然是特殊的。

    現在則是輪到了蔣皇後。一盞墨這種毒,除了蔣皇後和他以外,知道的就隻有素問一門中的人。寧霏會解這種毒,跟素問一門肯定脫不了關係,是她把一盞墨的事情告訴了建興帝,導致建興帝對蔣皇後起疑心。

    所以蔣皇後才會決定非除掉她不可。

    寧霏搖搖頭:“我並沒有要和你們敵對的意思。”

    我跟你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敵對,而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謝逸辰沒做聲,寧霏換了一個姿勢:“話說回來,皇後娘娘既然要除我,你為什麽還讓我活著?”

    “在外麵,你已經死了。”謝逸辰說,“我安排了另外幾個人易容成你和你的下人,在眾人麵前出宮,然後在回安國公府的路上卷入一場爆炸,在火中燒得隻剩下辨認不出來的殘骸。你隻是在這裏活著而已。”

    寧霏帶著笑意:“睿王殿下真是舍得。那睿王殿下讓我在這裏活著,需要我做什麽?”

    有易容本事的都是難得的人才,謝逸辰麾下的人數想來也不多,為了她就這麽廢了好幾個,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不需要你做什麽。”謝逸辰說,“你隻要待在這裏就行了。”

    寧霏失笑:“哦?睿王殿下難道是要把我當禁臠?”

    這還真不像是他的風格。他手底下的人,按理來說都應該用在爭權奪勢助他上位時最有用的地方,而不是浪費在一個小姑娘的身上。

    但從另一個方麵看,人性是複雜多變的。即便是有著鋼鐵般冷酷意誌的人,欲望也並不是隻有一種,隻是有輕有重而已。

    前世裏謝逸辰對她,未必沒有過不舍得的時候。

    而現在,他再次對她動了心思,能夠冒著風險以詐死的辦法把她藏起來,大概隻是因為沒有另一個南宮清逼著他把她交出去受折磨,他用不著兩者相衡取其之重。

    謝逸辰沒有回答,望著她靜靜地道:“你為什麽願意嫁給謝淵渟?”

    “我沒有願意。”寧霏說,“皇上下了賜婚的聖旨,我不能抗旨。”

    “不。”謝逸辰很肯定地道,“如果你不想嫁,你有的是辦法可以逃婚,你沒有,因為你覺得代價太大,你寧願嫁給他。但是如果父皇下旨是把你賜婚給我的話,我猜你會不惜一切代價毀了這樁婚事。”

    盡管寧霏一直以來掩飾得很好,但人是有直覺這種東西的,他感覺得出來,寧霏對他的厭惡和恨意。

    寧霏沒有否認。

    謝逸辰伸手,似乎想去撫摸她的頭發,寧霏就像是眼看著要碰到什麽肮髒有毒令人惡心的東西一樣,猛然朝後一退,避開了他的手。

    謝逸辰收回手。

    “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我?”

    寧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有什麽可答的,難道告訴他她是素問借屍還魂重生回來的?

    謝逸辰望了她半晌,終於輕輕歎息了一聲,站起身來。

    “我走了,以後這裏會有人每天三趟送水送食物下來,你有什麽想要的也可以提。”

    說完就走了出去,把門帶上。

    寧霏略鬆一口氣。

    她不是很擔心謝逸辰會對她亂來。他是自詡的君子,把她關在一扇鐵門裏麵還要在鐵門上加木板作為裝飾,太難看的事情做不出來。

    但這木板終究隻是外麵一層的裝飾而已。這裏不是需要他偽裝的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無論他做什麽,都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天知道他會不會一時有什麽衝動的念頭。

    她靠在門後聽了半晌,確認謝逸辰已經離開,這才從自己的耳朵上摘下一邊耳墜子。

    謝逸辰送她進來之前,讓她當著他的麵,自己摘下了身上幾乎所有的飾品,簪子、發釵、手鐲和瓔珞。並且隻給她留了一套薄薄的裏衣。她平日裏在身上藏的銀針、武器和毒藥,統統都沒留下。

    但她耳朵上的兩顆金鑲玉墜子隻有小指甲蓋大小,實在是太不起眼。而且她卸下飾品的時候,故意第一個摘下了頭上的釵環,頭發全部披散下來遮住耳朵,謝逸辰沒有看到,便忽略了過去,沒有讓她摘下耳環。

    寧霏抬頭看了看房間上麵。房頂是木板的,四周邊緣有一層深深的凹槽,至於凹槽裏麵是什麽樣的,從底下完全看不到。房間裏沒有足夠高的家具,可以讓她墊著爬上去看。周圍牆壁都是整塊的石板,扒著牆壁上去更是不可能的。

    但寧霏知道那上麵肯定是一圈的排氣通道。房間沒門沒窗,裏麵點著熊熊的炭火,她卻不覺得氣悶。要是沒有足夠多的通氣孔,她早就窒息了。

    她拿了桌上的一個檀香木包金的小梳妝盒,在裏麵裝滿火炭,把那個耳墜子埋在火炭裏頭,然後把梳妝盒扔到了房頂的凹槽上麵。

    片刻之後,房頂上就嫋嫋地冒出一縷極淡的白煙來。

    ……

    安國公府。

    寧家六小姐在出宮回府的路上,不幸卷入路邊酒樓發生的一場爆炸中,被倒塌下來的大半棟酒樓砸中,連人帶馬車壓在著火燃燒的酒樓下麵。被挖出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完全燒毀,車上的一位車夫,一個丫鬟以及寧六小姐本人,全都被燒成了一具具焦黑的屍骸。

    消息傳到安國公府,李氏聽到時,連吭都沒吭一聲,直接身子一軟,暈倒了過去。

    安國公府的其他人也是震驚不已。尤其是寧茂,隻覺得不啻於一道晴天霹靂當頭朝他劈下來。

    寧霏現在是寧家最出息的女兒,就算嫁給了七皇孫,但隻要建興帝在位,她的待遇就絕不會差。誰想到現在竟然出了這種事情。

    而且她手裏那張免死鐵券丹書是賜給她一人,而不是賜給寧家的,她一死,鐵券丹書就失去了效用,會由朝廷收回。

    李氏暈過去後,剛剛被府醫救醒過來,三具骸骨就被五城兵馬司的人送到了安國公府。

    她根本沒有出去看,醒過來之後就整個人呆呆愣愣的,跟她說什麽都沒有反應,竟像是受不了這麽大的打擊,已經傻了。

    屍體被燒得隻剩下焦黑如碳的骨骼,身上穿戴的衣服首飾也被燒得完全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但安國公府的馬車被壓在著火倒塌的酒樓下麵,當時在街上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見到了。這一具骸骨一具是中年男性,一具是十六七歲的女性,還有一具則是十二三歲的女性。除了寧霏等三人以外,還能是誰。

    五城兵馬司已經查清,酒樓的事故是酒樓內夥計不慎造成的。那夥計畏罪自盡,酒樓裏其他人因為撤離及時,隻有一部分受了輕傷。

    本來正要喊人滅火,卻沒想到酒樓就在這時爆炸倒塌,連累到了街上正好經過的行人。

    安國公府的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人正在激烈地打鬥,但兩三下就結束了。

    緊接著,人群分開,一個一身紅衣、美貌懾人的少年大步走了進來,後麵是一群躺在地上翻滾掙紮,呻吟叫喚的寧府家丁。

    寧茂本來大怒,安國公府出了這麽大的慘劇,竟然還有人上門來鬧事。但看到走進來的人是謝淵渟後,又不做聲了。

    謝淵渟是寧霏的未婚夫君,聽說寧霏出事,過來查看是理所當然的。

    但他擔心謝淵渟那瘋瘋癲癲的性子,又那麽喜歡寧霏,看見寧霏被燒成一片焦黑的骸骨後,會在安國公府鬧成什麽樣子。

    謝淵渟卻反常地冷靜得出奇,帶著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麵容,大步走到寧霏的那具骸骨麵前,一把揭開了蓋著屍體的白布。

    眾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氣,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以他神經病的程度,哪怕是把這具骸骨帶回去熬成骨頭湯全喝了,也沒人會覺得奇怪。

    謝淵渟完全不理會周圍的眾人,在骸骨前麵蹲下來,仍然是毫無表情地從頭到腳掃視了那具燒得慘不忍睹,殘缺不全的骸骨一遍。目光在骸骨的雙手部位停留了片刻。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陡然站起身來,沒再看那骸骨一眼,轉身就朝安國公府的大門外走了出去,連頭都沒回一下。

    留下眾人在後麵麵麵相覷。

    這來勢洶洶鬧上門來,看了一遍屍骨後轉身就走,算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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