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大婚前一日。

    一向晴朗的天空難得的下了一場大雨，即便如此，前來送賀禮的人仍是絡繹不絕。

    雅樂和雅琴在殿外收禮收到手軟，浮霜卻在屋子裏，對著窗戶發呆。

    哪怕窗戶緊閉著，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她的目光所到之處，看似空無一物，卻是那樣灼灼。

    “公主，千層公子求見。”

    “請他進來吧。”

    “是。”

    不多久便聽見了腳步聲，浮霜轉過頭來，卻見千層一身狼狽。

    “怎淋成了這幅模樣？”

    “因為急著來見你。”

    “又是偷跑出來的？”

    “嗯。”

    “也是，這樣重要的關頭，你爹的確該把你管緊一些。”

    “心兒，今日我們不提他好不好？”

    浮霜微微點了頭，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她感覺千層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好，快過來坐吧。”

    他自坐下起，便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浮霜看，眼神並非熾熱的，卻滿含濃濃的情意與不舍。

    “怎這般看著我？”

    “看一眼，便少一眼。”

    千層明明說得沒錯，可浮霜卻從他的話裏聽出了悲傷與無奈。

    “又不是見不到了，你今日是怎麽了？”

    口上雖這樣說，可浮霜心裏卻也明白，明天之後，許多事都會改變，任誰也無法阻止，無法改變。

    “心兒，你不會忘記我對吧。”

    “隻要你不再對我使用攝魂術，我自然不會忘記你。”

    千層苦笑，看樣子，她還是沒有完全原諒他呢。

    罷了，現在說這些，本就毫無用處。

    “放心吧，心兒，我保證，此生絕對不會再對你用攝魂術了。”

    他的模樣如此堅決，浮霜一時竟覺得有些害怕，她能清楚地感覺出心髒在有力跳動著，卻不知心底暗藏的恐懼從何而來。

    “明日就是心兒你的大婚了，想必外麵那些人送的賀禮你早就看膩了，我便猜想或許你會喜歡這個。”

    浮霜打開千層遞來的盒子，麵色有些吃驚。

    “這是……人皮麵具？”

    “正是。”

    “怎麽突然想到送我這個？”

    “若你久居宮中，便會有覺得累的那一天，到那時，不妨換個模樣，去到皇宮外看看，周國的大好河山你定會喜歡的。”

    那張麵孔平淡無奇，即便走在人群中，也不會引得旁人多看一眼。

    “謝謝你。”

    “隻要你開心，我做什麽都好。”

    “這又是何苦，你明知，明日便是我與慕容宸的婚禮。”

    千層的心思她怎會不知，可她給不了他任何。

    “我自然知道。”

    他還知道，這婚她是無論如何也結不成的，可他卻無法說出口。

    倒不是怕她擔憂，隻是不想讓她心裏再多一點負擔。

    “許久未見你笑過了，今日能否為我笑一次，隻為我一人。”

    話剛說出口，千層便後悔了，明知不該，仍然貪戀。

    “對不起，我先走了。”

    “千層……謝謝你。”

    她回他一個淺淺的微笑，抬頭那一刹，笑容似明媚了整片天空，趕走所有的陰霾與不快。

    如此，他便得償所願，再無遺憾。

    浮霜目送著千層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隻覺得他今日的行為著實有些反常，卻不明白是何故。

    罷了，此時此刻，她再分不出精力去思考這些問題。

    她的喜服到了。

    南枝曾對她說過，若有一日她成婚，可去嶸都城北如意坊，那為她量身定做的喜服，如今便在她的手裏，沉甸甸的，一時竟有些端不住。

    暗衛將盒子交與她後便離開了，浮霜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鼓足勇氣打開盒子一看。

    一眼便另她驚豔不已，正紅色的綢緞泛著無比溫柔的光澤，一針一線，都似緩緩紮進心裏，浮霜忍不住想要穿上一試。

    銅鏡中的那個紅衣女子，讓她想起許久之前的某一天，似乎也是在這樣的屋子，她穿上喜服，憧憬著未來幸福的模樣。

    可終究是會破碎的美夢，她害怕了。

    她急忙想要褪去那身衣服，卻見屋子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是他。

    恍惚之間，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

    但喜服已不是當初那件，人也不再是當初那個。

    她不再猶豫，作勢脫去喜服，卻想起喜服裏麵便隻剩了一件裏衣，陸衍還在這，再脫自是不妥，一時兩難境地。

    也罷，穿著也無妨。

    她轉過頭，陸衍今日著了一件絳紅色衣裳，不似正紅色那般亮眼，更多了幾分沉穩，二人的衣服一明一暗，竟覺得十分相配。

    “很好看。”

    她的模樣真讓他驚豔。

    見他嘴角流露出的笑意無比真誠，浮霜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他為何要這樣開心？

    明明前幾日才說愛她，現在看她穿著與別人成婚的喜服，卻能笑成這般。

    她雖不願明說，麵上的氣惱之意卻是掩蓋不了。

    陸衍自然看在眼裏，她一向如此，情緒全都寫在臉上，任是想瞞也瞞不住。

    二人便這樣沉默地站著，誰也不願打破這難得的寧靜。

    過了許久，陸衍才率先開口。

    “早些睡吧，我就在外頭守著。”

    他今日既不是來祝福她的，也不是來阻止她的，一切一如平常，他看似坦然地經過浮霜身旁，沒讓她看見他擔憂的神情。

    浮霜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從背後將他抱住，顫抖的身軀勝過千言萬語。

    她在害怕。

    再一次的寂靜。

    她將臉緊緊貼在那絳紅色的衣服上，那麽近，可以清晰聽見他心跳的聲音，那聲音逐漸加快，又緩緩平息。

    浮霜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那突如其來的勇氣已經收不回了。

    她受夠了猜測，懷疑，膽怯。人生苦短，她不想再將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

    好一會兒，陸衍才轉過身來，浮霜仍是不鬆手，緊緊環抱著他的腰，身軀似嵌在他的懷抱裏。

    他將下巴輕輕抵在她頭上，發香縈繞在鼻尖，是他最喜歡的味道，雙手一時不知如何安放，最終還是拍拍她的背，似安慰，似撫摸。

    “什麽時候發現的？”

    浮霜這才抬起頭，目光定定地看向麵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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