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 1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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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雍容顫聲道:“伯父, 侄女不知你此話何意,侄女到底哪裏做得不到, 何以竟會叫伯父誤會至此地步?”

    “新安王那夜事敗逼宮,連我都知曉,陛下那些時日常常留宿園中,何況是他?既抱定了逼宮之心, 就算是為拿到陛下信印挾持宿衛軍為他所用,他又怎不會想到萬一陛下那夜宿在林苑,需第一時刻便派人及時趕去?否則, 萬一陛下露麵,他即便印信在手,又有何用?我趕去皇宮之時, 你受傷不輕,他則已然死去,可見當時衝突,何等劇烈, 而派去林苑解救陛下的人回來卻說, 林苑那裏並無動靜,陛下也是見到了我派去人, 才知宮中出了如此大事。”

    他看著臉色漸漸泛白的高雍容。

    “這未免不合常理。蕭道成那夜既決定鋌而走險施行逼宮, 乃至膽敢對當朝皇後揮刀,當時便是再事發突然, 如此重要的一步, 他不應當毫無防備。”

    “我當時便覺奇怪, 但是你的解釋,聽起來也無破綻,我便未再往深裏想。如今我再回想,以他當時的舉動,看起來,倒更像是那夜他初入皇宮之時,尚未打定要和蕭室魚死網破的決心。”

    “陛下不在宮中,如此的巧,那夜他又死在了你的麵前!”

    “太後!”

    高嶠驀然喝了一聲,雙目盯著麵前的高雍容,語氣極是嚴厲。

    “當夜他入宮,起初是否尋你商議對策?”

    “他是否被你所殺?”

    “你殺他,是否因此前曾和他勾結,做過怕我知曉的事?”

    一連三聲質問,問得高雍容徹底驚呆了。

    那一夜,得知蕭道成於高嶠麵前已是無所遁形之後,唯恐自己會被牽扯出來,她當機立斷,立刻便做出了除去他的決定。

    她自忖已將當夜事情處置得幹幹淨淨,絕對不會留下任何能讓高嶠起疑的蛛絲馬跡,更不用說能捉她把柄的證據了。

    事情過去這麽久了,她以為那夜之事從此石沉大海,這輩子除了自己之外,再不會有第二人知曉了。萬萬沒有想到,到了現在,因為蕭道成當日留下的那一個破綻,竟會牽出高嶠的疑心,叫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幸中的萬幸。看起來,高嶠似乎確實沒有拿到什麽確鑿的證據。方才的一切,也隻是他基於蕭道成的反常舉止而做出的一個推斷罷了。

    但即便如此,在高嶠那兩道銳利得如同刀刃一般的目光逼視之下,高雍容的臉色,還是白得幾乎褪盡了血色。

    她定定地僵了片刻,忽然跪了下去,膝行到高嶠的麵前。

    “伯父!事到如今,我也再不敢隱瞞。伯父你想得沒錯。我和蕭道成,先前確實一直暗中有所往來。其實非但如今,侄女在出閣之前,便曾和他相識了。恨自己當時不懂事,被他所欺,出嫁後,沒過幾年安穩日子,陰差陽錯,又隨先帝回了建康。侄女回來後不久,蕭道借著身份之便,頻繁出入皇宮,表麵上對陛下畢恭畢敬,暗中卻拿我年輕不懂事時犯的錯來要挾我,逼迫我聽他行事。”

    “伯父,蕭道成此人,真正是心機深沉,人麵獸心。他一心謀權篡位,當初伯父舉他繼位,他知伯父當時心生退意,朝廷又是世家當政,即便他登基做了皇帝,怕也要被權臣拿捏,不得善終,這才惺惺作態,故意力薦先帝上位。他的圖謀,便是韜光埋伏,暗中布局,等日後除去世家,他也掌控了權力,到時篡位,易如反掌。”

    她潸然淚下。

    “伯父,侄女年輕不懂事時做下的醜事,一時怎敢叫伯父知道?先帝又是個無用之人,整日隻知吟詩作賦,和寵妃廝混,更是不能指望他半分。我無可奈何,受蕭道成威脅,隻能暫時隱忍。沒有想到,那夜他突然帶人闖入宮中,氣急敗壞,說他幹的事情被你知道了,怕你容不下他,...逼我和他一道將你除去。我又怎肯聽他擺布,去加害伯父?見他搶奪陛下符印,情急之下,和他扭打了起來,被他刺傷。後頭之事,伯父你都知道了的,也是老天開眼,宮衛及時趕到,侄女這才僥幸活了下來。”

    “侄女當時的處置,確實不對,難怪伯父你對我起了疑心。當時獲救之後,應當留他性命,刑名定罪。侄女卻懷了私心,怕他說出我從前和他的那段醜事。壞我名聲也就罷了,事關陛下顏麵,更關乎高家顏麵。當時心中對他實是恨極,宮衛為保護我殺他時,侄女也未及時阻攔……”

    “伯父,你方才質問邵氏。那蕭道成脅迫侄女聽命於他,也知侄女心中不願,並非所有事情全都告訴我的。侄女可對天發誓,蕭道成之前在我這裏,沒有提及邵氏半句!也是那夜宮變之後,侄女才知有如此一回事……”

    她失聲痛哭了起來。

    “侄女這些年,為身份地位所累,雖然迷失本心,確實做過不少錯事,但對於伯父伯母,從來都是如同父母般看待。宮變之後,侄女知道有那邵氏存在,當時便想殺了她的,免得留她惹伯母煩心。隻是當時伯父無意殺她,侄女便也不敢做主。倘若知曉邵氏居心如此惡毒,當時伯父便是反對,我也決計不會留她性命!”

    高嶠神色僵硬。

    “伯父你想,伯母出事之時,東南有天師教亂,荊州叛軍也隨時打到建康,朝廷全靠伯父一人頂著,伯母那時若是出事,伯父必定分心,國若傾覆,於我有何好處?我便是再狼心狗肺,也絕不敢將主意動到伯母的頭上,求伯父明察,千萬不要誤會了我……“

    她說完,俯在地上,低聲抽泣。

    高嶠臉色灰白,定定地望著案前那片跳躍的燭火,眼神凝滯,良久,仿佛是在對高雍容說話,更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道:“這些年來,我自認為兢兢業業,勤勉治國,也算是傾盡全力,不敢有半分懈怠。但這個朝廷在我手中,非但沒有半分起色,反而頹墮委靡,險些傾覆,以致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我便是繼續留在朝廷,亦是屍位素餐,不如順時應勢,及早抽身,將朝事交到真正有用之人的手上,這個朝廷,或許還能枯木逢春……”

    他的兩道目光,慢慢的轉到高雍容的臉上。

    “你不信李穆。我從前也不信。但如今,我對他深信不疑。”

    “倘若他有異心,先前國中大亂之時,他大可以路途遙遠為由,等到朝廷傾覆再帶兵回來,坐收漁翁之利。但他沒有。單憑此一點,他便夠當得起忠直二字。”

    “太後!”

    他盯著高雍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方才和你說那些,目的,不是要和你清算從前的舊事。我是要叫你知道,值此內憂外患之際,你身為大虞太後,雙目可被宮牆所擋,心胸卻要懷有天下之局!”

    “何為世家,何為貴族?所謂高貴,絕非生而冠有高人一等的姓氏,乃是為人處事,要有匹配得上這身份地位的氣度和心胸。你從前那些以己度人的不入流手段,往後若再拿來治國,非我恐嚇,南朝之亡,非晨即夕!”

    高雍容臉一陣紅一陣白:“伯父如此諄諄教誨,侄女便是再冥頑,也不敢不上心。”

    高嶠道:“你記住這話就好。有李穆在,外敵你便不用擔心。你照名單用人,實行減稅,叫百姓休養生息,就算災年,也不至於有大的亂子。”

    “伯父的教誨,侄女必定牢記在心。請伯父放心。”高雍容流淚道。

    高嶠道:“我言盡於此,我這裏也無事了。你回宮吧。”

    高雍容朝他叩了一個頭,擦去麵上的淚痕,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開門,走了出去。

    ……

    洛神方才領著幼帝退出父親的書房,才出來,便有幾個宮人上來服...侍。她在邊上伴著,等了良久,終於見到高雍容出來,急忙迎上,見她眼睛微微浮腫,似乎帶了點哭過的痕跡,臉上卻笑容依舊,壓下心中疑慮,自然不會多問半句。

    送走了高雍容和幼帝一行人,洛神心中懷著疑慮,匆匆回到父親的書房,看見他還坐在方榻中央,閉著雙目,一動不動,猶如入定,臉色泛著灰白的顏色,瞧著有些嚇人,不禁擔心不已,一時也顧不上問別的,問道:“阿耶,你怎的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高嶠慢慢地睜開眼睛。

    洛神看見他眼底透出一片血絲,愈發擔心,急忙上前扶他,說道:“阿耶,你若是累了,女兒送你回房,你早些歇息吧……”

    高嶠微微一笑,順著洛神的攙扶,從榻上起了身,啞聲道:“你莫擔心,阿耶無妨……”

    一句話還沒說完,洛神見他麵露痛苦之色,身體微微前傾,口中竟嘔出了一口血。

    “阿耶!”

    洛神大驚失色,一邊用力攙住站立不穩的父親,一邊轉頭向外,高聲喚人。

    門被人一把推開,李穆快步而入,一把扶住了高嶠。

    高嶠定了定神,慢慢地推開了李穆的手,站直身體,吩咐聞聲奔來的高七:“召集族人,三日後,到高氏宗祠齊聚,我有話要說。”

    ……

    父親歇了幾天,精神看著終於好了些。

    洛神私下悄悄問太醫,太醫說高相公的嘔血之症,是肝失疏泄,氣機鬱滯所致,隻要放寬心懷,慢慢調養,身體便能恢複。

    洛神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當天,高家那些留在京師裏的排得上輩分的宗族中人,總計不下數十人,全部聚齊到了祠堂之中。

    高允、高胤和高桓等人都來了。

    高嶠先將高允單獨召入書房,和他私談了片刻。洛神在外,隱隱聽到了幾句父親和叔父的說話之聲。

    父親在向叔父解釋為何自己要將家主之位托給高胤。叔父似乎表達了理解。片刻後,他二人出來,洛神看到叔父微微低頭,眼角似乎有些泛紅,一語不發,隨父親朝前而去。

    按照時人的慣例,大家族的上一代家主,隻有死去,方可將家主之位轉個下一繼任之人。

    高嶠當眾宣布,自己往後不在之時,高氏家主由高胤代為掌管。又因高允輩分高,有資曆,叫高胤遇事若是不決,多和高允商議。

    高胤是高嶠早已擇定的下一任高氏家主,高家出了如今這樣的變故,高嶠心灰意冷,往後可能離開京師,雲遊天下,這個消息,高氏族人早已暗中相互傳告,此刻聽到他如此宣布,倒也沒有引發多少的震驚。

    眾人低聲相互議論了片刻,有向高胤道喜的,有向高嶠打聽他日後去向的,自然,其中也有不少人,向高允暗暗投去異樣的目光。

    高胤力辭不成,跪謝過高嶠,起身來到高允的麵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見禮,說往後還需他多多相幫。

    高允哈哈大笑,握住高胤的胳膊,拍了一拍,無不應承。一時之間,祠堂裏氣氛融洽,一片歡聲笑語。

    當晚,高府舉行家宴,李穆和洛神一道出席。席間,眾人爭相向李穆敬酒,李穆來者不拒,宴畢微醺,洛神送他回房。

    兩人進屋還沒片刻,外頭仆婦來喚,說大家叫小娘子去書房,有話要說。

    洛神正在幫李穆解衣,忽聽父親單獨召自己,不禁疑慮,停了手,看向李穆。

    李穆輕輕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去吧,莫讓嶽父等久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