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盡，故國哀。人縱在，心已衰。雕欄玉砌不在，朱顏不曾改。可笑，可笑。”薑長煙慘笑著，歪靠著床邊緩緩坐在地上，此時她僅僅穿了一件白色鑲著金邊的褻衣，簡單又顯得高貴不已。衣領有許多紅色的血跡，是洛棣的。他就死在她的身上，被一劍割斷了脖子，而她是策劃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對於洛棣的死，她應該是最為高興的，但心中卻隻有解脫。她沒有可以傾訴的人了，親近的人皆已不在。她終是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去得到一個她渴望已久的結果。她想到洛棣在她身上肆意妄為，仿佛這一切還沒有結束。薑長煙一低頭便可看見身上被蹂躪的痕跡，雪白的肌膚四處青紫交加。她狠狠地搓著身上的印記，想撕扯掉一切過去，仿佛這樣就可以掩住發生在她身上的恥辱。她揉得狠，直到肌膚變得通紅，她才終於意識到這樣沒有任何意義，她又癱坐在地上，雙目空洞。伴著她的，僅有一室孤寂與忽明忽暗的燭光。

    忽而，房中門徐徐而開，伴著一些光亮灑在她的腳上。薑長煙猛地抬頭卻也看不清前方，外麵像是飄起了白色的雪花，看得不真切，像是潔白的夢境一般。她隻覺像是終於離開了黑暗，發瘋似的想跑到外麵。“公主”進來的小丫鬟玉華用力拽住了她，她這才回過神來。薑長煙緩緩扶上她的麵頰，遮住玉華的眼睛，因為她在玉華眼中看到了一個空洞的人，沒有靈魂的人，

    “你怎麽現在才來。”薑長煙輕輕說道，聲音小到幾乎不可聞。

    “庸王才命人將奴婢放了出來，讓奴婢趕緊過來照顧公主。公主，你還好嗎？”玉華問出了她最想問的，也最不敢問的。她看到薑長煙淩亂的衣衫，帶血的白衣，猛地落淚，跪在地上“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公主，公主受委屈了。”

    “怎麽會責怪於你呢”，這所有的一切，都拜洛棣、宰相和薑國子民所賜！薑長煙想將玉華扶起來，可不曾想自己太過於瘦弱，一點勁也使不上，“你要不起來怎麽照顧本宮。”聞言，玉華趕緊起身。她沒有再看著公主，她怕自己忍不住還會哭，惹得公主煩惱。

    薑長煙緩緩道：“你去找人將這一屋子的東西換了吧，可以換換了。這一切都結束了，”她頓了頓“再命人將洗澡水抬過來，本宮要沐浴。”

    玉華應了一聲便趕緊去辦薑長煙要求的事了。

    宮中的人速度很快，不到一個時辰便做完了所有的事。

    “公主要求的均已辦妥，讓奴婢來伺候沐浴吧。”玉華問道。

    “不必，你下去吧，本宮自己來。”薑長煙想都沒有想就直接拒絕了。她並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身上的傷痕，她也不想要任何人再出觸碰到她。

    薑長煙緩緩將自己置於一片水霧之中，水霧之中的她看不清外麵，旁人也看不清她。迷霧仿佛可以掩蓋一切－－她被蹂躪過的身體。她細細地清洗被洛棣觸摸過的每一處，但太多了，數不清，她也洗不清。她的眼角漸漸發紅，隻有此時在一片迷霧之中，她想像孩提時一樣倒在母親身上大哭，眼淚仿佛可以洗刷一切悲痛，然而這次，確實太難。

    “這一切，是我親手結束的。父皇、母後，孩兒沒有讓你們失望。”

    她回想起這一生，隻覺人生如夢，夢境太美，曇花一現，夢境殘忍，卻如蝕骨之痛，永不可消。

    薑國建立有二十餘年，至她薑長煙已有三代。薑氏祖先薑席原本是洛國的開國功臣，但洛國帝王在之後大開殺戒，薑氏未雨綢繆，在前魏國境地建立了薑國，與之抗衡。蒼梧大陸多年來戰爭不斷，在洛國建立之後慢慢打退北部劉國的餘部之後便開始休養生息，薑國一時也算安全。

    薑氏一向奉行一夫一妻，子嗣單薄，薑長煙是薑王的唯一的女兒，薑長煙及笄之時，皇帝冊封其為長順公主，取長順安康之意。太平十年，洛國皇帝洛問崩，由其最喜愛的孫子繼位，改國號大安，由皇叔洛棣擔任攝政王。攝政王好戰，一時硝煙不斷，洛國大敗吳國並且吞並薑國，薑國皇帝戰死沙場。

    薑長煙遂成為薑國女皇，統治薑國。其容貌甚美，親民和善，為薑國人民所愛。然而薑國雖繁榮，但是薑國人少，軍隊疲乏，不敵洛國。最終，薑長煙淪為攝政王暖床奴···

    “洛棣死了，洛棣死了，洛棣被我殺死了，父皇，母後，你們可安息了。”薑長煙麻木地重複著“洛棣死了，洛棣死了，我薑長煙說到做到”

    像是終於卸下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她將自己置在水中很久很久，直到水已經冰冷，她也沒有絲毫的感覺。終於，她緩緩起身，叫來玉華拿給她藥膏，自行上藥。

    “公主，還是讓奴婢來為您上藥吧。”

    “用不著你”薑長煙十分堅決，忽而聲音又緩和了一點“庸王打算怎麽處置薑國子民？”

    “回公主的話，庸王說會善待薑國子民，公主身份不變，還說之後會把薑國作為公主的封地呢！”玉華越說越開心，公主委屈了那麽久，終於有一個好的結果。

    “他果真說話算話”薑長煙輕輕撫上玉華的臉龐，本是二八年華好年紀，卻跟著她遭了許多罪“玉華，你出去吧。記得，自己給自己找個好歸宿，隻要你認定了，本宮都準。”

    “公主！”玉華聽著薑長煙的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公主，玉華一生都要與公主待在一起！”

    “傻玉華”薑長煙輕輕撫去玉華的淚水，“你出去吧，本宮上藥。”

    “是”玉華隻得答應。公主人雖好，但向來說一就是一，但是她的命令不容置喙。

    寢宮的大門再次關上，終於隻剩她一人被黑暗包裹。“封地”她哼了一聲，薑國百姓早已視她為妖女了，他們還是她愛護的子民嗎？薑國接連敗給洛國的時候，民間不知哪來的傳說，是她的美貌使薑國遭此橫禍，舉國上下一同討伐她，要將她交給洛棣處置，“嗬嗬，如你們願了”她慘笑一聲，緩緩脫下褻衣為自己上藥。

    上完藥，她為自己穿上了一件淡紫色的宮裝，這是她及笄時所著，也是被處置前穿的最後一件。華衣裹身也無法掩蓋她玲瓏身軀。七尺青絲順肩而下，一直落到腳踝與裙褶伴舞，如精靈在淡紫花間翩翩起舞。白色紗衣披外，更給她增添了些許仙氣，貌似仙人卻更有縹緲難以接近的威嚴感。嘴不點也含丹，雙眸剪秋水，能使任何人陷入其中無法自拔。靜時堅韌如梅，輕笑一聲卻生百媚，使芙蓉也失去其嬌豔。薑國薑長煙秀色掩今古，傾城傾國冠蒼梧，不無道理。

    她輕撫上自己的臉頰，這張臉帶給她讚美，也有災難。可如果沒有這張臉，她的又會是怎樣的下場？帶領薑國抵抗大安？淪為階下囚？奴隸？沒關係，如今，一切都結束了。她想想便釋然了，都結束的事情為何多想，讓她來結束所有的一切吧。她拿來早已備好的繩子，踩上桌子。結束這一生吧，她想。

    玉華在門外守候許久也不見薑長煙再召她進去，她不禁有些擔心，公主現在還是很傷心，一個人待會不會有問題？她想進去可是卻不敢進，公主向來嚴厲，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她不能再破了規矩惹公主不高興。她急的團團轉卻又無可奈何。突然，她想到庸王人還不錯，應該好說話，或許可以讓他來拜見，這樣她便可以進去看看。想著，她立即跑去找庸王去了。

    不久，庸王洛清歡便趕來了。隻見庸王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其著一身白衣，雖步履匆匆卻又沉穩，其人色若春曉，清雅出塵，一眼便再難以忘懷。都說大安庸王其人如玉，舉世無雙，此言不虛。庸王疾步走來，立於殿前，視意玉華通報。

    玉華會意，緩緩打開殿門。然而，待光透過門間照向殿內，隻一身影掛於殿中。玉華全身一緊，大喊出聲：公主！她立刻跑上前去，看清了上吊之人是公主無疑，急急地想將她拉下來，卻根本做不到，眼淚如雨而下，無助地跪下“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要是奴婢早些來”聽不清她說什麽，皆被哭泣聲打斷。

    洛清歡聽得玉華大喊，心中大驚，趕緊奔入殿內，卻見薑長煙上吊於殿中。他急忙上前將薑長煙放下來，緩緩伸出手來探她的鼻息“太晚了，她走了。”洛清歡突然感覺到一陣無力感，她那麽自傲，他應該想到的。是他疏忽大意了，沒有料到她這麽孤傲，也沒有去感受過她受過的傷害到底有多深。他緩緩將薑長煙抱上床，整理好衣服，便靜靜地盯著她。他從沒在意過她有多美，突然他發現她真的好美，令人窒息的美麗。她躺在床上就仿佛隻是睡了過去，她還會再醒過來的。不知不覺，一行清淚落下。

    可是，都知道，已經太晚了。

    宮外雪花漫天飄落，落地凝結成思念悠悠，又是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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