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是什麽人，拋開他在“黃傑前”的大奸臣標簽不說，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及第，一入官場便是太學學正，不說人品如何，單是人才、口才、智才想當然都是一等一的。

    所以這金別駕一上來搭話，秦檜就猜到他有什麽心思想法，自然也就順著他的話來下套兒，很快便也熟絡起來。隨著進一步的了解加深，秦檜也才知道這金別駕還真不是一般人，因為他的女兒如今正是那高麗跑路王小王楷的寵姬，而這金別駕的家裏因此關係也在最近兩年風生水起，大有從高麗金氏末枝升格為主幹的趨勢。

    前文有述，高麗如今的四大門閥乃是尹氏、崔氏、高氏、金氏，其中高氏和金氏分別是高句麗和新羅王室後裔，地位尊崇有曆史源流，而尹家與崔家則是世代給高句麗、新羅、百濟乃至如今的高麗為臣、為將，自然也是根深葉茂。

    但並不是朝野之中是有姓金的或姓尹的就是一家，這些高麗人還特麽要根據籍貫分支脈，而且嫡出的主脈還十分瞧不起庶出的支脈。

    因此，這名喚金達柱的金別駕，由於出身不太好，一直都被排斥在金氏主要門閥的小圈子之外，哪怕他女兒如今是王楷寵愛的姬妾，他也還不是頂著禦林軍別駕的官帽。

    不過，隨著金達柱開始自報加門源流，秦檜到時回憶起來，忙也問在平壤給黃傑幫了大忙金達中是他什麽人，也才知道兩人雖然是本家並且同一個字輩，不過關係卻各了差不多一千多裏。

    卻也說，也就在金達柱和秦檜在城門樓上套著近乎的時候，城下的金軍戰陣之中，盤踞在大纛帥旗下的完顏宗弼，此事卻沒有那麽多的閑情逸致跟人聊天打屁。此時在他麵前，卻是跪著三個正在猥猥瑣瑣發著抖的高麗將領，瞧他們身上的高麗製式貫甲級別還挺高，差不多該也是一軍主副將的級別。

    “哇啦哇啦！哇啦啦！”完顏宗弼開口就是女真語言，雖然語氣平淡，可一旁擔任通譯的一名梳著女真式髡發小辮兒的青年，卻在聽了之後雙腳就是一哆嗦，直到完顏宗弼斜眼來看，他也才急忙轉譯道：“元帥問爾等，是誰先撤退的！”

    三個高麗將領互相看看，都是一臉苦笑表情，然後都是搖頭不語。剛剛城上城下的情況大夥也不是沒看到，他們這些新附軍當真是下了死力，也攻上了城頭，可無奈城上的守軍抵抗意誌太堅決，所以最後還是被人家給趕了下來，此時真要討論什麽誰先撤退的先後順序，難道不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麽？

    隨後宗弼又用女真語哇哇哇說了一大通，那翻譯聽後更是怕得厲害，可這次他再也不敢等宗弼瞪眼，便也道：“元帥說，你們三人當中須得有人為這次攻城失敗負責，要以軍法治罪。不過既然難逃一死，不如再攻一次，問誰願意！”

    三個高麗叛將聞言都是滿臉苦笑，再次麵麵相窺，最終還是其中一人想了幹脆起身抱拳以軍禮道：“末將願率隊再攻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說完，但見他恨恨的瞪了另外兩人一眼，便也轉身就走。

    見此宗弼卻是斜斜的展顏一笑，待得那主動請戰的高麗叛將走出差不十步，便也突然用宋言道：“既然有人願戰，不願戰者與某便也沒了價值！”

    這話說來，兩個還跪在宗弼身前的高麗叛將都是一驚，他們雖然聽不懂女真話，可宋言作為最近幾十年來高麗上流社會必要掌握的外語，二人自然都是聽得懂的。然而，也就在兩人剛剛露出驚訝表情的同時，也就瞧見宗弼原本扶著戰刀的右手突然變作了一道殘影，接著就聽著一聲輕微而沉悶的拔刀摩鞘之聲突兀響起，也就瞧見一道帶著些許寒意的銀白亮光在兩名高麗叛將的喉間一閃而過，兩個倒黴蛋便也頓時了賬。

    隨著噗噗兩聲，兩具死不瞑目的倒地之後，也就瞧見宗弼一麵好整以暇的擦拭著絲毫沒有染上鮮血戰刀還鞘，一麵招呼道：“呼喇豹，帶上你的人馬，幫他把剩下的高麗人都組織起來，讓他們去攻西麵的城牆！”

    聽了他的吩咐，宗弼身後便有一個短小精幹的女真將領答應一聲，便也跨步去了，這時也才瞧見宗弼一邊揮手命人將兩具高麗叛將的屍體搬走，一邊轉身來到了大纛戰旗下的一架滑竿一般的肩輿旁，開口與上麵的人笑道：“術哥，你到底還要幾日才好？”

    此時躺在肩輿上的自然就是完顏宗弼的搭檔銀術哥，但也見他左臂、前胸、腹部和右腿上裹紮了厚厚的繃帶，繃帶上還滲出了大片的血跡，麵色也是極度的蒼白，甚至嘴唇都幹裂了不少，聽得宗弼問話，也才見他微微張開閉合的眼瞼，露出了一雙依舊精光四射的雙眸，口中喃喃不知在說著什麽。

    宗弼瞧他嘴唇都幹裂了，忙也拿起一旁備好的水袋，小心的倒了些水在他口中，待銀術哥潤了潤喉，也才聽他用微弱的聲音道：“烏朱，撤兵吧！”

    宗弼仔細聽了，卻是展顏一笑，道：“術哥，要是別日，我一定答應你！今日不行！”

    說著，宗弼突然伸手撫了撫自己帽簷兩耳垂下的一對白色尾穗，然後遙遙看向了北方道：“因為我不答應！翰魯補不答應！蒲魯虎也會不答應！”

    此時，順著他的目光遠眺，也就見得如今靜靜圍繞在中軍大纛戰旗周圍的差不多四十多個戰陣之中，幾乎每個人的或帽或胸腹或手臂之上，都纏著一條條的白色麻布。

    全軍舉孝！

    瞧著宗弼意誌堅決的模樣，躺在肩輿上的銀術哥卻是露出了苦笑，實際上他受得傷勢十分嚴重，當日攻城時他可是直接遭到了花榮操作的雷神火炮散彈攻擊，全身上下中了鉛彈差不多有十二枚，雖然他被救下城頭後軍中的薩滿巫醫倒也迅速給他清理的傷口取出鉛彈，還拿出一種止血效果極強的草藥給他阻塞傷口止血，可這等全身上下大麵的鉛彈傷要說能靠巫醫就能治好，那也是要上天了。

    所以銀術哥能活到現在也是靠一口氣強撐著，如今見著宗弼發了倔牛脾氣，不由苦笑一聲，努力對宗弼招了招手。宗弼見了，便也俯身靠近銀術哥，隻聽他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道：“烏朱……回去，回去幫翰魯補……我怕……怕他鬥不過黃傑……”

    說完這句，也就瞧見銀術哥似乎因為終於說出了心中所想，便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隻是待他將胸中的濁氣呼出之後，便再也沒有把氣吸回去。

    大宋乾道三年的正月初一，金朝開國大將完顏銀術哥，卒於高麗開京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