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停了，浮霜與千層下了樓，徐大叔已經在門口等候了。

    浮霜有些擔心千層的身體，本不打算帶他去千金樓的，誰知那家夥今早醒來時生龍活虎，全然讓人無法想象他是一個昨晚受過風寒的人。

    再加上經過昨晚一事後，千層更是半步不離浮霜，不禁讓浮霜覺得他真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也罷，留千層一個人她也不放心。

    在去千金樓之前，浮霜曾以為千金樓是個酒樓，因為以前每次趙姨帶回的飯菜都是那麽可口，她和千層總是吃得十分飽。

    盡管腦海中還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浮霜唯獨沒有想過千金樓會是個妓館。

    她覺得她還需要時間去接受。

    因為是白天，樓內顯得冷清了許多，隻是時不時都能遇上幾個正要歸家的公子哥，他們見到浮霜時，臉上隻有一個表情，那就是驚訝。

    浮霜心想，定是自己的銀色麵具太顯眼，於是默默低下了頭。

    徐大叔有些意外浮霜的冷靜，而後釋然，上天早已注定了她不會是個平庸角色。

    “樓主，這邊請。”

    三人來到千金樓的第六樓千金閣，這一樓未設客房，隻單獨一間，清淨隱蔽。

    徐大叔推開房門，浮霜與千層跟隨其後。

    眼前所見盡是一排排輕若羽毛的薄紗，豔麗的顏色透著奢靡，風一過，脂粉香氣四溢。

    浮霜注視著徐大叔將梳妝台移至一旁，透過那個不大的洞口，可以看見裏麵的暗間。

    進去之後，浮霜也沒覺得這暗間有何特殊，簡單的布局，隻一間床，一扇窗，一書案。就是不知徐大叔為何要帶她來這裏。

    徐大叔拿起書案上的一個本子遞給浮霜，浮霜隻以為是千金樓的賬本之類的東西，誰知打開看時，全然不是她想的那樣。

    上麵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大多是在黑色的墨跡之上劃了一條紅線，隻有個別打的圈。

    字跡由舊到新，看得出是有些年頭的，隻是，徐大叔給她看這個的用意何在？

    “樓主可知，千金樓為何名為千金樓？”

    “願擲千金，博千金一笑。”既是妓館，想來這樣回答不會有錯。

    “樓主說對了一半，準確來說，一單生意值千金。”

    “生意？”

    “樓主聰慧，不會不明白。”徐大叔看向浮霜，淺淡一笑。

    浮霜自然知道，所謂的生意定不是妓館的生意那麽簡單，想到那些劃去的人名，浮霜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這念頭跳出來的時候，連她自己也被驚著了，再看向徐大叔時，他仍在笑，可那笑裏分明透著一絲冷漠，人情味也似淡了，這或許也恰恰證實了她的猜想。

    也難怪，為什麽她一開始便覺得昨晚在客棧見到的那些人身上有種特別的氣場，那叫戾氣，他們做的是殺人的生意！

    想到這，浮霜再淡定不了，連那本子也握不住，要知道，那可是一本沾滿鮮血的賬本。

    “對不起，我想我無法繼續做這個樓主了。千層，我們走。”

    浮霜逃也似地離開，當得知真相後，這個地方帶給她的隻有窒息感。

    看著浮霜漸遠的背影，徐大叔並不挽留也不阻攔，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坦然接受才讓他覺得不妥，不過無妨，他相信，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撿起滑落的賬本，徐大叔拿起一旁的狼毫蘸上些許墨水，在那本子上又添了個名字。

    ……

    浮霜帶著千層匆匆離開千金樓，身處鬧市，心卻無底悲涼，昨夜她才信誓旦旦說不會辜負趙姨，今日卻這般做法，若趙姨還在，隻怕會失望吧。

    可她無法違背自己的本心，她真的做不到對那些人命視若無睹。又或者，她實在難以將那般慈愛的趙姨與這樣的殺人生意聯係在一起，但趙姨明明說過，千金樓是她的心血。

    “浮霜，我餓了。”

    街上的早點鋪飄來香味，千層揉了揉肚子，他不懂浮霜眼中的悲傷，隻知肚裏空空。

    “我們去買吃的。”

    浮霜雖然無奈，可幸好她還有千層，就算離開千金樓，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她不該如此悲觀。

    二人來到一家包子店，浮霜摸了摸自己懷裏，才發現她身上並沒有銀兩。

    沒有銀兩，連吃住都成問題，更別提什麽報仇的事了。

    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便是臉上的銀麵具，可這畢竟是趙姨留給她的，浮霜猶豫許久，最終決定把它拿去當了。

    幸好麵具不是必需品，沒了它，她還可以用麵紗來代替，可若是連基本的生存都成問題，留著麵具的意義又何在。

    附近恰好有家當鋪，那當鋪掌櫃識貨，看著那麵具上精細繁瑣的雕刻花紋就知道，那麵具不是凡品，願意出價二百兩銀子。

    浮霜不知這價是高是低，隻需換來的銀兩能解她燃眉之急。

    如此，成交。

    臨走時，浮霜特意囑咐當鋪掌櫃別將麵具轉賣給別人，過些日子她便會來贖走，又要了一方手帕暫且遮住臉頰。

    拿著銀子出了當鋪，二人正要前往包子店時，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浮霜隻覺得耳邊風聲一緊，幸好隻是車簾擦過她的臉頰，正暗自慶幸自己和千層都未受傷之時，人群中不知是誰高聲喊了一句。

    “快看她的臉！”

    那人一喊，這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她，那般的不約而同，就像一場準備已久的預謀。

    馬車裏，有人探出了頭，手裏還握著她的麵巾，麵上的表情洋洋得意。

    是他！

    上次殺她不成，所以這次換了一種方式嗎？

    人群逐漸將她與千層包圍，有人罵她是怪物，有人嘲笑她是醜八怪，更有甚者，拿起菜葉直接往她身上扔。

    難道就因為她毀了容，就該受到如此對待嗎？世人當真俗不可耐。

    好，如果真相就是如此她也認了，可千層是無辜的，為何連他也要與她一同承受這種羞辱？

    千層被那些湧來的人群嚇壞了，蜷縮著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浮霜隻得緊攬千層，盡量護住他的頭，以免那些扔來的東西傷到他，卻隻換來越來越多的東西向她砸來。

    不知是誰，扔來了一顆石子，石子不大，卻鋒利，擦過她的額頭，瞬間留下溫熱的液體。

    浮霜忍著痛，隻輕哼了一聲，並未多在意，可千層卻不這樣想，他愣愣地看著浮霜額頭的血跡，眼神裏似有憤怒的火花在燃燒。

    千層不懂，可不代表他不在意，浮霜受傷了，他不能不管。

    千層抬起頭，在人群中找到那個向浮霜扔石子的人，豁然起身，大力撥開圍觀的人群，一掌劈向那人胸口，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沒看清。

    那個男子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已是一口鮮血噴出，倒地時臉上都還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殺人了！殺人了！”人群四散著逃開，生怕千層會傷到他們。

    千層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連自己都很驚訝這個結果。

    浮霜心中一慌，轉動輪椅湊到男子身前，她先是搖了搖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盡管不願相信，可男子確實沒有了呼吸，已經死去了。

    千層殺人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千層，我們快離開這裏。”

    千層仍在發愣，手指還微微抖動著，他從沒想過要殺誰害誰，不過是氣不過，想替浮霜出出頭，不讓別人再欺負她而已，為什麽那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浮霜可顧不得那麽多，一手轉動輪椅，一手拉起千層，再不走，等官府的人一到，他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還沒走出這條街，那些手執兵器的官兵們就已經將他們包圍，浮霜心裏咯噔一聲，暗叫不好，唯有緊緊握住千層的手。

    他們似乎比她預料中的來得更快呢。

    “人是我殺的，你們要抓就抓我吧。”

    浮霜搶先開口，好讓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這招縱然奏效，可那些官兵一見到她臉上的疤痕，紛紛露出驚異的神情，浮霜心裏一涼，她就真的那麽嚇人嗎？

    官兵們也不與她說話，隻強行將她與千層的手分開，任憑千層如何掙紮，她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戴上重重的枷鎖。

    浮霜想攔，又哪裏攔得住，看著千層無辜又驚慌的神情，她隻感覺到深深的無助，是她拖累了他，是她沒有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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