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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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段時間,荊家溝發生了一件大事兒,荊繼興出事了。

    那是一天的下半夜,有人急勿勿地拍打敲荊誌義家的大門。荊誌義急忙從炕上爬起來,披上衣服打開大門一看,荊繼興的獨生子鐵蛋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口。鐵蛋也就十來歲,細高的個頭兒。

    “鐵蛋!咋的?”

    “大哥!咱爹渾身熱得利害,淨說胡話,咱媽讓咱來找你!”

    荊誌義一聽,問:

    “這是啥時的事兒呀?”

    “昨兒個頭半晌!”

    “鐵蛋!不用著急啊!走,咱這就去!”

    荊誌義說著,就同鐵蛋急勿勿地來到了鐵蛋家。借著忽閃忽閃的煤油燈光一看,荊繼興平躺在炕上,頭上敷著塊毛巾,滿臉通紅,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荊誌義伸手一摸,謔!燙手!荊誌義明白,這麽個熱度,再整啥用涼水毛巾敷一敷那些個法子,可就沒啥用了!荊誌義站在荊繼興的頭前地兒上,皺著眉頭忖度了一會兒,對鐵蛋的媽說:

    “嬸子,得送繼興叔去去縣裏醫院!”

    鐵蛋媽就是一鄉下婦人,自打昨兒個見到鐵蛋爹全身發熱以來,就已經急得夠嗆,以為隻是頭痛腦熱的,挺一挺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這都兩天了,鐵蛋爹的熱不但沒有消退,反而熱得更厲害起來,這才打發鐵蛋去找荊誌義。一個鄉下人,一般的小病小災兒的,也就是自個兒家熬點薑糖水,整個偏方啥的,發點兒汗,也就好了。聽荊誌義這麽一說,鐵蛋媽心裏就是咯噔一聲。

    “啊?咋回事呀?”

    荊誌義瞅了瞅鐵蛋媽,說:

    “嬸子,你別著急,不會有啥大事兒的。繼興叔這燒得挺厲害,別再耽誤了!”又回過頭對鐵蛋說,“鐵蛋,你快去找繼先叔,讓他套車拉你爹去縣上!”荊誌義又讓鐵蛋媽把荊繼興頭上的毛巾拿下來,用水浸了,給那昏迷中的荊繼興再次敷在頭上。

    荊繼先是老車把式,一聽要去縣醫院,知道事兒來得急,隻一會兒工夫,就把車趕到了荊繼興家的院兒門口。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荊繼興抬到車上,鐵蛋媽又拿了一床被子蓋在荊繼興的身上。荊繼先把個大鞭子掄起來,把那拉車的馬趕得是蹽蹶子跑,就是這樣,到了縣裏醫院時,天兒也都亮了。縣醫院還不到上班的時候,隻有一個睡得迷迷噔噔的女大夫。給荊繼興量了量體溫,聽了聽診。說道:

    “得先降降溫,觀察觀察,先打一針,輸點液,等一會兒上班了,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打上了針,荊繼興不說胡話了,但體溫並沒有降下來。那女大夫一看,著急起來,找到醫院打更的老吳,去院長家找院長,看看院長還能不能有啥別的招法。好在院長家並不遠。那院長倒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一聽老吳說的患者的情況,二話沒說,就同老吳急勿勿地趕了過來。聽了聽那女大夫關於荊繼興的病情介紹以及入院後的處理情況,翻開荊繼興的眼皮看了看,問荊誌義和鐵蛋媽,說:

    “患者以前得過啥病嗎?”

    鐵蛋媽有些個不解地瞅了瞅了院長,沒有說話。院長一看,知道是他問得有點兒太專業了,鐵蛋媽一時沒弄明白他說的患者是個啥意思,就朝鐵蛋爹揚了揚頭。鐵蛋媽這回明白了。說:

    “沒有啊!”

    “噢!住院吧!”

    到了這會兒,滿屋子的人都知道這荊繼興的病情有點兒嚴重。一會兒,上班的時間到了,掛了急診,開始做進一步的檢查。醫院怕高燒燒壞了荊繼興,是凡能使上的招法那可是都使上了,可那高燒是退了又上來,荊繼興也是一時明白一時糊塗,這讓縣醫院很是納悶兒,覺得這個病例有些個特殊。那院長在醫療上也算得上是個權威了,問了病情,看了病曆,前後幾次到荊繼興的病房診看,忽然發現荊繼興的腳還裹著紗布,就問這是咋啦?這才知道,此前,荊繼興一直在家養病,那腳趾被驚馬踩扁的事兒。說來也是怪事兒,荊誌義和鐵蛋媽把這茬口給忘得是一幹二淨。那院長一聽,眉頭就往一起蹙了一下子,心裏想,壞了,這患者高燒不退的真正原因很有可能就是由這被馬踩傷的腳趾引起的。那縣醫院的院長同奉天醫院的院長醫生啥的都是相熟的,他就給那奉天醫院相熟的一位主治醫生打電話,說咱這兒有這麽個患者,咋咋情況說了一遍。那奉天醫院的主治醫生說,你分析的情況很有可能。現在把那患者轉到咱這兒來不是不行,但治療方法啥的都是一樣的,從你們覃莊折騰到咱奉天,實在沒啥必要。你們要是治療上有啥困難,咱也可以到你們縣裏去,這都沒的說。目前的關鍵是要對患者實施隔離!那大夫都是非常有責任心的,他們想的真還就是咋樣更好地為患者治病療傷。救死扶傷的行為準則,提壺濟世的行醫古訓那才叫做深入人心!可是到了,荊繼興的病也沒查出來到底是個啥病。那縣醫院的院長懷疑是一種傳染病。要說,這不是扯淡嗎?不是扯淡。那咋得的呢?那縣醫院院長是醫療上的權威不說,農村醫療戰線那也是幹了多年了,對鄉下那套事兒那簡直是太了解了,要不也不能說他是啥醫療權威!他分析,荊繼興之所以得了這種怪病,根子是他那被馬踩傷了的腳趾。馬平時是呆在馬圈裏的,一般說來,喂馬就必定有馬料,這馬料中是有糧食的,這樣,馬圈也往往成了老鼠的樂園。馬生存在這樣的環境中,難免有時踩到老鼠,老鼠的糞便之類,老鼠身上的病毒沾在了蹄鐵上,馬戴著這蹄鐵踩到了人身上,病毒透過人的破傷處,進入了人的血液,傳染給了人。因為這種病是有潛伏期的,少則一周,多則兩周,那病毒進入人的血液後潛伏起來,人並不是馬上就發病的,因而很少能被及時發現,等到一旦發病,想治愈那基本就不大可能了。當初,荊繼興被馬踩傷了腳,以為隻是傷了筋肉骨頭,吃點兒紅藥,歇息個仨月倆月也就沒事兒了,誰曾想還有這等事兒發生?縣醫院的大夫安慰鐵蛋媽和荊家溝的人說,患者得的這種病比較嚴重,咱們會努力治療的!那鄉下人都是實在人,聽了這話,覺得病情有點兒嚴重,但也不是就治不好了,大夫都說會給努力治的,那就會治好,有可能由於病重,得多呆幾天就是了!

    荊繼興住院,可這下卻愁壞了鐵蛋媽。那要是在縣醫院住下去,醫藥費啥的如何出得起!荊誌義一聽,說:

    “嬸兒,得先把繼興叔的病治好,別的完了再說!”

    荊誌國的爹媽聽說荊繼興得病住院,著急起來,倆人兒就到縣醫院去看望荊繼興,情急之中,竟然忘了荊誌國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漢奸這回事兒,問荊誌義說:

    “國子知不知道他繼興叔住院這個事兒?”

    荊誌義聽到自個兒的叔問出這個話來,心裏一下子就高興了,知道,那以前自個兒的叔罵國子是真,但心裏一直還是有著國子的,這也是真。

    這話委實是一時性急,說禿嚕了嘴,把個荊繼忠後悔得是不行不行的!但話已經說出去了,禿嚕就禿嚕吧!

    荊誌國和陳果去看望荊繼興那天,荊繼興還算清醒,平躺在病床上。因為怕傳染,醫院規定是不許探視的,但不許探視那哪兒行!好在那病房與外麵走廊相隔的牆壁是有窗子的,荊家溝一幫子前來看望的人都站在那窗子前麵看著病房裏的荊繼興。那幫子人一看荊誌國和陳果倆人來了,有的低聲打了招呼就騰出窗前的地兒來,讓他們倆人兒站過去。荊誌國透過窗子玻璃望進去,就見平躺著的荊繼興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灰白,更瘦了,一雙大眼空落落地望著白白的天花板。也不知為啥,荊誌國有種感覺,覺得荊繼興好象還有啥事兒沒有辦完,還有啥話要說。但那天,前後有半個來鍾頭,荊繼興始終動也沒動,就那樣平躺著,也沒見他想說話,可能是他已經動不了了,說不了話了。大約又過了半月,荊繼興就過世了。聽當時荊繼興咽氣時在場的人說,荊繼興咽氣時,還是那麽平躺著,眼睛還是那樣睜著,還是那縣醫院的大夫幫著給合上眼的。

    剛剛入冬,荊家溝就迎來了一場鵝毛大雪。沒有風,大大的雪花就那樣靜靜地從天空  中飄落下來,軟軟地落到地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雪花先蓋住了地麵,漫漫地堆積起來,後來,整個大地都是白色的了。天空灰蒙蒙的,朝天空望上去,就見無數的暗灰色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有的會落在臉上,落在眼皮上,化成的雪水會滲進人的眼睛。隻一會兒的功夫,荊家溝就被那大雪覆蓋了,滿眼的白色,就連樹葉還沒有完全掉淨的大樹,樹幹和枝丫也變成白色的了。荊家溝的景物層次隻能依靠那豎立著的牆壁門窗以及所有物什朝向天空的一麵和朝向大地的一麵來區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