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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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落山。

    義成城垣外的荒原, 沉重的暮色盡頭,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小黑點在移動, 緩慢,但不停地朝著遠處那座被落日染紅半片城牆的城垣移動。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城頭墩台上的守衛,終於看清楚了。

    那是才七八歲大的女童, 衣衫襤褸,滿身泥汙,一雙赤腳, 血肉模糊。

    每走一步路,仿佛都在耗盡她身體裏原本已經所剩不多的最後一分氣力。

    她卻還在繼續往前,蹣跚地朝著城門方向艱難而來, 漸漸地靠近。

    夕陽斂盡了最後一道光線。

    女童終於走到那扇已經關閉的城門之前,停了下來,努力地仰頭,用嘶啞的聲音, 朝著墩台上的士兵喊了一句“救命——”, 隨即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

    “李郎君,蔣長史求見——”

    門外, 忽然傳來仆婦通報的聲音。

    李穆那隻正輕輕撫著洛神秀發的手掌, 停住了。

    洛神慢慢睜眸,想直起身子, 卻感到後背被他手臂輕輕地壓住。

    他阻止了她想離開的動作。

    “可有說是何事?”

    他依舊閉目, 問了一句。

    “說城門外來了個女童, 道家人本是要來投奔的,半道卻被金國人劫走……”

    李穆倏然睜開眼睛,坐起了身,低聲道:“阿彌,我去瞧瞧。你先休息。”

    他說完,從條幾上翻身而下,將洛神抱起,送到床邊放下,隨即快步而出。

    李穆走後,沒片刻,洛神便也知道了詳情。

    他來到義成不久,周圍的漢人裏,便開始傳言,朝廷在丟棄此地多年之後,終於又派了個新的刺史回來鎮守。

    一開始,漢人並無人動心。

    這幾十年來,時局動蕩,在義成淪為鬼城之前,城池不知道被占了多少回,城主也不知換了多少個。有漢人,也有胡人。

    但沒有一個人能守得住。

    多年之後,突然又來了個南朝刺史。恐刺史無能,守不住地,抑或隻是將義成視為暫時駐紮的場所,並不能為自己提供長久的庇護,何人敢輕易歸城?

    漸漸消息又傳開,說新到的刺史李穆,不但有戰神之名,戰無不勝,巴郡一戰,擊敗袁節,到了此地之後,更是修築城牆,墾荒開地,又張貼告示,招兵募民,李穆以自己的名義對天立誓,隻要他人在一天,便絕不棄地而去。

    於是,大約從半個月前起,陸陸續續地,開始有零星之人前來投奔,請求歸附。

    今日這個女童阿魚,便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自然了,她不可能獨自行動。

    原本和她同行的,還有她的父母、阿兄,和另外幾十戶的鄰人,共一百多人。

    他們這些人,從前都是世代居住於義成的居民。

    這些年間,因義成屢次遭受戰劫,人口銳減,田地荒蕪,更不知哪日又會招來什麽新的兵亂,居民四下分散。

    有些淪為流民,過江逃亡南方。有些去了別地。還有一部分人,結伴一道躲進附近的深山老林。

    阿魚的父母,連同另外幾十戶當年一起進山的人,在山中度過多年之後,前些時日,終於聽聞一個名叫李穆的大虞刺史重整義成,招募歸民。

    在觀望了一陣,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辯過後,他們終於做出決定,遷回義成。

    大山貧瘠,野獸出沒,度日極其艱辛。

    況且,沒有經曆過戰亂和漂泊的人,又怎能理解他們渴望重歸故裏,猶如鹿戀慕溪的迫切心情和對舊日家園的強烈思念?

    即便故地如今已被荒草埋沒,但隻要現在這位新的城主,能給他們帶去一絲希望,他們就願意相信,不肯放棄。

    便是如此,這一行百餘人,在半個月前,扶老攜幼,勇敢地出了大山,歸往義成。

    這亂世裏的上天,也斷絕憐憫。

    行到半路,竟遭遇了一行百人的西金士兵。

    他們手無寸鐵,怎敵得過以殺人掠物為日常的這群西京兵?

    西金兵當場殺死了年老者和幼兒,將剩餘男女全部劫走。

    當時阿魚恰好被阿母帶著,在路邊一道小崗後解手,這才逃過了一劫。

    在眼睜睜看著西金人殺人、鞭笞、□□,隨後綁著父親、阿兄和同行的剩餘之人離去後,阿魚便被阿母帶著,沒日沒夜地朝著義成而來。

    阿魚記得在路上,她們已經走了很多個日夜。餓了,吃野草,渴了,喝路邊泥塘裏的水。

    阿魚的腳底磨破了,阿母便背著她繼續上路。

    但是很不幸,三天之前,她們又遭遇了一頭荒地裏的野狼。

    阿母用身邊帶著的一把柴刀,終於砍死野狼。

    但是阿母也被咬了一口,腿一直在流血。

    終於就在昨天,阿母倒了下去,再也走不動路了。

    阿母把義成的方向指給她看,對她說,朝著落日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到了,就是他們原本的家。

    阿魚一邊哭,一邊循著阿母所指的方向,繼續向前。

    她一定要堅持下去,盡快找到那個名叫李穆的人,向他求救。

    求他救救自己的父親和阿兄,也求他救回自己還躺在路邊的阿母。

    就在今天,她終於走到了落日的盡頭,看到了那座城垣。

    到了的那一刻,阿魚再也支撐不住,暈厥了過去。

    ……

    李穆去後,便沒回來。

    洛神知他帶了一隊人馬出城,連夜去追那一股西京兵了。

    那個名叫阿魚的女童,也照她吩咐,被送了過來。

    女童瘦弱不堪,洗幹淨臉和手腳之後,露出了原本清秀的麵容。

    阿菊替她上藥。望著她那雙布滿血痂的雙腳,忍不住唏噓。

    應該很是疼痛。女童卻仿佛沒有感覺,隻用一雙大眼睛,不時偷偷地望一眼洛神。

    目光帶著小心翼翼,又充滿了期盼,看得洛神很是難過。

    片刻前,樊成回來,剛向她稟告,說已在野地裏找到了這女童的母親,但人死去多時了。

    他就地掘坑,已將人埋葬。

    而這女童,此刻卻還在這裏,等著她阿母的歸來。

    洛神不知該如何開口告訴她這個消息,隻能哄她,說她的阿母應該很快就能尋到。

    夜深了,女童倦極,終於沉沉地睡去。

    洛神卻輾轉難眠,心情異常沉重。

    從前在建康,她不是沒聽說過北人在胡獠鐵蹄踐踏下的血淚慘劇。

    雖然聽到之時,也很是同情,亦為朝廷之無能而感到失望。

    但也就如此而已,過去便過去了。

    她有牽動她自己心緒的喜怒和哀樂。

    這些喜怒和哀樂,才是屬於她的真實的生活。

    但今天,從前那些原本隻存在於聽聞裏的事情,卻忽然在她麵前上演了。

    一群想要來投奔李穆的漢人,半道被西金人屠殺劫掠。

    一個母親帶著女兒僥幸逃脫,繼續前行。

    母親死在了快要抵達的路上。

    七歲的女童,用她一雙布滿血泡的赤腳,就這樣一步一步,跟著落日的方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出來時,家人都在身邊。

    而到達時,隻剩她一人了。

    洛神被深深地震動了。

    她記掛著李穆。亦盼他能追上那夥西金人,將女童的父親和阿兄帶回來。

    ……

    仇池北,通往西金國都城秦城的路上,一片平坦的水邊野地裏,隨意支起了十來個簡陋的帳篷。

    這一夥百餘人的西金兵,前些日跟隨頭領穀會武離開了仇池,在回往秦城的路上,偶遇一群衣衫襤褸,背著破爛家什的漢人,殺了無用之人,將剩下的綁了帶走,在路上又行了幾日,因速度被拖慢,今日才到了這裏。

    離秦城還有幾天的路,前後皆無落腳之地,天色漸暗,便在野地裏過夜。

    士兵將那些要帶去秦城用做奴役的漢人捆在一起,驅使漢女燒火做飯,飯飽之後,帶人入帳。

    沒片刻,裏麵就傳來女子的哭泣求饒之聲。

    聲音傳到村民耳中,麵露激憤,一時起了一陣騷動。

    十來個西金士兵聞聲而來,抽鞭,夾頭蓋腦地抽了過去。

    村民手腳被縛,無力反抗,很快,頭臉就被抽打得鮮血淋漓。

    一個士兵抽得興起,索性丟下了鞭子,解開袴褶,踩著地上一個反抗最甚的,朝人頭臉澆尿。

    那人目眥欲裂,血淚滿麵,卻被踩在地上,無法動彈,情狀慘不忍睹。

    其餘士兵見狀,哈哈狂笑,也紛紛跟著解袴,便要效仿。

    村民紅著眼睛,大罵,張口去咬。

    就在這時,後方起了一陣尖銳的異聲。

    一支鳴鏑,呼嘯射來,轉眼便至近前。

    尖銳的鏑頭,無聲無息地鑽入了那個正在淋尿的士兵的後腦,宛如一條深埋其中的毒蛇,瞬間破額而出。

    伴著一陣四下噴濺的汙血,那西京士兵的龐大身軀撲倒在地。

    □□那尚未淋完的尿液,還在汩汩而出。

    人卻一動不動,已是炸腦而死。

    所有的人,都被這突然一幕給驚住。

    村民抬頭,赫然看見不遠之外的來路上,正縱馬疾馳來了一行數十人。

    黑色軍衣,利落颯爽,麵容皆為漢人。

    當先一匹烏騅,馬背之上,跨坐一個男子,神色冷峻,臂中挽弓。方才那破腦一箭,顯便是由他所發。

    西京士兵反應了過來,立刻鳴哨提醒同伴,隨即拔刀,轉身迎敵。

    幾十漢騎,迅如閃電,馬蹄沒有絲毫停頓,踢開圍欄,轉眼衝入營地。

    一個跑在最前的西京士兵,遇到一個絡腮大漢,大漢揮刀,隻見血柱狂噴,整隻頭顱便被斬落,滾了出去。

    村民們驚呆了。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這一群宛如從天而降的黑衣漢軍以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在猝不及防的西京人的營地裏縱橫奔馳,見一個,殺一個,宛如切菜斬瓜,冷酷無情。

    這一行西京人的頭領穀會武,是西金皇帝穀會隆的族人。

    數月之前,穀會隆聽聞虞帝派李穆來到義成。因正備戰攻打西京長安,暫時無法分兵,又聽聞李穆之前的戰名,唯恐放他坐大,日後是為禍患,便派穀會武去往仇池,恩威並用,命仇池王侯定投效自己,以利用侯定去對付李穆。

    穀會武在仇池逗留了些日子,見侯定恭恭敬敬,答應投效,允諾出兵攻打李穆,他便得意洋洋地回去。半路又順手撈了幾十頭肥羊,方才酒足飯飽,獸性大發,正在帳中施暴,忽聽外頭起了異動,心知不妙,一邊喊著護衛,一邊匆忙提起褲子,才衝出帳篷,便被一把刀給攔在了門口。

    刀鋒之上,染滿鮮血,滴滴答答,不住地往下滴落。

    持刀之人,麵容英俊,目光卻陰森無比,布滿了殺意。

    穀會武看了眼他的身後,見這群漢軍狠厲宛如屠夫,自己手下百餘人,才這麽片刻的功夫,竟就死得沒剩幾個了。

    縱然一向殺人如麻,此刻也不禁心寒膽落,勉強作出厲色,道:“你是何人?此乃我大金之地!你敢傷我,就不怕我皇帝興兵複仇,到時將你們殺得死無葬身之地?”

    男子道:“漢家之地,爾等占去便罷了,還犯下累累罪行。”

    “胡獠之罪,罪不可赦!”

    “天不裁,我李穆來裁!”

    穀會武驀然圓睜雙目,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你是李穆?你怎會在此?”

    李穆不語,手起刀落,穀會武便撲倒在地,頭顱滾落。

    他又以刀尖挑起地上一件衣裳,覆在了地上那已暈厥過去的女子身上。

    空地之上,倒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殘肢滿地,血水橫流。

    空氣裏,彌漫著血腥的氣味。

    百餘名西京士兵,全部被殺,沒有留下一命。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以至於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孫放之和手下士兵上去,以刀割斷村民身上的繩索。

    村民們聚在一起,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那個正朝自己走來的男子。

    他停在了他們的麵前,說:“我乃義成刺史李穆。你們奔我而來,我卻未能保護你們周全,叫你們不幸遭此劫難。此為我李穆之過,請受我一拜!”

    他作揖謝罪。

    村民們再次驚呆了。

    片刻之後,反應了過來,一聲“李刺史!”亦不知是哪個起的頭,七八十人,無不涕淚交加,向著李穆跪拜在地,不住磕頭。

    李穆上前,將人一一扶起,一番撫慰。

    眾人嚎啕大哭了一番,漸漸收了眼淚。

    雖遭遇意外不幸,但終於死裏逃生,更沒有想到的是,他們要投奔的李穆,長路奔波,涉險追趕來此,為的,不過就是救回他們這些命如螻蟻的幾十個普通之人,怎不叫人感激涕零?

    想到往後若得他庇護,於這亂世,真能得一立足之地,則比起旁人,朝不保夕,又不知幸運多少。

    “李刺史,我們回鄉投奔於你,往後你會不會撇下義成,叫我等空盼望一場?”

    一個膽大之人,終於鼓足勇氣,小聲問道。

    李穆道:“父老兄弟麵前,我李穆立誓。我人在,義成便在!離開之日,亦是為驅逐胡獠,北伐中原!”

    眾人沉默了片刻,當中那個方才被西金士兵以尿淋麵的漢子,突然麵露激動之色,從人群後拉出一個少年,高聲道:“李刺史,我兩父子皆願當兵,隨你北伐胡人!”

    “我也願!”

    “我也願!”

    一時,立誓發願之聲,爭相而起,此起彼伏。

    李穆目光掠過眾人之麵,笑道:“得父老兄弟如此助力,我李穆之願,何愁不酬!”

    ……

    女童小魚很是懂事。

    獲救後的這些天,遲遲不見自己母親露麵,她似乎也猜到了什麽,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總不停地詢問。

    隻一個人悄悄地垂淚,很是悲傷。

    洛神也被她的情緒感染,心情愈發沉重,又不放心李穆,天天晚上睡不好覺。

    如此牽掛了數日,這一天的傍晚,忽然得到消息,李穆回來了。

    隨他一道回的,還有被他救回的那些回歸民眾。

    很難形容得知這消息時,她的心情。

    那一刻,甚至還不及長舒一口氣,她便幾乎是飛奔著出了屋,裝作吹風,來到了通往刺史府前堂的那道垂花門前,等著他的出現。

    但他卻一直沒有現身。

    天漸漸地暗了。

    刺史府的前頭,似乎有人不斷出入,雜聲隱隱可聞。

    這裏卻靜悄悄的,耳畔隻有晚風掠過那叢枯竹時發出的空洞的沙沙之聲。

    洛神立在垂花門旁那座殘破石亭之前,心裏忽然湧出了一種被這世界遺忘了的失落之感。

    壓下怏怏心情,轉回了屋。

    阿菊也回了,臉上終於露出了絲笑容,說老天總算沒喪盡良心。小魚的父親和阿兄都沒事,今日跟著李郎君一道回了,兩人都要投軍。方才剛接走小魚,又托阿菊轉話,對照顧了阿魚數日的刺史夫人感激不盡。

    終於聽到一個不幸中的萬幸消息,洛神抑鬱著的心情,才稍稍好轉了些。

    阿菊出去,沒片刻,提了食盒,送晚飯進來。

    洛神何來胃口,順口問李穆。

    阿菊說,李郎君一回來,就被蔣弢給攔走了,兩人此刻應還在前頭的議事堂裏。

    洛神猶豫了片刻,打開食盒,看了一眼,遲遲不叫鋪開。

    阿菊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暗歎了口氣,卻笑道:“我瞧李郎君回來,連口氣都沒歇,又被蔣弢給叫去了,此刻想必也沒吃晚飯。不如我再多準備些,小娘子送去,問問他們吃不吃?”

    見洛神不語,自己轉身去了。

    ……

    瓊樹打著燈籠,洛神提著食盒,朝前堂走去。

    傍晚出入刺史府的那些人,此刻都已去了,前頭也安靜了下來。

    城中一切物資都極短缺。

    照明的火燭,更是不夠。所以刺史府裏也無庭燎。天黑下來後,便黑魆魆一片。

    隻有地上一團燈籠的昏光,照著洛神前行的腳步。

    她到了那間議事堂外。遠遠地,看見門窗裏透出一團昏暗的光,知李穆和蔣弢此刻應該還在裏頭,壓下心中突然湧出的一陣緊張之感,放輕腳步,提著食盒,慢慢地走了過去。

    三天之前,侯定派人送來一信,道自己讀了李穆手書,深有感觸,本也不欲和大虞敵對,更無意競逐中原,隻想守住仇池祖業,蒙李穆不棄,又釋放了他的長子侯離,願會上一麵,共商大計。正好數日之後,是他五十壽日,他隨信附上邀貼,道李穆到時若能蒞臨,則是他莫大榮幸。

    蔣弢皺眉道:“我怕此人不信。探子消息,道前些時日鮮卑人在仇池時,他還笑臉相迎,應是締了盟約,鮮卑人才走的。侯定此人,老奸巨猾。鮮卑人一走,就又向你示好,邀你入仇池,怕另有謀算,萬一不利。”

    “依我之見,為穩妥,不如尋個借口婉拒,邀他來義成商議。”

    李穆慢慢搖頭:“善左右逢源者,疑慮必重。我初來義成,勢單力薄,雖不懼戰,但若能化戰為友,大有裨益。侯定也知我想結交於他,邀他來義成,他怎肯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邀我,我去便是。臨機製變,也非難事。”

    蔣弢和他相交多年,早知他必迎難而上,便也不再多勸。隻道:“好在我瞧那侯離,因忌憚其弟,倒是真心要投靠於你。我前幾日和他暗遞消息,他應允到時倘若有變,必會出手相幫。另有一事……”

    蔣弢搖了搖頭:“可惜,時日太過短促,此地又如此偏荒,怕是尋不到人了。”

    “何事?”李穆問。

    “那侯離倒是一心想要我們和他父親結盟,連他父親早年私事,也和我說了個底朝天。道他生母從前乃是龜茲國世女,貌美,又通樂理,擅撫胡琵琶,聲名在外,當年曾引侯定和穀會隆競相求親,其母嫁了侯定,生侯離。不想沒幾年,仇池生亂,穀會隆指使叛軍作亂,攻襲城池,破城搶走其母,獻給穀會隆。其母不堪□□,也是個性烈女子,竟自刎而死。後侯定平亂,欲聯合龜茲興師複仇。西金當時還隻是彈丸之地,為息事,穀會隆將他母親屍首送回,道她是死於叛軍之手,和自己絲毫無幹,又贈金銀珠寶,買通龜茲,龜茲退兵,侯定孤掌難鳴,不得已,含恨作罷。”

    “此事過去已有二十多年。那侯定卻對妻子依舊懷念,每每想起,更覺虧欠。多年以來,一直珍藏他母親生前所用的那把胡琵琶。不料數年之前,遭遇一場大水,將琵琶浸壞了。侯定夢見其妻流淚,責備他毀了自己珍物,致她陰間不寧,愈發愧疚,尋人想要修複,再將琵琶燒給她。奈何琵琶乃他生母自創,乃六相十八品,和尋常的四相十五品很是不同。莫說修複成原音,便是能彈奏,知音色的,當世怕也尋不到幾位。侯定隻能作罷,但至今,仍是一樁心事。侯離被其弟侯堅排擠,卻至今還能保有世子之位,其父對其母的愧疚之心,怕也是緣由之一。”

    “侯離之意,乃是我漢人裏多有技藝高超之樂工,若能尋訪到一位,修複了琵琶,了卻侯定多年心病,他必會感激。”

    蔣弢搖頭。“這一時之間,去哪裏尋如此之人?隻能罷了!”

    “蔣二兄,可否讓我試試!”

    洛神再忍不住,一下推門而入,走了進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