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赤足小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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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生見他如此輕薄,頓然怒火中燒,真想賞他吃拂塵,但見詩妹瞅著他笑,便又忍住了。

    霜兒接過飛鏢,一支支仔細地瞧過,然後向衣著華麗的少年道“大哥哥,你擲飛鏢準是準了,隻惜太慢了些,技巧也不夠純熟…”

    “喔,要如何才算快,才算熟練?”少年滿臉不服道

    霜兒從兜裏拿出鞋並穿上,她不喜穿鞋,之前始終赤著足,將鞋藏在兜裏。

    走至線前,將飛鏢分了左手兩支右手三支,先環顧四周,再看著少年,神秘地笑道“大哥哥,你可要瞧仔細喔!”

    話音剛落,眾人隻見霜兒先將右手的一支飛鏢含在口中,然後突地騰空而起…

    在那同時,霜兒左右手又各將一支飛鏢往上輕拋,然後…霜兒的動作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她雙腳分別踢著拋出的兩支飛鏢,同時雙手,還有口中的飛鏢也如拉滿弦之箭,驟然飛出…,

    在場的人多不會武功,沒幾個人能完全看得清霜兒的手法,隻見五支飛鏢如電馳,隻一眨眼便《篤》一聲,全部同時射入紅心。

    場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發愣,霜兒的手法之快之奇,完全到了令人匪夷所思,歎為觀止的地步。

    霜兒從呆若木雞的少年手中《奪》了十兩銀子,邊走向詩妹,邊回眸詭詭地向那少年道“謝謝大哥哥了。”

    她將銀子交給詩妹,並蹲下,又仔細瞧了瞧小姑娘的雕像,然後心滿意足地,一溜煙跑離現場。

    詩妹擔心這夥少年日後來尋事,沒立即將銀子交給老板,等眾人走遠才將銀子交給他,老板遠遠望了幾個少年一眼,本不敢收,可他太需要銀子…,

    老板幾乎是含著淚水,半推半就地收下銀子,並向那小姑娘示意。

    小女孩立即立起,向詩妹鞠個躬,並將手中方才刻好的一木雕交予詩妹。

    詩妹細看才知刻得是觀音像,像雖小,卻清晰傳神,就尤其那《慈眉善目、*慈祥》全像廟裏供的一般。

    “你幾歲了,喚何名?”詩妹關切地問

    叵料小女孩隻搖著頭,並沒回答詩妹的話。

    “她叫心兒,四年前染了惡疾高燒不退,直到十幾天後燒才退,可卻不能說話了。”老板道“這孩子命苦,娘死了,跟著我有一頓沒頓的,瘦得教人心疼…。”

    “喔,大夫怎麽說,是高燒引起的麽?”詩妹關心問

    “是啊,那年先是發大水,之後就是瘟疫,全村幾乎病死了一半,心兒她娘也死了,後來心兒的命雖撿回來,可從此卻不會說話了。”大叔說著不禁泣涕如雨。

    詩妹說著把起心兒的脈,仔細端詳了好一會,突然她麵露喜色道“她的聲音似還有得醫,這街上可有藥鋪?!”

    老板道“過了客棧,再往南走幾步便有間藥店。”

    詩妹道“我去買些藥材,回去連夜熬製,明後日再來。”

    說罷,詩妹將觀音像還給小女孩道“心兒刻得好極了,可姊姊是修道之人,不適合帶觀音在身上。”

    “多謝詩姑娘,不論心兒的聲音能否醫好,您的大恩,我與心兒都沒齒難忘。”

    詩妹笑問道“方才眾人都認為我等是假冒的,大叔卻如何肯定我就是南海門的詩姑娘?”

    大叔道“我雖非行走江湖之人,卻知一個道理,人的個兒高矮會訛傳,武功深淺可誤判,可那顆俠義之心無論走到哪兒卻都不會變。”

    詩妹與藍生前往藥鋪時路經一家《福原客棧》,進去訂了兩間房間,詩妹決定在此住上一宿。

    藥鋪在街尾,兩人邊走邊聊著,先是心兒,後便轉到霜兒。

    “沒想到霜兒的暗器竟如此厲害,既神奇又詭異,不知是如何練的。”藍生道

    詩妹笑道“那是與生俱來的天份,否則即是從娘胎裏就練起,也不可能如此精湛。”

    “從娘胎裏就能練了麽?”藍生笑問

    詩妹輕輕捏了藍生手臂一下,兩人想起當年詩妹竟真以為從娘胎起就可以練功,不禁失聲而笑。

    “霜兒呢?”藍生問

    “忽左忽右,若即若離,在後方跟著呢。”詩妹笑道

    藍生歎道“若有一天我也有這能力多好,就永遠不會和詩妹走失了。”

    詩妹搖頭道“這未必是好事。”

    “為何?”

    為何?,不論藍生怎麽問,詩妹也不肯再談,藍生隻好轉移話題。

    “霜兒真是妖精麽?”藍生問

    “嗯,”詩妹道“可她並不會害人。”

    “詩妹一定已知道她的身世,否則怎會不向嬤嬤問清楚。”

    詩妹搖頭道“我知道的並不多,不過晚上會問霜兒,嬤嬤應該不是她娘,許多事她不能說,那是她族人的秘密。”

    “那霜兒會說麽?”藍生問

    “她在族中的地位當不低,應可作主,隻是正如她所言,恐怕她知道的並不多。”

    到了藥鋪,花了近三兩銀子才買齊藥,詩妹趕回客棧,又給掌櫃五錢銀子請他煎藥,掌櫃的將銀子掂了掂,確定了真偽,眉開眼笑地要小二去後院煎藥。

    流了滿身汗,詩妹才和藍生回到客棧,正準備晚餐,突見霜兒笑盈盈,興奮地跑進來,雙手竟擎著整竿的糖葫蘆架,上麵至少插了三十餘串糖葫蘆。

    藍生驚問道“霜兒,你怎麽把人家的糖葫蘆全買了?”他指著紮上稻草的木竿道“這是人家吃飯的家夥,你要了沒用,不如待會還給人家罷。”

    霜兒沒搭理藍生,隨手拔了兩串交給詩妹,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挑了一串最大的舔了起來。

    詩妹接過糖葫蘆,顰眉問“霜兒,你哪來的錢?”

    “我沒錢,要錢做啥?”霜兒答得幹脆

    詩妹隱隱不安,續問“那麽這糖葫蘆哪來的?”

    “偷來的,”霜兒得意道“那老板在和人下棋,我趁他不備,便整竿偷來了。”

    藍生大驚失色,正欲開口,詩妹卻止住他。

    看著霜兒吃得津津有味,臉上還不時露著勝利帶來的興奮,詩妹起身,走到她身旁。

    “好吃麽?可別塞了牙!”

    “嗯!”霜兒舔著糖葫蘆,舔舔她的紅唇,顰眉道“你倆怎不吃?”

    詩妹望了藍生一眼,溫婉地向霜兒道“霜兒,那老伯為了賣糖葫蘆一早就得起來去買棗子,山楂…洗淨、晾幹後再切開將子除去,然後還得熬糖…”

    “他整晚站在街口,晚飯都沒吃上,一串糖葫蘆隻賣十文錢隻能賺三、四文,賣十個明兒家人才能勉強吃上三餐,這三十個糖葫蘆最少得賣掉一半他才有錢再買棗子山楂,你若把它偷來,他一定心裏著急,這可不是玩耍,因為明兒他的家人都得挨餓了,我們也沒有糖葫蘆可吃了…”

    霜兒道“是麽?沒有錢他可以去偷別人的,也可以學那些強盜攔路強劫啊!”

    “他這麽老了,身手又不敏捷,更沒習過武,如何去偷,更如何去搶?何況偷搶是被禁止的,若被人抓到要去做苦工的,他的家人便沒人養了。”

    “何況若每個人都靠偷搶為生,誰來種田給我們吃飯,誰又願意開客棧讓我們住?”

    “我又不吃飯,也從不住客棧…”霜兒憋著嘴沒好氣道,可她雖這麽說,心裏卻知道詩妹說得有道理。

    “既已偷了又如何?”

    詩妹道“你先將糖葫蘆擱著,隨我去,待會兒再吃。”

    詩妹走在前方,藍生與霜兒在後遠遠跟著,沒多久便在廟前見到哭喪著臉的老伯,他仍在東奔西找,四處向人詢問,麵容甚是沮喪。

    “可有人見到我的糖葫蘆?”

    “好容易湊了點錢,這會要我一家三口如何過活?”

    詩妹來到他麵前,問道“老伯你在找甚?”

    這老伯認得詩妹,紅著眼道“我的糖葫蘆,也不知哪個短命的偷了去,要我如何過活?”

    詩妹毫不考慮,拿出一兩銀子道“老伯,你做的糖葫蘆好吃極了,定是哪家沒鞋穿又頑皮的孩子拿了去,這銀子你收下,明晚再向你買糖葫蘆。”

    霜兒聽了立即拉著裙子,低頭,腳是遮不住,隻好移步,藏在藍生身後。

    這老伯喜出望外,忙道“這怎行,我怎能收姑娘的錢,何況這些糖葫蘆也不值一兩銀子。”

    “你就收下罷,多的錢明兒買半斤肉,給孫兒補一補。”

    老伯含淚收下銀子,苦著臉向詩妹道“這世道,老天有眼啊,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詩妹忙道“老伯言重了,晚輩隻是略盡綿薄之力,不足掛齒。天下雖亂,善良的人卻甚多,隻是百姓日子都不好過…,老伯切莫絕望,天下會太平的,人懷著希望過日子總是好的。”

    老伯再三拜謝,詩妹才離去。

    回到客棧,藍生詩妹各叫了一碗麵,麵來之前便先吃起糖葫蘆,反倒是霜兒木著臉嘟著嘴,對糖葫蘆卻視而不見。

    “怎不吃了?”詩妹問

    “姊姊在生霜兒的氣!”

    “怎麽會?”

    “姊姊是大俠,霜兒卻是沒鞋穿的賊。”

    “嗬嗬…”詩妹笑不可遏,指著藍生道“他才是大俠,姊姊隻是跟班的。”

    見藍生似笑非笑,霜兒終於忍不住笑了。

    詩妹道“人間很多事,很多道理從前並沒人說與霜兒聽,不是霜兒的錯,姊姊與你藍大哥也一向貪玩,常闖禍,慢慢從中記取教訓,盡量不犯同樣的錯。”

    “嗯,霜兒有些明白了…”瞅了藍生一眼,霜兒欺身咬著詩妹耳朵,說起悄悄話“為何霜兒瞧來瞧去,姊姊才像大俠,大哥卻像跟班的。”

    “嗬嗬…”兩人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吃完麵,藥也熬好,詩妹留了一碗湯藥,剩下的等陰幹後加料做成藥丸。

    三人趕去射飛標的大叔那兒,見場中熱鬧非常,隻聽一少年嚷道“詩女俠一翻身五標齊發,標標中的,入木三分…”他說著將手中五支飛標射向標靶…可飛標卻紛紛墜落,不但一標也沒射中靶心,甚至連靶都沒沾上,引來旁觀群眾一片噓鬧聲。

    藍生與霜兒躲在人群後方,詩妹拿著藥,穿過人牆,走到大叔身前。

    大夥認定霜兒便是《詩女俠》,詩妹的出現反倒無人關注。

    “大叔,趁這碗藥尚溫火,先給心兒喝下。”

    心兒皺著眉喝下湯藥,詩妹續道“另有四十粒藥丸,要明日才能給你,每日早晚各服一粒,五日內當初見效果,二旬後當可大愈。”

    大叔感激得涕泗縱橫,眼見就要跪拜,詩妹緊緊捉住他的手,道“大叔切莫如此,行俠仗義談不上,可扶危解困本就出自師父訓勉,我與師弟隻是遵從師命,豈敢受此大禮。”

    這時,心兒拉著詩妹的衣袖,將手中兩個木雕像拿給詩妹。

    詩妹細看,木偶刻得是一男一女,男的束發,手執拂塵,身後負著一柄長劍,英姿颯爽…

    而女子麵貌姣美,長發垂肩並微微飄逸,手中握了支長笛…這不是藍生與詩妹又是誰?

    木偶刻得甚是精致,不但是詩妹發絲飄逸,連藍生的衣袂因風而起的折皺也刻得栩栩如繪,完全像是名家之作,有誰會相信竟是出自這瘦巴巴的小姑娘之手?

    詩妹驚歎道“才別過一個多時辰,心兒竟能刻得如此快有如此維妙維肖!”

    大叔道“非也,此乃檀木,甚是堅硬難刻,心兒早在半年前便刻好了身體、衣著及發飾,直到今日見了兩人才刻上容貌。”

    《原來如此》,詩妹突然靈機一動,道“大叔,我與師弟曾遊曆不少名刹古寺,廟宇前多有販賣木雕的佛像與神尊的。不論身處亂世還是太平盛世,善男信女買回家供奉的為數不少,前麵就有個供奉菩薩的觀音廟,心兒可去廟裏細觀菩薩與羅漢的麵容服飾,若能刻得七、八成,肯定能賣上好價錢,再過七、八年或許天下也太平了,到時也不愁找個好人家…。”

    “是啊!”大叔道“我曾想過,不過那雕神像的木頭甚是昂貴,今日得姑娘相助有了這十兩銀子,不但可買木頭,還可買幾支利落的刻刀…”

    大叔一再拜謝,詩妹臨走,又硬塞了一布囊給大叔,裏麵約有五兩的碎銀。

    大叔哪肯收?可詩妹堅持要買些肉給心兒吃。

    雖然詩妹與藍生從小就吃素,可他倆都知道,這亂世中的孩兒卻都渴望能吃上肉,一、二年,甚至是五、六年沒能吃上肉的貧苦人家為數眾多,像心兒般麵黃肌瘦的孩童比比皆是。

    路上詩妹向霜兒道“霜兒,你覺得偷東西快樂,還是幫助別人快樂呢?”

    霜兒調皮道“都快樂,可我沒有銀子去幫助別人,隻能偷東西。”

    詩妹笑道“幫助別人未必要靠銀子,像你稍早射那五支飛標,教姊姊大開眼界,不但解了大叔的危,還幫他賺了十兩銀子,不是麽?”

    見霜兒沉默不語,詩妹續道“你為何跑掉,幫助別人當是很快樂的。”

    霜兒道“嬤嬤一再告誡我,在人前不可輕易顯露武功…”

    “喔,是姊姊疏忽了…”詩妹道

    “可那時真的很愉快,就像偷了整牛車的糖葫蘆一般…”(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