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種族叛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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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實在有點耐人尋味。”羅建明接著說,“自你們竊取人類大腦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能避免要與人類共享你們原有的記憶,你們所記得的一切,亦會為被竊腦者所獲悉。在經曆多次相互排斥的博弈之後,作為人類的原意識,總會有那麽一次半次的機會重新掌管大腦。但他們為什麽不趁著這段時間,留下些文獻去說明你們這種外族的存在?近來我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但就目前而言,能解釋得通的就隻有兩個可能。”

    “哪兩個?”

    “要麽,就是人類確有記載的,但被同樣共享人類記憶的海嬰在二次奪權之後毀掉;要麽,就是被竊腦的人類大肆向別人宣揚你們的存在,卻被人當成是瘋子。”說著,羅建明深深歎了一口氣,“如果人類早點知道你們的存在,或許就不會是今天的局麵。”

    嚴黃冷哼一聲,“你這他媽算是在為人類哀悼嗎?”

    “沒什麽哀悼不哀悼的。”羅建明笑言,“物競天擇這東西,誰都說不準,你就別為這種事勞心費神了,還是趕快去歸腦吧。”

    嚴黃覺得他言之有理,旋即問道:“我的身體在哪裏?”羅建明沒有回應他,隻對著觸控儀板戳了兩下,冷淡地呼喚著,“李筱玲。”這個李筱玲就是之前為湯蘭編造一係列噩夢的李主任。

    過了片刻,儀板有了回應。“我在這。”她的聲音溫柔中帶著激昂,顯然非常歡喜,“羅博士,你找我嗎?”

    羅建明說:“安排一下……”他思考了半晌,轉而看向嚴黃,“你是叫哈噶托是吧?”見嚴黃點了點頭,才又對著儀板說,“安排一下哈噶托到hc317處歸腦。”他說的這串編號,其實就是蜂巢中的一個摘靈廳的編號,而“hc”就是蜂房英語“honeycomb”的縮寫。

    李筱玲高興地說:“好的,我馬上安排。還有別的事嗎?”聽語氣,她是非常希望羅建明還有別的事找她,而且最好是私事。

    然而羅建明連回應都沒有就切斷了雙方通話,轉而跟嚴黃說:“要我陪你過去嗎?”嚴黃說:“不用了。你留下看著呂湘英的情況,如果還是不行……”他忽然沉吟起來,似乎在掙紮些什麽,過了半晌才說,“就處理掉吧。”

    “還有那個肥婆,”羅建明又說,“如果她一直表現出異於常人的鎮定和思維清晰,你們強行竊腦我擔心會被她反過來製約住。”

    “女人現在可是一種珍貴的資源啊。”嚴黃頗為感慨地說,“如果她也不行,就先留著吧。”說著,他竟然又發起了脾氣,“我這趟帶了五個人類出來,我自己殺了一個,其餘四個當中又有一個被那姓梁的給做了,剩下三個又有兩個是硬骨頭,操他娘的就隻有那姓潘的能用,這他媽難道就是我險些死在地鐵隧道裏的回報?而且,我剛剛收到莫桑和基誇索的消息,說我們在人民廣場站的圈養區被宗氏派的右翼分子普勒巫給一鍋端了。我他媽一直在想,到底是誰把我們預定捕獲人類的地點泄露給宗氏派,還讓圖卡牧親自出馬。那家夥本來就老謀深算,竊過人類大腦之後就更甚。真他媽沒想到,我們在人類圈子裏像間諜一樣潛伏多年,卻讓宗氏派的人反過來潛伏了。”

    羅建明一麵摳著指甲,一麵聽著嚴黃發牢騷。但當他聽到“姓梁的”三個字後,就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來。這個“姓梁的”他知道是誰,卻從來沒有見過麵,隻知道他是目前在上海最活躍的反海嬰人士。他每次鬧出些什麽動靜,總會唯恐別人不知地留下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這人的名聲就連如來佛拿五行山來壓也壓不住。

    而後,他又聽到“莫桑”和“基誇索”兩個名字。——日月可鑒,這些來自海嬰語的發音,繞口且不知其意的名字,羅建明可是用大腦刷寫技術把自己紮得滿頭是洞才勉強記住,一切都隻因為可恨的大腦具備著遺忘的功能,他甚至懷疑自己那半頭白發,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為了記下這些名字而得來的。

    誰叫海嬰語是一種必須透過他們獨特的嗓音配合水流顫動方能發音標準的語言,若是在陸地上說海嬰語,別說人類不知所雲,哪怕是同氏族關係的海嬰,也隻會是驢唇不對馬嘴,更別提海嬰有著超過百餘種族語方言。要弄清他們的語言體係,無異於徒手登天,能勉強音譯出他們的名字,便該叩謝祖宗當年發明了如此豐富的文字。所以就連海嬰族自己,在陸地上也放棄了使用自己的語言而改用被竊腦者的慣用語。

    羅建明既然為了記住這些名字而死了一大堆腦細胞,自然知道莫桑和基誇索是誰。這兩名海嬰是人民廣場站圈養區外派特勤兵,歸哈葛托指揮,前者的人類身份是尤鳳儀,後者則先是孫祖燈,再轉為洪旭。在羅建明的印象中,莫桑是個心機重重的雌性海嬰,行事喜歡走一步算三步;而基誇索卻是個憨直寡言的雄性海嬰,但對扮演人類很有一套,是個天生的演員。所以,若說心計,十個基誇索恐怕比不上一個莫桑,但若論扮演人類的本領,隻怕暴露一百個莫桑,也暴露不了一個基誇索。

    至於“圖卡牧”和“普勒巫”,就是立憲派的敵對派係——宗氏派——的核心成員。據聞二人是長官與下屬的關係,同屬宗氏派右翼勢力,那是一群主張把異見者趕盡殺絕的極端分子。羅建明曾在各種小道消息中得知,宗氏派中最強大的氏族就是原居於西太平洋與北冰洋銜接海域的冰岩氏族,而位高權重的圖卡牧就是冰岩氏族的萬夫長,據說深得其酋長的信任。

    早在海嬰清算人類之前,整個西太平洋至印度洋海域中的大大小小海嬰氏族,無不對冰岩氏族馬首是瞻——這自然包括嚴黃隸屬的聽濤氏族。形象地說,冰岩氏族就像一個海底王朝,而其他小氏族隻是他的附屬國。

    冰岩氏族所執行的政製是酋長集權製,與君主集權製並無多大區別。他們與西半球的大型氏族合謀,策劃了2045年的人類社會清算戰,並負責指揮東半球戰區。他們本擬定在攻陷人類社會後,在陸地上建立相同的政體,讓原本臣服於他們的各個海嬰氏族繼續萬國來朝。誰知他們的如意算盤卻讓人類小小的大腦所打碎。

    事情起因於歸腦技術問世之前,也就是木馬儀被發明之前。在當時,海嬰一族執行人類竊腦的任務可謂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這種雖然被視為無上榮光卻又形同自殺的任務,自然不會落到處於社會上層的冰岩氏族的族人頭上——盡管海嬰從來不理解自殺的意義,但他們起碼明白什麽叫有去無回。所以,對人類進行竊腦的任務一向是由地位較低的海嬰氏族派遣族人擔當。隻是誰也不曾料到,這竟然為海嬰族內訌埋下巨大的伏筆。

    羅建明知道,海嬰的大腦是一個不完全自由的大腦,他們有很多事情即使終其一生都不會想到,甚至不會思考其中意義,就如“餓虎不食兒,螻蟻不輕生”。這並不是什麽道德觀念或是法律規則束縛著他們,而是他們的大腦對某些領域的想法完全處於絕緣封閉狀態。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眾說紛紜,有說這是海嬰天生有缺陷,有說這是造物主的安排,但羅建明認為,這可能與他們長期以來生活在深海有關。然而不管原因是什麽,海嬰的大腦相對於人類而言確實缺乏自由。這也是為什麽在他們的曆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以下犯上、意識形態分歧和階級鬥爭等對抗**件——當然,這也是嚴黃所宣稱的所謂曆史。

    可是,當他們竊入人類的大腦之後,這種束縛就再也不複存在。知識充盈並且完全自由的人類大腦就像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歇的金庫,為海嬰提供了無可估量的新思想。其中最為他們所關注的,除了人類日新月異的科技外,還有經曆了數千年磨礪的政治學問。恰恰這數千年來,對人類竊腦的海嬰又是來自其社會的底層,當他們大量吸收了人類的政治學問後,一個讓海嬰族統治階層坐立不安的思潮就此應運而生——革命。

    海嬰的革命思潮到底由誰發起,現在恐怕已無從考究。唯一可以確認的,就是這種思潮在混跡人類社會的海嬰中一代一代傳承下去。據聞曆史上有不少扮演人類的海嬰曾攀上權力的巔峰,並借用人類社會來驗證自己的改革方案。而這幫表麵上是人類的海嬰,最終都被載入史冊,成為人類曆史書上或名垂青史,或遺臭萬年的名字。

    誠然,這些從嚴黃那裏聽回來的往事並不能盡信。但自從2045年海嬰全麵向人類社會發動清算並大規模竊入人類大腦之後,海嬰各大小氏族逐步產生政治分歧,並演變成如今“立憲”與“宗氏”的派係鬥爭,似乎都一一驗證了那些往事的真實性。

    這好比兩個本來同心協力的竊賊,在竊得一筆可觀的財富後,因分贓不勻而互相爭鬥起來一樣。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