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切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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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中原的詩人說這裏有最豪爽的漢子,最潑辣的姑娘。有烈酒入喉,有陽關疊唱。
實際上,這裏難生綠樹,天地間終日蒙著層黃紗。烈日灼灼空氣幹燥,叫人難過得很。不過因著地理優勢,生在漠北的人長得比中原人多些風情,帶著北昭那邊的硬朗。
可惜受不住氣候摧殘,老的快。
此處是漠北的一座小鎮,狂風刮過鎮前的山口像老天爺的哭叫,故而叫做風哭嶺。
從大燕到北昭間的沙路上,風哭嶺是旅者們休養生息的一個重要地點。鎮上隻有幾百戶人,卻並不荒涼,來往於兩國的行商為小鎮帶來了繁榮。在這個小鎮上,住戶不太多,酒肆行驛倒是開了不少。
在這個地方,不開酒家倒真不知道做什麽了。
風沙狂暴的季節大家都閑在家裏摳腳,而氣候舒適天色青藍的日子,大量的商隊旅人湧入小鎮,是賺錢的好時候。
“上兩壇酒來!”
“勞煩開間上房。”
“見過畫上這人沒?”
門口掛著‘風哭客棧’的建築裏,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
鎮上名叫風哭的客棧有十來座,而這一處是其中最為不起眼的。店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跑堂的也隻有一個十多歲的少年。
“這是您要的酒。”江繡把酒碗放到來客桌上,咕咚咕咚灌滿後把酒壇放在旁邊繼續招呼下一桌客人。
這桌客人是兩男一女的年輕少俠組合,江繡看他們的衣著,覺得應該是哪個門派出來遊曆江湖見世麵的年輕小輩。
在門派中長大,初入江湖的年輕人們都帶著滿身朝氣,他最喜歡跟這類人打交道。
三人中的黃衣女子見著不過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在店裏忙上忙下的,心裏有些疼惜。趁著上菜的空當開口問道:“小弟弟,店裏隻有你一個人,不累嗎?”
“還行吧,我年紀小累不著。三位大俠嚐嚐我家老爺子的醬牛肉,我們的醬牛肉在這風哭嶺說二,可沒人敢說一。”
“什麽大俠不大俠的……”女子臉頰微紅:“我們幾個不過是出來走走江湖四處遊曆,可不敢稱自己是大俠。”
“青春年少遊曆天下,路有不平拔劍相助,不正是俠客行?”江繡放下菜盤,對著女子爽朗說。
“我聽小兄弟言語間才滿是俠氣。”同桌的藍衣青年語帶笑意,另一名黑衣男子沒出聲,隻是夾了一片醬牛肉到碗裏。
江繡撓頭:“哪裏,不過話本子看得多了點。隻是我自小生活在塞外,沒見過中原風光,聽說如今中原武林精彩無比,我瞧三位大俠是中原俠客就管不住嘴了。”
“不錯,現下的中原武林精彩的很。”
這黃衣女子大概也是心裏有熱血的,談及江湖事,情緒便有些微激動:“都知道雙山一佛一劍一樓坐鎮五方守得安穩,前輩高人不必細說,年輕武者精英輩出。青城的通明劍心,昭雲的碧霄槍,引劍山莊的季四公子,都是我輩翹楚。還有一樁,前月引劍大會上花刀戰南刀,雙方平手,而花刀卻借勢踏入丹心之境,年僅二十七歲便與南刀前輩處於同境界,登臨九品武者之上。”
講到這裏,黃衣女頓了頓,臉上有些不虞:“可惜如此良人,奈何為賊。”
江繡聽得起勁,想知道這良人怎麽為賊法,被人從後麵一拳猛錘給震得嚇了大跳。轉頭看去目露凶光的那人不是正該在後廚的老爺子又是誰?
“老子就說你半天沒來端菜肯定又在摸蛆,還愣著幹嘛,給老子去招呼客人!”
老頭揪著江繡的耳朵喋喋不休,一邊對著客人賠笑臉。
想從年輕人的嘴裏套點故事的計劃被老頭打斷,江繡揉著生疼的耳朵,端著黃酒花生米走到客棧角落。
“噥,你的酒。”
“你這店小二對客人的態度給我放端正點,小心再被揪耳朵。”
說話的人是這兩個月經常來店裏的青年。他總是從午時來店要一小壇黃酒一碟花生米,閑坐一下午。江繡隻知道這人有個俗不可耐的名字叫李三,自稱是個馬匪。
不提一個馬匪正經事不幹每天跑到館子裏蹲著幹嘛,隻說這個人挺有趣。不因為江繡年紀小就看不起他,還總喜歡跟他聊兩句,慢慢的兩個人也就熟了起來。
“這老頭就是怕我聽多了武林事,撂挑子不幹去闖江湖,留他一個人終老孤獨死。你說,我這個大孝子哪裏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你聽他們講故事的時候,是個人都會以為你下一秒就要出去闖江湖了。”
“我聽故事,聽故事還不行嘛?”
跟李三閑聊幾句後,江繡又開始他忙碌的跑堂工作。
臉上擺著笑,腳不沾地,江繡就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客棧小二罷了。
幹著店小二的工作,操著天下的心。
自打江繡有意識起,他就清醒的意識到自己不是一般人。小的時候老頭送他去鎮上小學堂旁聽,那些老夫子教的東西他兩三下就學明白了。他聽著那些之乎者也覺得實在無聊的緊,在學堂大鬧一通後就逃之夭夭。
他想了想,按照話本裏的說法,他就是生而知之的人。黃老頭聽了嘲笑一聲,讓他滾去廚房摘蔥。
從那後的第二天,黃老頭辭退了店裏原來的跑堂,讓江繡開始當童工。
在童工生涯裏,他從過路的行商旅人們口中聽到了跟學堂老夫子嘴裏不同的故事。
這些故事可太好聽了,故事裏的人可太有意思了。
他未來就應該同這些故事般精彩,他的道路應該是整個天下,而不是在黃沙漫天的風哭嶺當個落魄店小二,等老頭死後再繼承這個小店,娶妻生子。
他隻要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太可怕了。
大燕有多少錦繡風光在等他?俠客宿京華,客江南,馬行郊路夜襲山野,那個不是迤邐故事?
他要是一直呆在漠北,呆在風哭嶺,呆在小客棧,這些就隻是故事。
曾經有個人路過風哭嶺,在他們客棧歇腳的時候,對著江繡說他很適合練武。於是江繡生出了希望,以為自己的故事就要開始。下一刻,黃老頭拿著掃把把這人給轟了出去。
“還武林中人,我呸!”
老頭拿著掃把站在門口的背影成了江繡心裏好長一段時間的夢魘。
總算是過了午時的繁忙時段,江繡扯著笑臉送走幾名客人,店裏的人已所剩無幾。其中李三還坐在角落數他的花生米,要是換做其他店,早就把這占坑的家夥踢出去了。
“來吃點吧。”
江繡從廚房端出來小菜饅頭,這是他的午飯。幹這一行當的人,飯點總要比正常人慢些時辰。
“掰這麽點饅頭給我,不還是想從我這蹭酒?”李三挑了顆花生米,他早就看清楚了江小子打的什麽主意,黃老頭從來不讓江繡沾酒,江繡就一直找關係好的客人蹭酒喝。
“一個人喝多沒意思。”江繡讓李三聲音小點別讓老頭聽到。
太陽從正空越漸偏移,江繡跟李三邊聊天邊吃飯,一邊看著店外行走的不同的人,猜他們的來路去處。
行人們麵容不同,衣著不同。
行商跟旅人有不同,普通人跟俠客有不同。
行走的目的不同,旅行的心情不同。
對業餘生活乏味的江繡來說,探尋這些不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一個女人。
這女人穿著鮮紅的衣裳抱著把細長的樸刀,一頭烏黑的頭發紮了個冠固定。要用颯爽二字來形容她是不夠的,因為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俠很多都可以說她們英姿颯爽,但沒有一個能像這個女人一樣,明明是把冷冽無比的刀,刃上卻纏繞百花。
那麽,應當是個很厲害的女俠咯。
這位女俠踏進了店。
氣場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此前店裏客人三三兩兩算得上安靜,在女人踏入客棧時,好像一切聲音都消失無蹤。
李三也向那個女俠看去,帶著點了然的笑。
他怕是認得這女人,江繡盯著同桌人的表情心想,這李三應當也不是個普普通通的馬匪。
那女人找了個空座坐下,懷裏依舊抱著刀,翹起二郎腿。江繡知道這是要發生點什麽故事,如他所料,女人開口說話,聲音清亮。
“都說天下之大,一人於天下人不過江上一葦滄海一粟,然也。以山川為倉,要找到特定的那麽一人真當比登天還難。況且音信杳茫二十載,那人又特地隱匿身形遁入世間,更是沒法找到。按理來說,正常人是不會做這種一看就沒結果的事情,在下當然也是個正常人。慘就慘在我遇上的前輩是個不太正常的,而尊老愛幼是江湖客的人生信條,前輩托付了我這個找人的重擔,我也就隻能受著了。”
“江湖人還有個重要的特性就是守諾,在下也如此,為了早日完成諾言,我從江南尋到巴山,甚至都想去北昭看看,可世俗所迫我又不能獨自往北昭去。”
“好在老天爺不忍我一個花季女子終日奔波,終是讓我在前幾日聽到個消息,說漠北風哭嶺的醬牛肉格外好吃,廚子用七十九斤八兩的刀切得薄薄一片,味道刀工皆是一流。我尋著這消息前來,也是想一飽口福。”
“不知店家可否讓在下也嚐嚐這冠絕天下的醬牛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