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鬆陽的身體突然就變差了，可能是因為在生理期的時候下水救了個差點溺水的孩子，然後整個冬天都沒了精神。

    她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感冒過，但就像是病來如抽絲，怎麽都沒法痊愈。

    天氣轉暖了才好一些，但一遇到氣溫驟升或者驟降就會持續一個多月都咳咳個不停。

    直到又是一個春暖再花開，這情形也沒好轉些。

    而那些高熱陷入昏迷的時間裏，她開始‘夢見’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麵。

    雜亂無序的，破敗的世界；

    憤怒血腥的，肮髒的世界；

    欺詐無情的，醜陋的世界……

    灰色的星球驟然、而無聲的炸裂，耀眼的、劇烈的衝擊四散，什麽都不會留下，許久許久，那裏隻會是又一個危險的隕石地帶，或許那裏那藏著未知的毫不起眼的黑洞。

    綠色的星球上麵出現行走的痕跡，他們單純無知，每天為了更加美好的食物而努力奮鬥。

    前者是被拋棄的，後者卻被無形的保護膜阻攔著，阻止任何人的探尋。

    然而更多的卻是，天空出現懸浮的飛船，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入侵，最開始他們為了食物和能量，一切能讓生物存活下來的物資，他們建立組織，搜索的範圍擴大，遇到一些強悍的民風開始暴力掠奪。

    硝煙擴散，鮮血流淌。

    冥冥中，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遺忘了什麽。

    悲愴的哭泣，痛苦的分離，家人臉上沾染的鮮血，他們殘缺的肢體……

    何其相似，卻又不甚相似。

    鬆陽醒來，枕邊潮涼，眼下濕潤，但夢如水花，乍起水波，卻悄然無痕。

    ***

    那個夏天，鬆陽更加嗜睡，被銀時瞪著死魚眼說一大把年紀了還學長身體的孩子一樣需要午休羞不羞？

    若有所覺的，某個夜晚，左眼下的熟悉的地方終於泛起灼熱的感覺，是她左眼下方那個花瓣的印記回歸的痕跡。

    與靈魂相連的基石時隱時現，它似乎在對抗著什麽，以至於消耗了她大半的精神。

    直到某一天，一個聲音驀然出現在她的耳邊。

    他輕輕的對她說，“再不做點什麽，就來不及了哦。”

    “快點吧，不然，他們會受傷呐～”

    ***

    ——每個人都有他應有的命運。

    ——今後的路還很長，堅定自己選擇的道路，即使會遇到各種挫折和困難……

    ——而我卻不能一直在你們身邊守護……

    ——所以，我想現在就告訴大家……

    ——無論陷入了怎樣的困境，遭到了怎樣不公平的對待，都要堅定自己的信念，一定要活著！

    ——活著，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哪怕當時不那麽漂亮。但是……

    ——鮮活的生命，就是最美麗的色彩！

    “這是身為老師的我，能教導給大家的最後一課。”

    ***

    那些話語伴隨著衝天火焰，深深的，炙熱的刻印在他們的腦海裏。

    ***

    “明年，我們還來夏日祭看煙火大會吧。”

    這是一句，再也無法實現的約定。

    ***

    那些哭吼，那些血腥，那些崩裂的傷口，也無法阻止……

    那個淺發及腰的纖長身影，熟悉的麵容被炙熱的衝天火光照射反而看不清，她清淺著說：

    “不要害怕。”

    “銀時，之後就要拜托你照顧同伴了，在我回來之前。”

    她的話語和平時上課一樣溫和平緩，但脖頸上卻架著淩冽寒光的太刀。然後，雙手攏在袖口，輕咳了一聲，最後毫不猶豫的轉身。

    所有的溫暖霎時間如潮水一般撤離，冰冷刺骨襲來，但那個哭得涕泗橫流，嚎啕大哭的孩子被死死壓製在地上，淚水打濕了泥土，濕泥沾到臉上也無法顧及。

    “……鬆陽老師……”

    “鬆陽老師——！！！”

    ***

    不要離開我們。

    不要離開這裏。

    不要拋棄我們啊啊啊！

    ***

    再一次醒來，是已經熟悉的四方形的天空，巴掌大小。

    悶熱。

    潮濕。

    腥臭。

    寬政掃蕩事件，吉田鬆陽入獄，並沒有直接斬首示眾，她在監獄已經呆了幾個月了。

    從寒冷到炙熱。

    監獄並不是一個消息閉塞的地方，在和鬆陽差不多同時因為寬政掃蕩而入獄的家夥都被斬首後，開始有其他被捉進來的人，那些差不多都是幾年的有期徒刑，在這個戰亂的年代，他們抓的更多的還是因為觸犯天人或者惹怒天人後而被抓的人，大多都是關個幾個月，然後吃幾頓鞭子就能出去。

    當然，如果你能從這個環境極差的監獄堅持到出去的話。

    剛進來的人嘴裏知道一些零星的消息，例如戰場上突然出現了幾股新星力量，帶起攘夷誌士們振奮起來，原本漸漸潰退的陣勢開始反擊，一時間讓天人軍隊潰不成軍。

    有一個家夥甚至說，有個厲害的小鬼甚至能斬裂炸了一個天人軍艦。

    然後第二年，開始有人說起攘夷軍出現的年輕力量。

    能讓天人軍艦聞風喪膽的白夜叉，阪田銀時；狂亂貴公子，桂小太郎；鬼兵隊總督，高杉晉助，以及啊哈哈君，阪本辰馬。

    ……咦等等，那個啊哈哈君是什麽鬼？

    直到那個時候，朧才再次出現在鬆陽麵前。

    “天道眾，代表著我們掌控著天道，主宰這個世界的意誌，那是你教導給我的。”

    “為什麽，你居然會違抗天道眾？”

    他很是不可思議，尤其是在知道鬆陽門下的學生居然加入了攘夷軍的時候。

    鬆陽靠著牆壁，看著前方太陽透過那巴掌大的通風口照射進來的光線，“天道並不是你們能掌控的，你們掌控的，已經是你們的天道眾。”

    朧冷嗬了一記，“我們就代表著天道。”

    鬆陽卻雙眼無神，她似乎被困在這方寸之地，但她似乎透過無形的東西，看到沿著軌跡在行走的星雲。

    然後，那些陌生的話語不知覺間就說了出來。

    “你們不過是天人一部分，因為利益而聚集，因為高科技而展開新的版圖，但那不意味著這個宇宙的世界這些科技就是最頂尖的。”

    朧很是詫異的看向鬆陽，但鬆陽卻若有所覺，“低層的士兵都是動物的身體，但我記得我看到的天人高層卻有不少都是人類身形，那就意味著這個世界，這個星係都是人形為主，那些底層士兵是因為某些無法控製的原因才變形的吧？”例如病毒，不管是人為的，或者因為星球被汙染後產生的病毒。

    “也許……這個宇宙還有很多這種存在，沒有經過正規軍的訓練，暴力的入侵，鮮血，硝煙……”

    鬆陽突然陷入沉思，朧似乎心魂不穩的離開也顧不得。

    是的，她的世界被病毒感染，那是命中注定，但之後她生存的世界，帶著火焰的隕石，肆掠的病毒，那些奇異的外星人，和這個世界那麽相像的外星人……

    說不定，那些世界和這個世界開始相通……

    砰砰——

    砰砰——

    有什麽東西，不受控製的在心底翻滾。

    然而那些希冀來不及擴展，鬆陽突然感覺眼前恍惚，入目的光線明滅不定，那是困倦的感覺嗎？

    不……

    ——有什麽，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麵醒了過來。

    然後，她陷入了熟悉的昏睡。

    ***

    那些無法活動的日子裏，在朧離開幾天後突然有了造訪者。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深藍色的妹妹頭，火紅色的雙眼，有時過來就坐在鬆陽的對麵幹坐一會兒，然後又消失。

    即使這麽幼小，但身上已經帶上了血腥氣息，當鬆陽問起的時候，她毫不掩飾的就告訴了鬆陽，她是個殺手，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暗殺精英，被列為奈落三羽之一，名為骸。

    據她寡言少語中得知，是從朧突然走神後知道是鬆陽的傑作，然後好奇，於是就來看看她是個怎樣強大的人。

    但後來幾次相處後才發現，這個被稱讚為暗殺精英的小女孩其實根本沒有經過係統教學，殺人很擅長，但讀書？那是什麽玩意兒，隻要識字接任務就能賺錢不就可以了。

    然後鬆陽在監獄裏突然就多了個徒弟，教導得最多的還是書麵知識。

    那些暗無天日的生活突然變得有了些色彩，即使這個女孩兒是個後天性的麵癱，但喜歡甜食這一點還是個小女孩兒嘛。

    直到某天，這個少女看著書頁最後的著名，細小的指尖劃過那些姓名，然後看向鬆陽，“為什麽你們都是三四個字，我卻隻有一個字呢？你也給我取個名字吧。”

    那時候，鬆陽隻能依靠著木頭牢門，伸長的腳尖被太陽照射著才能感到一點溫暖。

    “我的話，不行呢。名字這麽重要的東西，必須是重要的人取給你呢。”

    “鬆陽是重要的人。”

    她拍了拍女孩的腦袋，“那就找個比我更重要的人吧。”

    ***

    怎樣才能讓人強大起來呢？

    她承認，為了自己而存活的努力隻能說是努力而已，當有了牽掛，有了想要保護的人，那個時候，即使從身在地獄，也想要爬出來保護他們。

    似乎被人喃喃教誨，附在耳邊警告，那些不受控製的蠢蠢欲動，終於在某天來臨。

    她期盼的陽光就在不遠處，天人大軍的包圍下，他們來找回遺失的溫暖。

    “跟我們回去吧，鬆陽老師。”

    “終於找到你了，鬆陽老師。”

    “我可沒有失約啊，所以，鬆陽老師，回來吧。”

    靜謐中，有個不太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啊哈哈，原來你們的老師是個大美人啊，啊哈哈，讓我好想娶進……砰——！”

    朧統領著天道眾的暗殺精英，那是鬆陽第一次和學生們在戰場上拚殺，淺色的長發染上絢麗的鮮紅，那是他們熟悉又陌生的畫麵。

    而他們為了救她的奮不顧身，那灰紅兩種顏色的場景，怎能不讓她記刻一生呢？

    ***

    “不要傷害到我的學生！當我站在他們麵前的時候，如果你們膽敢把刀指向我的學生，我會不惜所有的顛覆這個世界！”

    ……

    “既然拚死也想要救她，我就讓你們看到她自願留在這裏！吉田鬆陽，隻要你願意自殺，我們就放他們幾個離開，怎麽樣？”

    ……

    “殺了我，拜托了！”

    “不要哭！殺了我，然後他們就是你僅有的夥伴，所以，接下來也要保護他們哦！”

    她送給他的刀，被他握在手中，然而即使身為食屍鬼的時候也不曾顫抖的時候，這個時候卻幾乎握不住。

    隻是因為她溫暖的雙手握著他，於是他有了勇氣與力氣。

    “終結之時，便是新生之日。”

    “這個國家和我的學生，都需要毀滅之後的浴火重生！”

    所以，讓她的鮮血點亮你們的勇氣，在她之後遺失的時間裏，一定要，一定要堅持下去！

    就算不那麽美麗，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