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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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南宮雪月匆匆來陪兩人喝茶,看到藍生著新裝,須淨、發順,瞅了又瞅,輕聲、狡訐地道了聲“真俊”,害藍生手足無措,臉直紅到了耳根裏。
南宮雪月臨走,特別交代詩妹要記得攜著那粒黑的彈丸,便又匆匆離去。
詩妹始終好奇,南宮雪月地位甚高,任何事隻消交代一聲,不必親力親為,可看她似乎比誰都忙,到底在忙甚?
終於申時過半,南宮拓出現,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同來邀二人赴宴。
南宮止的居所名為《止戈居》,《止》作何解?耐人尋味。
南宮止多年未歸,居所並未特意裝飾,擺設精致而簡單。
沒有上好香茗,也沒果子,待客的是一人一盅溫潤順口的《雪蜜汁》。
喝了幾口,詩妹開口問“這雪蜜汁不知以何調製,甚是溫香爽口?”
南宮止笑道“天山雪蓮花熬的,詩姑娘可多飲些,對女子體質、膚色甚好,小女便常飲用。”
詩妹微詫,這天山雪蓮又稱雪荷花,生於酷寒的天山雪岩中,甚是稀少昂貴,堪稱藥中之王,據說便是千金也難求,南宮止竟用來待客,可見其行徑一般。
雪蜜汁飲畢,席已備妥,按賓主坐定,南宮雪雪千呼萬喚始出來,向藍生與詩妹行禮後,低頭在藍生正對麵坐下。
雖隻是輕掃蛾眉淡抹紅唇,南宮雪雪仍美得教詩妹目不暇給,舉手投足間盡是詩意:未語人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
詩妹這會終知道什麽才叫做《濃妝淡抹總相宜》了。
可藍生卻不敢多看她一眼。
美女、甚至仙子藍生也不少見,可美到如南宮雪雪這般,教人看也心悸、不看也心悸的,卻絕無僅有。
姊姊也美,可畢竟當年她才九歲,隻能算是個美人胚子,不能算美女。
詩妹早托南宮雪月傳來口訊,說兩人吃素,不飲酒。因此桌上除了一盤清蒸魚外,幾全是素菜。
不用自己夾菜、盛湯,每個人身後都有個丫鬟,負責將新上的菜、湯分入自己的瓷盤、瓷碗中,並將空杯斟滿水酒。
藍生心道:皇帝吃飯也不過這般。
《水酒》是新釀尚未發酵的紅色葡萄汁,酸酸甜甜,有淡淡地酒香,卻無濃濃地酒味,甚是滋美。
南宮止父子輪流的敬,藍生一口接一口的飲。
藍生提著心防範,覺得葡萄汁裏並無古怪。
南宮雪雪隻各敬了藍生與詩妹一杯,她可喝的是花雕,喝酒時螓首微揚,衣袖遮住半張臉,甚是優雅。
那盤清蒸的黃魚置於南宮雪雪桌前,南宮止與南宮拓隻各嚐了塊魚腹,南宮雪雪的盤中卻不斷。
南宮止笑道“小女也不愛葷肉,卻愛吃魚,尤其是這江南才有的黃魚,鮮嫩無比,做成魚羹更是人間美味,可惜…。”
可惜藍生與詩妹吃素,南宮止便也點到為止。
飽餐痛飲一頓,藍生也不知南宮止到底下藥了沒,運了輪氣,隻覺精神抖擻,神智也清朗,全沒有在後山中毒的那種《異樣》。
或許隻是單純的吃頓飯,子母與南宮雪月多心了,藍生覺得南宮止看來雖有些桀傲不遜,可卻見多識廣、豪爽大氣。尤其是南宮雪雪,一舉手一投足都美得可入畫,這樣的女子怎會有個奸佞卑鄙的父親?
席罷,眾人移到客廳,南宮止道“古人宴客不可無琴,就讓小女為貴客撫上一曲。”
南宮雪雪蓮步輕移,月移花影般緩緩走到琴台前,向藍生欠身施禮後,端坐在古琴前。
這邊,南宮拓代父親在白玉製的雞子大的香爐裏燃上了段檀香。
香嫋嫋升起,四溢,琴聲幽柔款動,扣人。
南宮雪雪奏著元曲《別情》,唱道:
自別後遙山隱隱,更那堪遠水粼粼。
見楊柳飛綿滾滾,對桃花醉臉醺醺。
透內閣香風陣陣,掩重門暮雨紛紛。
怕黃昏不覺又黃昏,不消魂怎地不消魂。
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今春,香肌瘦幾分,摟帶寬三寸。
美人歌聲如青鶯、明眸如湖眼流波,時而婉轉,時而蕩漾,恰似那音律,既含蓄又嫵媚,好不叫人心癡意迷。
逐漸,藍生覺得全身一股燥熱,隻覺越看南宮雪雪月覺得她美麗可人,尤其那淒絕柔縝的歌聲,那如春波又似秋水的靈眸,美得叫人怦然心動,美得竟使人意亂情迷了。
詩妹察覺出異狀了,南宮止終於《下手》了,不過藥不在酒水裏,卻傪雜在這檀香中。這*甚強,滲雜在檀香中聞不出任何味道,若非藍生事前預服了劍無色贈的解藥,而且時刻警惕,恐怕早便要失態。
可藍生做錯了一件事,當他察覺身體有異時,正如在後山,他企圖運功抵抗,將《毒素》從體內排出,可這反而將毒素迅速傳遍全身。
其實這香味並非毒素,而是一種接近人體內的自然《激素》,是從西方的一種罕見的花中提煉而來,隻是人身體裏含量並不高,因此不致教人意亂情迷,可這香中的毒素含量是身體裏的百倍千倍,甚至要比後山中那一簇花還高出數十倍。
此時,南宮雪雪的琴聲奏畢,端坐於案前等著父親吩咐。
南宮止問藍生道“藍掌門,小女琴藝如何?”
藍生道“雪雪姊姊恰如古人所謂《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令人生慕。”
背完詩,藍生轉問詩妹“我說的對麽,詩妹?”
詩妹笑道“雪姊姊天生麗質,即是未妝扮也要被秋娘妒。”
南宮止聽後笑道“老夫與藍掌門相見恨晚,不如今日便留下,與老夫秉燭夜談,雪兒一旁撫琴,豈不快哉!”
藍生明知該一口回絕,可心裏卻有萬般不舍,舉目所見、傾耳所聞全是南宮雪雪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南宮止見藍生未拒絕,知道藍生即將入其彀中,喜形於色。
南宮止向詩妹道“詩姑娘,天色已晚,詩姑娘欲留下,抑是遣我兒送詩姑娘回赤雨軒?”
詩妹板起臉,問藍生道“師弟,你說呢?”
藍生怔了一下,「嗯」了聲,不知所以。
詩妹手中握著南宮雪月給的黑蛋丸,考慮再三,她知非不得已絕不可輕拋,否則不但將陷藍生於窘迫,更將撕大至南宮止與南宮雪家間的裂痕。
詩妹回想藍生在後山中毒的情況,苦細思琢了好一會,突靈機一動,道“師弟,城隍廟姊姊贈的絲絹可收好了?”
藍生又是一聲「嗯」,可隨後摸了摸胸口道“收好了。”
詩妹道“路姊姊還在麽?”
“路姊姊?”藍生隔衣摸著那段鬢發,心頭猛然一驚,竟驚醒了。
藍生隨即立起,邊走向詩妹,邊向南宮止道“伯父,時候不早了,我與師姊明朝還需早起,不如就此告別。”
詩妹也道“感謝南宮伯父款待,改日我與師弟再邀伯父至赤雨軒品茗。”
這突來的轉變令南宮止大惑不解,藍生明明中了他的香毒,可又如何轉眼間便自解了?
南宮止下的毒份量極重,再加上藍生運功抗毒,毒性更是迅速地蔓延開來,可他不知一件事,這毒雖如黑靈丹般會迷人心智,可在乍驚之下毒性便易散去。
詩妹回想起藍生在後山中毒的情況,當時她提到了師父,藍生即是在一驚之下便《醒》了,再加上此番藍生先服過劍無色贈的解藥,因此《路非花》這一驚,毒便全散了。
詩妹自然知道此刻搬出師父未必有效,城隍廟姊姊也漸沉澱於湖底,可路非花的死卻永遠是藍生心中最大的傷痛。
南宮止又試留了兩次,仍為藍生婉拒。
見兩人去意已堅,南宮止知道計劃失敗,隻好喚南宮雪雪與南宮拓同趨前送客。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南宮止皮笑肉不笑,冷冷地道
南宮雪雪始終未發一言,隻朝藍生低眉淡淡地一笑。
南宮雪雪的笑如暗雲般地一抹慘淡,失望的眼神中,沒有那絲小家碧玉的哀怨,可卻宣染著幾許紅塵若夢的惆悵,多惹人憐愛的惆悵!
詩妹暗道:真個我見猶憐!換做我便不走了。
瞥了藍生一眼,心裏還真有些替他婉惜呢!
南宮拓與兩名丫鬟仍有始有終地送到赤雨軒,才拱手告別。
詩妹笑謔道“藥性消了麽?”
“沒感覺了,”藍生帶著幾分慚意道“在後山運了輪氣便沒事,可方才越運功越燥熱…”
詩妹道“後山是天然的花,南宮止還添了其他猛藥,特別是用來對付內力高的人。”
“詩妹都無異樣麽?”藍生問
“有些”
“是何異狀?”
“不與你說。”詩妹帶著七分微嗔,三分靦腆道
“你真舍得?”
藍生道“我想過,不隻因為詩妹,若真的…真的…如何對得住子母與月姊姊?尤其,路姊姊還在看呢!”
詩妹搖頭一笑,不隻因藍生的其其艾艾,也不因他的深情。
“詩妹因何笑?如此詭詰!”
詩妹幽然道“師弟,撇下其他的不說,其實娶了南宮雪雪是一舉數得之事。”
“怎會?”
詩妹“南宮止野心勃勃,誌在四方,所覬覦南宮家的不過二寶而已,並非當家掌門之位。若師弟與他聯姻,不但可抱得美人歸,對他也如獲至寶,二寶之事便可緩。然後,師弟可與子母和月姊姊交心,不但可得到她倆的信任,更可輕易化解這蕭牆之禍,而以師弟的武功與聲譽,南宮家遲早要大權旁落…”
“如此,師弟不但有美人相伴,進可遠眺*,退可守住江南一片天。”
詩妹一番話叫藍生聽得瞠目結舌,幸好自己胸無大誌,也不覬覦南宮雪雪的美色。否則還真令人勃然心動呢!
藍生詭詭問道“詩妹方才說撇下的《其他的》是指何?”
詩妹怔了會,一本正經道“這要問你了,你心裏藏的那其他的還有誰?”。
詩妹當然是暗指已漸漸藏在深處的姊姊了。
藍生沒料到反被將了一軍,立即轉問道“若詩妹是我,會娶南宮雪雪麽?”
“難說!”詩妹狡獪笑道“我又不是你。”
藍生佯作起身,戲道“現在回止戈居還來得及麽?”
詩妹瞅著他笑道“來不及了。”因為此刻南宮雪月與南宮蕾已來到門前。
詩妹簡單將赴宴的經過說與二人聽,提到劍無色贈藥之事,南宮蕾在場自然記得此事。
藍生問南宮蕾“這江南三劍究竟是何來曆,為何要暗助我倆?”
南宮蕾道“沒有人知道他三人的來曆,二十五年前,剛好我出生那天,三人來到江南世家,與我父商議欲借居我家後邊那片山地。家父告知那地本也非我南宮世家所有,借可以,需憑點本事。”
“結果地借予三人了,可經過如何,我父卻未說。”南宮蕾瞥過南宮雪月,略帶神秘道“或隻有子母知道了。”
南宮雪月道“比武結果爺爺輸了,輸給劍無勝。”
“劍無勝贏了我父?”南宮蕾甚是詫異,藍生也記得南宮雪雲曾說“劍無勝的劍法華而不實…”而當時南宮博烈的武功堪入武林十大高手之林。
沉默了一會,南宮雪月續道“可爺爺事先答應江南三劍要保密的,尤其不將武功路數說出…但事後,爺爺說必須據實稟告子母,江南三劍並未反對。而子母也開出條件,山隻借予他三人,不容再有其他人,所有訪客都得事先經南宮家同意。”
關於江南三劍,眾人苦思半天卻毫無頭緒,隻暫當是友非敵。
俄而,山風驟起,陣陣涼意襲卷而來。
南宮雪月顰眉,望著窗外幽幽道“終於,山雨要來了。”
趁雨前,兩人匆匆告別。
風一陣一陣地急刮、橫掃,幾片落葉被倉皇地卷進屋內,藍生與詩妹攜手偎在門前,等了刻餘,可就是等不到半滴雨水。
終於,緊跟著一陣教人掏心的殘風之後,雨落下來了。
藍生眺望遠山,歎道“終於等到《山色空蒙雨亦奇》了”
詩妹搖頭道“雨這麽大,應是山色蒙蒙才對!”
兩人轉至窗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雨滴從紅色琉璃瓦上滴落,由於琉璃瓦反射,及與雨水折射,雨滴看來竟是紅色的。
“好美喔!”藍生看到這美景,忘情地伸手將詩妹緊緊摟住。
詩妹也看得癡了,這赤雨軒果然名符其實,下著紅色的雨,璀璨中卻似有種道不盡的淒美。
驀然,詩妹似想到了什麽,輕輕將藍生推開,從藍生懷兜裏拿出絲巾…
攤開絲巾,詩妹拿出路非花的那束鬢發,哀戚道“路姊姊,你可曾看到這美景?這赤雨像是姊姊為我倆流的鮮血,滴滴痛入骨隨,叫人悲傷欲絕。可姊姊的深情至性,卻經年華日日滋養,在我倆心底盛開成一朵淒美的鮮花,如此香鬱!”
說著,藍生與詩妹不覺悲從中來,繼而相擁而泣,漸漸分不清沾濕衣裳的是淚水還是彈落窗頭的雨水。
是什麽樣的愛,才能教人雖得不到也死而無怨?
是什麽樣的情,即便是百年、千年,仍教人刻骨銘心?(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