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宋亦的身影已渺小得看不清，浮霜才舍得回過頭，卻發現尤鈺的眼神意味深長，不知他又在算計什麽？

    但不管他如何算計，她都不會讓他得逞的。

    尤鈺將解藥給了她，浮霜卻沒有立即吃下，隻是收起那瓶子，放入自己懷中。

    天色暗了下來，紫紅夾雜著橘黃色的餘暉映入眼簾，周國的夜晚很冷，浮霜快步走向馬車，微微瑟縮的樣子看起來更單薄了。

    再回過頭看一眼時，城門緊閉，浮霜心中祈禱著，願來日與宋亦的再見不會是訣別。

    又回到鳳凰城。

    見浮霜安好無恙，眾人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一番詢問，竟得知尤鈺喂她吃了毒藥，還讓她見了宋亦。

    “浮霜，我爹給你解藥了嗎？”

    千層更關心的是這個。

    “嗯。”

    浮霜點了點頭，那件事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免得他又擔心。

    “那就好。”

    “也不知我爹究竟在打什麽算盤？”

    “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不過，我們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含瑛插了一句，目光轉向了浮霜。

    “什麽意思？”

    “千層，你該懂我的意思吧。”

    千層不答，他自然懂含瑛的意思，可是，難道已經到了非那樣做不可的地步嗎？

    心兒她……

    浮霜很平靜的聽著他們談話，原來真到了要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真相並不是那麽渴望，難得糊塗，知道的越少，過得越快活。

    雖然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都快結束了。

    趁他們不注意，浮霜將懷中解藥瓶偷偷藏在牢房的幹草堆下，這感覺比預料中要輕鬆許多，如果死與愛必須選一個，她當然選擇後者，所以她不怕死。

    “千層，我準備好了，你說吧。”

    千層雙臂垂著，似有百斤重物壓在上麵，一動不動，好半晌，他才緩慢又吃力地抬起手，試圖一撫浮霜臉頰，卻又在半道停了下來，總是忍不住觸碰她，總是學不會放開她，最終的結果便是，失去她。

    但不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陪著她的，所謂的真相，她不該一人承受。

    “好。”

    千層與浮霜相對坐下，浮霜原本以為那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然而不是。

    “閉上眼，我讓你睜開時，你再睜開。”

    浮霜照做，不一會兒，她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檀香，隻覺得莫名熟悉，卻又實在記不起來，這香氣雖淡，效力卻猛，很快她發現自己的思緒變得不再清晰了。

    千層在她耳邊說著什麽，她內心裏知道，卻無法描述，明明隻說了一句話，卻感覺似乎有千言萬語在往耳裏灌，腦中鑽，很奇妙的感覺，她有些想逃，又有些貪戀，仿佛從前失去的記憶都回來了，完整了。

    那句話反複回響，她終於聽清了。

    千層說：睜開眼後，你會想起一切。

    她的睫毛輕輕發顫，第一次發覺睜眼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她怕了。

    “現在可以睜眼了。”

    此刻千層的聲音有著她無法抗拒的魔力，她隻能乖乖聽話，睜開了雙眼。

    刹那間，那眼神中傾注無數傷痛，再無往日清明。

    痛極攻心，以致氣血上湧，浮霜一口鮮血噴射而出，濺濕千層上衣，星星點點若紅梅。

    她好恨。

    終是難以接受，連她的身體都選擇了逃避，浮霜當即暈倒在千層懷裏，千層拭去她嘴角殘血，隻得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痛的人又何止她一個呢？

    ……

    弄野林，是鳳凰城到平落城的必經之路，不過才卯時，卻有幾輛馬車疾馳其中。

    浮霜就在其中一輛馬車上，車身雖晃，卻絲毫不影響她對身旁人的興趣。

    眼前這個女子竟然跟她長得一模一樣，不，是易容得一模一樣，周國易容秘術，她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尤鈺剛才跟她說，若是她不願出麵，可以讓她身旁這個女子代替，看她自己的選擇。

    他還告訴她，此女子身懷利器，功夫了得，若見了宋亦，情急之下，還不一定會發生什麽事。

    意圖這麽明顯，她又不是傻子，她心裏如明鏡似的，她若去了，要麽宋亦退兵，要麽她死，她若不去，宋亦就危險了。

    其實何必這麽麻煩，她用不著任何人逼迫她，她會去的，與宋亦相見的機會，她怎能錯過？

    馬車一路行駛順暢，到了平落城，速度才慢了下來。

    街上幾乎見不到平民百姓，四處皆是巡邏的士兵，看起來倒也紀律嚴明。

    浮霜甩甩頭，她怎麽關注起這個來了，果然有些東西還是會變的嗎？

    許是見麵心切，明明很短的距離，浮霜卻覺得走了好久。

    直到上了城牆，見到城下大興的軍隊和那領兵的宋亦，她才覺出真實感。

    他看起來是離她那麽近。

    一身戎裝盡顯英姿，正是她原本就心儀的男子，若是時間允許，她可以就這樣看著她，許久許久。

    “宋將軍，你可認得我身旁這位女子？”

    “不勞城主提醒，浮霜是我的未婚妻。”

    軍中一片嘩然，除了少數親兵早已知曉此事，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難免疑惑，將軍什麽時候有的未婚妻？又怎會在周國人手中？

    喬二側身看了看將軍，以他對將軍的了解，將軍不會做出如此高調之事，又是在這樣的關頭，可城牆上的人是浮霜姑娘，是夫人，那個改變將軍的女子。

    他雖然同樣很不希望夫人有事，可他也希望將軍不要為了兒女私情誤了國家大事。

    看眾士兵的反應，情況並不是很妙。

    可將軍話已說出，收回不得，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亦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表明他們之間的關係，浮霜本應高興才是，可她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不該這樣做的，要知道軍心一旦被擾亂，便再難以恢複到最盛的時候了。

    何苦如此？

    “宋將軍認得就好。”

    說罷，尤鈺一柄長劍抵在浮霜一側脖頸。

    “如今她的命在我手中，若想她沒事，宋將軍，就看你的了。”

    “要我怎麽做？”

    “很簡單，你們交換，我給將軍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不用考慮了，我照做就是，隻要你們如約放了她。”

    此話一出，大興士兵們再次炸開了鍋，他們的將軍怎可做敵方的人質呢？

    喬二再也耐不住，苦言相勸。

    “我作為將軍活了這麽多年，也是時候為我自己活一次了，別攔我。”

    說罷，他揮舞著鞭子，直向平落城門。

    ……

    城牆之上，宋亦與浮霜相對而立。

    浮霜知道，很快，尤鈺便會鬆開長劍，將她推向宋亦，她無比想念他堅實的胸懷。

    但她已不敢再去貪戀這些了，宋亦已做了錯事，她不能一錯再錯！

    脖子往前一頂，誰知尤鈺握得並不穩，長劍滑落，一咬牙，浮霜將袖中暗藏的匕首刺向自己，後退幾步，而後指著尤鈺大罵。

    “你這偽君子，利用我將宋亦騙上城來，卻又不守信用對我痛下殺手，當真可恨。”

    宋亦望著那憑空生出的匕首，詫異非常，她還在往下用力刺得更深，那位置又那麽靠近心髒，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尤鈺倒是不慌張，似乎早已料到一切，浮霜趁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順勢往後退，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尤鈺在推著她往城牆邊去。

    而此時，宋亦卻如愣住了般，一句話沒說，隻是站在原地。

    浮霜回過頭，朝城牆下望去，她本畏高，不過很快她就能解脫了。

    “宋將軍，祝你早日踏平平落。”

    浮霜低聲朝宋亦的方向說道，又往後退了一步，宋亦試圖上前去拉住她，卻是遲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她竟然為了他故意演這麽一場戲，多傻。

    眼看著她的身子從城牆墜下，如風一般的，好像轉瞬就會消逝，他伸出手，再也握不住任何，她真的太傻。

    她若知道她以性命為代價換來的成全毫無意義，該是多麽的悔恨。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宋亦。

    最後一瞬，浮霜隻看見城牆邊的尤鈺在笑，似乎她的死正合他的心意，她其實明白這是何故，卻甘願這樣做，她相信宋亦會為她報仇的。

    他朝她伸出的手，她看見了，隻可惜，她再沒有可能去握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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