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從夜市離開後，傅先生問榮扶桑：“送你回家？”

    車廂內溫度適宜，暖融如春。

    榮扶桑透過傅洐的鬢角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經是笙歌停歇，夢魘叢生的子夜時分。

    她朝著傅洐笑了笑，輕聲道：“我今天還沒去看過我爸，先去醫院吧。”

    傅洐敲了敲駕駛座的椅背，示意司機開車。

    開往醫院的路上，車廂裏一直都很安靜，榮扶桑這才終於感覺到倦意襲來，不知不覺間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榮扶桑的睡眠向來很差，因為一閉上眼，黑暗中朝著她首先襲來的總不是睡意，而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夢魘。

    沒過多久便又驚醒。

    身體卻實在是累的，不願意睜開，她闔著眼，聽到林棟刻意放低了聲音在與傅洐說：“一共來過兩個電話，一個是陸太太，還有一個是榮禦誠。”

    傅洐什麽都沒說，他低眸，看了眼身旁的榮扶桑。

    隻見她雙手環胸，額頭輕抵著車窗，雙眸輕闔，看似平靜舒服地睡著了。

    唯有那被夜色暈染成黑色的車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眉宇間淡淡的川字。

    傅先生良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落在這小女人臉上的目光已經太過漫長，於是麵不改色地轉開臉，也開始閉目眼神。

    四十分鍾之後，車子停在了住院部樓下。

    榮扶桑開門下車的時候，向傅先生道了謝，又難得溫情地對他說了一句：“你回去早點休息。”

    她說完，轉身離去。

    沒走幾步，卻又聽到身後傳來篤慢的腳步聲，她回頭，看到傅洐，不禁有些詫異：“你不回家嗎？”

    幽森空寂的走廊裏，傅先生走過來牽住榮扶桑的手，又帶著她走進電梯：“我陪你一道去看看榮先生。”

    榮扶桑被傅洐溫暖的大掌一路牽著，完全沒有了不久前的調皮狡猾，整個人格外乖巧地站在長身玉立的傅先生身旁，從那鏡中看，竟還有些小鳥依人的感覺。

    傅先生的唇邊抿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病房裏，榮玉瀾依舊是睡著。

    一個長久昏睡臥床的病人，照理說一定皮膚發皺泛黃，或者看起來總會缺少些生氣。

    可榮玉瀾卻能麵色隱約泛紅，發絲亦被梳理的一絲不亂，一看便知道他被用心照顧的很好。

    榮扶桑先給父親擦了身，換了衣服，然後又燒了一壺熱水，給傅洐泡了茶。

    這裏她差不多每天都來，所有日常用品幾乎一應俱全。榮扶桑又拿了溫熱的濕毛巾讓傅先生擦了擦手。

    傅先生心情顯然不錯，淡笑著讓她坐在自己身旁：“你跟你父親的關係很親密。”

    “是的，我是他一手帶大的。”榮扶桑輕捧著茶杯，側頭，看到傅洐輕輕動了動脖子。

    她微笑，對傅先生道：“身體轉過來。”

    語氣放肆，近乎命令。

    “嗯？”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大膽地與傅洐說話，所以男人的眼眸間有些意外，看了眼榮扶桑。

    主要是這丫頭的鬼花樣實在太多，就算是傅先生，也不大猜得到她的套路。

    好幾次都被她捉弄得差點失了風度，傅先生不能不防。

    “轉過來。”榮扶桑又說了一遍。

    傅先生輕輕挑眉，看到她眉眼間難得的一抹乖巧，這才側了身，將整個背留給了她。

    下一秒，他便感覺到一雙柔軟無骨的雙手落在了他的雙肩上，輕重適度地替他揉捏了起來。

    傅洐這一晚真是意外不斷：“你還會按摩？”

    “嗯，以前經常給我爸按肩膀，我手勢不錯的，你試過就知道了。”榮扶桑俏皮道。

    也許是這一夜的月色有些美，又或者是剛才傅先生牽著扶桑的手有些溫暖，榮扶桑就這樣在傅洐的耳邊絮絮地說起了一些舊事。

    “以前我每次給我爸按摩，他都舍不得，總說：我家小囡以後定然是要嫁進名門大戶的，一雙手可得好好地養著。你爹有錢，按摩鬆骨這種粗活還用你？”

    那一把輕而甜的嗓音，像一陣和煦的風，輕輕地吹在傅先生的耳畔。

    像夢中被攏住的絲絲縷縷的香。

    傅先生倏爾抬手，將榮扶桑從身後直接擁進了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胸膛一點點地焐熱女孩略顯寒涼的嬌軀。

    對麵病床上，榮玉瀾神色安詳地沉睡著，仿似閑夢正酣。

    對麵，偌大玻璃窗外，月寒風冷，樓深花暗……

    *

    天色悄然間亮了起來。

    榮梓琪吃了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早上醒來感冒非但不見好，反而更覺頭暈眼花，嗓子疼得簡直要冒火。

    她掙紮著起床，看了眼手機，上麵竟連一個電話也沒有。

    榮梓琪皺眉，又給陸太太撥去了一個電話，聲線嘶啞又低沉：“陸太太，那件事有消息了嗎？”

    “有些麻煩，傅氏的人插手了。看來你得按照程敘之說的，先去一次探一探情況。”

    榮梓琪皺眉，不停按壓著痛得仿佛要裂開的太陽穴：“可我到哪裏去弄一千萬？”

    陸太太已經掛了電話。

    榮梓琪知道陸太太不會出手幫她。

    她決定先去一次西郊海邊，見到母親鄭書秋再說。

    換了衣服下樓，勉強吃了一些東西，又吞下了兩粒感冒藥，榮梓琪便開著車出了門。

    又是濕霧冰寒的壞天氣。

    榮梓琪的車子開到城郊處，她便開始覺得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剛開始還以為是因為擋風玻璃沾了濕氣，她停下車等了一陣，卻發現根本不是。

    是她的眼睛看東西越來越模糊。

    榮梓琪這時依舊沒有多想，用力地晃了晃腦袋，繼續開車往海邊而去。

    停停走走近一個小時，她才按照電話裏程敘之的指引，來到了西郊海邊的一個廢棄的雙層舊樓。

    下車的一瞬，眼前猛地一片漆黑，她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

    疼痛難忍地從碎石地上爬起來，再抬眸時，雙眸間便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了，她徹底地慌了神。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我的眼睛怎麽會看不見了？！

    榮梓琪的雙手在濕冷的空氣中慌亂地亂揮著，腳下剛走動了兩步，整個人又再次失重地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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