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公主回南京了，可卻遲遲沒來消息，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個早上，才見星遙駕著馬車來雲龍山，邀藍生進宮。

    “我一個人麽？”藍生問

    “公主沒說”星遙道

    照理來說，這次護駕銀霓居功至偉，無雙公主怎會隻邀自己一人進宮？

    “哥哥你去吧，公主肯定有話想單獨對你說。”銀霓道

    這才是藍生最擔心的，既然星遙也沒能肯定公主的意思，藍生還是決定讓銀霓一起去。

    可意外的是，銀霓卻不肯。

    藍生一人坐上馬車，心如明鏡，知道無雙公主要有所作為了。

    誰不知道呢？

    那日在驛館，藍生為救她，受了鬼穀仙妹一掌，登時暈死過去。所以後來的事他全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

    那日，他整個身子鋪蓋在公主身上，臉也在貼在公主臉上。

    無雙公主感到他吐出氣的氣息，知他沒事，卻沒立即將他推開，反而噙著淚水，伸手輕撫著藍生的臉頰。

    這一幕所有的人都看在眼裏，幾分愛慕？幾分憐惜？沒有人說得清楚。可事情過後，誰都知道無雙公主不會再沉默了。

    最不願看到這一幕的絕對是鳳姊，她無疑是始作俑者，當年便是她一手導演著橫刀奪愛，欲逼藍生舍棄雙成仙子而選擇詩妹。

    天道好還，她粗暴的算計自然沒有得逞，卻苦了三人。

    如何讓天上那隻蝴蝶回來呢？

    “去天庭要人”，那是癡人說夢，藍生精神恍惚，方寸大亂時尚可信之，如今清醒了，誰還信呢？

    最終，連鳳姊也不得不信那句話了：“解鈴還須係鈴人！”

    經曆這麽多事，你可以不信鬼穀仙妹的武功空前絕後，卻不能不信南宮世家的神卦，不能不信子母千年積累的智慧。

    那一幕，無雙公主的柔荑撫在藍生臉上，卻痛在每一個人心底。

    為了那一幕，鳳姊沒見藍生，霜兒沒留下，如今銀霓沒跟去，也因那一幕。

    無法接受又奈何？

    太子即位，尚無子嗣，南京東宮《春和殿》暫時借了無雙公主。

    無雙公主在書房單獨見藍生，令藍生詫異的是，無雙公主今日不但未抹脂粉，連長公主的發式都沒梳，卻疏了個雙髻，插鳥型雙發笄。

    這是一般大臣與富貴人家未成年千金的發式，也有成雙成對之意。不過，反正藍生也不知何意…

    無雙公主給了藍生一抹淡淡的笑，頓時解除了藍生心裏的武裝。

    藍生最關心的事莫非鬼穀了，本以為無雙公主這次來南京，會帶來皇上的決定。

    但皇上清除了歐陽世家與泰山派，竟遲遲未對禍魁鬼穀做出處置。甚至還準備加封漢王與趙王，實令天下人大惑不解。

    藍生哪知朱瞻基的心思？這皇上在驛館偽裝成錦衣衛，親眼目賭鬼穀仙妹於千軍中，在全武林最豪華陣容的護衛下，輕而易舉的斬殺了假太子，當時就嚇傻了。

    再加上他幾乎證實了先皇朱高熾是死在鬼穀仙妹手裏。因此他明裏猶豫未決，暗地確派人去鬼穀密議。

    鬼穀仙妹正愁數千年的鬼穀要被迫遷移，誰知天上掉下來了禮物，她毫不考慮就與新君訂了密約，這件事連無雙長公主都被蒙在鼓裏。

    無雙公主隻感到事情發展似乎不對路了，可也不知問題出在哪，好幾次麵陳皇上，促皇上早對鬼穀采取行動，可皇上隻一句“朕自有主張”，便打發掉。

    麵對藍生，無雙公主又不適合數落新君的不是，也隻能說“皇上自有主張”，來應付。

    “今天我們去一個地方。”無雙公主轉了話題道，帶著盈盈笑意，也不等藍生答應便起身往外走。

    “去哪？”藍生問，已隨著公主走出書房。

    “待會就知道”無雙公主故作神秘。

    “很遠麽？”藍生問

    無雙公主笑道“隻須走到馬車的距離。”還是不肯說

    無雙公主今天總掛著微熏的笑意，一身微紫，像極了初放的牡丹，讓人有點飄有點醉。

    藍生一路與無雙公主閑聊著，話題仍圍繞著鬼穀與新君，可兩人都刻意沒談藍生拚死相救之事。藍生始終未往車外瞧，心道：去哪裏又有何幹？一副掩耳盜鈴的打算。

    馬車未停，便聽到車外賣香、賣靈符、算命的，藍生知道上哪了。

    『是那間城隍廟。』

    本以為沒什麽地方是不敢去的，可這廟他真的不想來，霜兒也提醒過他不可再來此處。這是他與蓮香公主初遇之地，也是與無雙公主重逢之處。

    這城隍廟裏深鎖著他兩世的情結，他不想解開。

    馬車停了，無雙公主催他下車，藍生無奈，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廟中香火鼎盛，可惟獨那一間空無一人，且有幾名和尚守在屋外，不讓人進去，看來是無雙公主事先安排好的。

    拜完地藏王菩薩，無雙公主幽幽道“那次，我在江邊聽你說過，這間城隍廟與通州的那間完全一樣。上個月，我特意去通州走了一趟，果然如你所說。”

    “這間廟是母妃去世後，父皇依我設計建造的，你說，我沒去過通州，那時也才七歲，腦海怎會浮現出一模一樣的圖紙？”

    藍生想了會道“原因並不難懂，就像你能吹出早就失傳的召魔咒。”

    “那不一樣，”無雙公主原本帶著七分笑意的臉龐，頓時轉而陰霾道“我在通州廟裏，向菩薩上了三炷香，回想著你說過的情境，突然腦海一陣眩暈，好似真的回到了七十幾年前，回到我初見你時。看到你一臉血漬，可我心裏不但不畏懼，反而覺得與你似曾相識，想幫助你…”

    無雙公主淚未流，倒是藍生忍不住了。

    那一幕，曾經在藍生魂牽夢縈的夜晚出現過多少次？又曾經多少次，在藍生無助悲傷的童年，撫慰著他靈魂？

    多少個悲慘的日子，因為心裏有姊姊，才讓自己能頑強地活著？

    可後來，為了詩妹，藍生強迫自己忘記，忘記與姊姊有關的一切。

    “無雙，我對不起你！”每次都是這句話，但除了這句話，藍生還能說什麽？

    無雙公主道“約你來此，不是為了勾起你的傷痛，更不是為了聽你道歉，我要親口告訴你，我們之間的事隻有我倆能解決。”

    藍生沉默了好久，好容易讓心情平複下來“要如何解決？”

    “來之前，我還去過南宮世家，”無雙公主道“我很高興，子母，你月姊姊，終於沒當我是外人了。”

    “她說，談起你舍命救我，你隻淡淡說了句：公主不能死。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你心中除了結盟之義，還是有情的。”

    “情與義究竟孰重？”藍生道“雖然我倆相識在先，可我已答應詩妹不再提到你，甚至將你忘記，我也答應會娶她為妻。”

    無雙公主道“那你與詩妹為何又來大都找我？”

    “那是命運，我倆無法抗衡的命運，可好不容易找到…蓮香公主，她卻不願與詩妹分享，所以後來才導致我詩妹為成全我倆，將靈魂交給了魔鏡，墮入魔火中。”

    無雙公主流淚道“所以你恨我，寧願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魔火吞噬，寧願殉情也不願救我？”

    藍生道“我當時腦海一片空白，萬念俱灰，可我不曾恨你，隻對不起你。”其實藍生回想起來，當時卻是悔恨交織，真的有玉石俱焚的決心，因此他才更覺得對不起蓮香公主。

    無雙公主再次強調道“我不是來聽你說對不起的，我不相信蓮香公主會那麽做，我也說過，我寧願把魔笛贈與人，也不會與人爭搶，更不會睜著眼看著別人為了成全我而墮入魔域。”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是那樣的人。”無雙公主已泣不成聲。

    藍生想去安慰她，可自己的心不比她更好受。

    “月姊姊早說過，那是一場難以挽回的誤會，命運如此，徒歎奈何！”藍生道

    “往事已矣，莫怨命運。”無雙公主歎道，隨即，眸光一亮“今日於此，在菩薩麵前，我與你訂下新的盟約。”

    藍生隻有洗耳恭聽。

    無雙公主擦拭了淚水，緩緩道“記得刺繡裏的那三隻蝴蝶麽？”

    藍生當然記得

    無雙公主“你月姊姊說，要讓天上的那隻回來，我倆得齊心協力渡過百劫十厄，你準備好了麽？”

    藍生還欲抗拒“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我的心已破碎…”

    無雙道“誰的人生又是生而完美呢？既然破碎不全，就讓我捫努力去填補吧！”

    無雙的話，她的執著與真摯都教藍生感動不已。

    藍生深吸了一口氣，他準備好了，直到今天，在菩薩麵前，他才終於知道無雙公主什麽樣的人。

    想起正是雙成仙子，是她冒死與自己去檎共工，才換得詩妹脫離魔域…是不是無論當神仙還是轉世為人，一顆誠摯炙熱的心永遠都不會變？

    馬車先送公主回宮，再送藍生回雲龍山，藍生將與公主新的盟約告訴銀霓。

    銀霓不置可否，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妹妹你說句話啊！”藍生急道，他多希望銀霓罵他一頓，甚至耳提麵命，提醒他不要辜負詩妹。

    誰知銀霓卻說“你是我哥哥，你怎麽做妹妹都支持你，記得宮主說的那句話麽？我倆結拜，與我族人無關…今後即便我族人不諒解你，甚至視你為敵，銀霓也永遠是你妹妹。”

    藍生又忍不住熱淚盈眶，霜兒那天說的話他沒聽懂，現在懂了。“我此生如何幸運，能有你這樣的妹妹？妹妹放心，哥哥不會讓你難做，也絕不會成為你族的敵人。”

    銀霓“無論哥哥怎麽抉擇，妹妹隻願哥哥快樂。妹妹雖無淚水，卻不願見哥哥流淚，更不願再見到有人為哥哥流淚。”

    藍生“有妹妹諒解，哥哥才敢履她之約，哥哥保證，此生絕不辜負你詩姊姊，可也不想再說對不起，不願再讓人為我流淚了。”

    注：傳說，數千年前，九天玄女於西海（今青海）鳳凰山，吸收日月精華與山靈百獸之氣，渾然而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