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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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了,荊繼忠說:
“誌義,去,把永庫小叔他們幾個都喊過來,晌午飯一塊兒吃!”
荊誌國知道荊繼忠說的他們幾個都是誰,他們是荊誌義的把兄弟。
荊誌義的爹和荊誌國的爹是親哥倆兒,到了荊誌義和荊誌國倆人兒這兒,那就是親叔伯兄弟,跟親兄弟也差不了許多。除了這一層,荊誌國和荊誌義倆人兒,再加上齊永庫他們幾個,還是把兄弟。既然是親叔伯兄弟,還整啥把兄弟?這個事兒說起來話可就長了。
荊誌國家到了柳城後,荊誌國的爹荊繼忠不能再做玉莊小學的校長了,荊誌國也挪到了柳城去上學。但每年夏天,荊誌國都要回到荊家溝過暑假。荊誌國和荊誌義,還有那幾個小子,就是那幾年成的把兄弟,到今兒個,已經多少年過去了。每當回想起那段日子,荊誌國都覺得那實在是非常美好。印象最為深刻的有那麽幾個節點,他們全家搬到柳城後,他第一次回荊家溝的那一次算是最初的節點。
那是盛夏的一個清晨,荊誌國和媽先從柳城他們家住的平房出發,走了大約有半個鍾頭的路,到了位於柳城郊區的王堡車站。聽得這個名字,荊誌國想,這好象是個農村的地兒,其實真就是個農村的地兒,這個車站的所在地叫王堡鎮,車站隨鎮而名。荊誌國家住的小平房緊挨著柳城市郊區,要是坐火車出門,不用去位於市中心的柳城車站上車,可以就近到王堡車站上車。王堡車站是個小站。荊誌國記得那是一座漂亮幹淨的房子,房子是白色牆壁,紅色棱瓦,房子正向東,門前一個小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個巨大的花壇,上麵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房子正臉兒牆壁上是一個塗成了黑色的微微有點兒向外鼓的南滿鐵路路徽。站裏人不是很多。排隊買了車票,排隊等著檢票。荊誌國已經超過了買兒童票的身高,按規定應該買成人票,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媽就為他買了兒童票。那穿著鐵路製服的女檢票員也就二十幾歲的模樣,圓圓的臉兒,很漂亮,接過荊誌國媽遞上前來的兩張車票,分開來看了看,上下打量了一下走在前麵的荊誌國,又看了一眼荊誌國身後的荊誌國媽,沒說啥,就把那兩張車票又合到一處,用手裏鋥亮的檢票鉗子把車票的一頭夾住,一捏,再鬆開,然後,把那兩張車票一並還給了荊誌國。荊誌國接過車票看了一眼,那正反兩麵印著出發站終到站車站名稱車次時間的長方型紙殼車票上麵留下了一個三角型的缺口。荊誌國一下子明白了,原來說的檢票就是在票上剪出一個缺口兒。檢完票,人們開始呼隆呼隆地跑出車站的後門,幾乎是衝上站台,在車站工作人員的指揮維持下,隔一段就站成一排,大包小裹的,不是太整齊,但也還算是順溜兒。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在吹哨子,那哨子聲就跟體育老師上課時吹出的哨子聲一樣, 遠處就有火車雄壯地鳴叫了一聲,緊跟著,一列火車就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由北向南開過來了。火車還沒停穩,站好的排開始粗起來,排在中間的人開始往前擠,排在後麵的人開始往排的兩邊擴散。荊誌國就覺得後背被一個硬硬的包裹頂著,自個兒的臉緊緊貼在了前麵的人的後背上,他趕緊把臉偏向一邊。火車剛一停住,已經變粗的排徹底亂了套,人們蜂擁而上,忽啦一下子都擠在了火車門口,好不容易擠上了火車,搶一樣找到座位,但並不坐下,而是往座位底下塞,往頭上的貨架上放,往車窗旁的鐵鉤上掛,急三忙四地安頓自個兒攜帶著的包裹和物件,待一切處置妥當,這才坐下。但車箱裏並沒有馬上安靜下來,人們開始在大聲小氣地說話。荊誌國好奇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車廂裏人並不多,好多座位還都空著。荊誌國想,這車廂裏人也不多,你瞅剛才上車那人擠的!又一想,可也難怪,誰知道這上車後到底能不能還有座兒!這時候,又聽到車窗外有人在吹哨子,接著就聽到一聲汽笛長鳴,再接著是短暫而有力的呼的一聲,那聲音真真兒是特別巨大!隨著這聲音,哐地一聲,火車全身抖了一下子,就動了,接下來,就是那呼呼呼的聲音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弱,火車行進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了。車箱裏安靜下來,大聲說話的人不再大聲說話,嘮嗑的人聲音也放低了許多。荊誌國兩眼緊盯著窗外,那綠色的原野一望無際,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旋轉,更換。開始,挨近火車的地方在不停地向後方倒過去,不見了,舊的換成了新的,過了一會兒,那遠方的也不見了,舊的也換成新的了。
在高台車站下了火車,到荊家溝還得走十幾裏的丘陵山路,從遠處看那丘陵山地,巨大的綠色波浪連綿起伏,真是漂亮極了!那天正好是個假陰天,淺灰色天空籠罩下的原野,那綠色格外鮮豔,不時有鳥兒從天空飛過,留下啁啾鳴叫。風從那起伏的丘陵上輕輕地奔踴過來,又匆匆地離別而去,吹得那些個莊稼發出嘩嘩啦啦的響聲,大地是那樣清涼潔淨。 走啊走,十幾裏的山路,荊誌國並不覺得累得慌,心裏隻是無盡的暢快。
從高台車站到荊家溝是要路過玉莊的,荊誌國曾經在那兒念書的玉莊小學就在他們走著的路邊不遠處。紅磚牆,白石灰瓦。這時想必是學校也放了假,在柳樹的掩映下,靜靜的。荊誌國和媽從學校旁不遠處走過去,不停地朝學校望過去。
從玉莊出來,向東南,就是柳條溝。柳條溝是一條狹長的山溝,足有二裏多長,坡長但並不陡,溝的兩麵坡上長滿了榆樹,槐樹,柳條,樹木叢生,野草豐茂。荊誌國媽和荊誌國走著的山路橫著從柳條溝攔腰穿過。下到溝底,再上到前麵的坡頂,就能看見荊家溝了。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讓荊誌國終生難忘的事兒。
剛剛下到柳條溝底,跨過清清流淌著水流,荊誌國媽猛地一把把他拽到了身子的另一側,擋住了他的視線,同時急促地輕聲說了句,快走!可是荊誌國已經看到了,好象是女人的雪白的肌膚從遠處那溝叉榆樹叢後麵透露出來,同時他聽到有種奇特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似乎有人在急速地喘氣。荊誌國同媽急匆匆地上了溝坡。此時,也不知為啥,荊誌國就覺得自個兒的心嗵嗵嗵地狂跳個不停。 但這時的狂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莫名感受的衝擊,荊誌國覺得這一切非常奇妙,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美好。荊誌國聽到媽恨恨地長歎一聲,嗐--真是不吉利!媽,咋不吉利?別說話,快走!荊誌國看了看媽,有些個奇怪。媽,那是誰呀?唉呀!還不是誌義這小子。誒?荊誌國想,剛才看到的和聽到的,那分明是個女的呀!
家裏人都在柳城,媽隻好把荊誌國放到了荊誌義家。雖然離開荊家溝還不到一年,荊誌國回到荊家溝,就覺得眼睛有點兒不夠使,看看這兒,看看那兒,既熟悉又新鮮。也對,這畢竟是鄉下,跟那城裏是兩回事兒!村前屋後地瘋了幾天,心裏就有點兒旁鶩。荊誌國站在院子裏向東邊遠遠地望過去,那東邊就是山,山勢高大,山上全是森林樹木,鬱鬱蔥蔥。荊誌義這時已不念書,整天跟著他爹荊繼富跑生意,照看農田,也沒功夫陪著荊誌國玩兒。傍晚,吃飯的當口,荊誌國跟荊誌義說,哥,明兒個,咱上東山去玩會兒!荊誌義瞅了瞅了荊誌國,又低下頭吃飯,好象早在預料之中,說了一句,咱明兒個早上還有事兒!頓了一下子,又說,玩兒是玩兒,可別亂跑啊!沉吟了一下,說,那麽的吧,明兒個讓老齊家二小子帶你去。二小子是誰呀?荊誌國竟然不知道這齊家二小子是誰!齊永和,放牛的!荊誌義說。明兒個早上,咱讓二小子到家來喊你。這時,荊誌國想起來這個齊家二小子是誰了。噢!就是天天趕著牛從咱家門前走過去的那個小孩兒吧!是。你剛才說他叫啥來的?齊永和,咱倆兒還得管他叫小爺呢!荊誌義微微笑了一下,忽然象是想起了啥,停下了手裏的筷子。國子,你跟二小子在一塊兒玩兒,倆人兒可得好好的,二小子家可不容易了。過了好一會兒,荊誌義才象自言自語似地接著說道,二小子那一家子人都是實心眼,賊實誠賊實誠的,沒見過那麽實誠的。哥,咋的?國子,你還小,不知道,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最開始,他爹看果園,就是後山那片香水梨樹,看到有人偷梨,都半夜了,你攆走就得了唄!不,偏追!追了一溜兒十三招,人也沒追上, 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連憋氣再窩火,回來也沒消停一會兒,就一瓢涼水喝下去,喝炸了肺,沒幾天就死了。這幾天,你還沒見著二小子他哥齊永庫。齊永庫在東山采石場采石頭,放炮把腿炸折了。還算行,人還活著。腿炸折了,骨頭接上了, 卻坐了病,隻能瘸著走道兒。重活幹不了,隻能幹點零碎活兒,俺爹照顧他,這倒好,跟他爹一樣,還是看果園兒!二小子媽是個賊愛幹淨的人,一來二去得了個心跳的毛病,一著急上火就得躺著。那家裏,除了三間土坯房,真叫一個幹淨!啥也沒有!荊誌國忘了吃飯,呆坐在那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