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正午時分了。正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刻，門外的兩人還等在外麵，完全沒有挪動的跡象。

    柏九在站在深色的藥櫃前專注地替白雲寺的方丈拿著藥，朵朵和覺明站在一邊，分享著琉璃糖。

    “卓管家還在呢。”小和尚吃著糖，看了看炎炎烈日和眼門外的男子，貌似十分不忍心，於是小心翼翼地提醒著屋裏的人。

    朵朵朝門外看去，那男子就那樣靜靜地佇立著，神色自若，絲毫不覺尷尬也沒有惱怒。是個耐性修養極高的人。

    “姑姑說他找錯了人了。”朵朵解釋，又好奇問，“小師父，你認識那個大叔嗎？”

    小和尚用力點了點頭，眼睛忽閃忽閃的，“那是卓府的管家！之前卓家曆代老爺每年都會來寺裏替卓府捐香火，聽方丈說，已經堅持了幾代人了呢！隻是現在的卓老爺似乎身體不太好，所有沒有親自來寺裏，都是卓管家代勞。前段時間還幫著寺裏修繕了文殊殿，也是卓管家來的。”

    朵朵想，原來是大戶人家的管家，怪不得。

    包好藥，一會兒便送走了覺明小師父，柏九看著門外那人，想著覺明的話，總算是鬆口，無奈道，“勞駕先生帶路吧。”

    柏九將兩個小家夥留在醫舍，隻身前往。馬車平穩地前行著，穿過熱熱鬧鬧的大街，又似乎拐進一處安靜的巷弄，喧鬧聲一下子就降了下來。車內有淡淡的沉香味，聞著十分舒心，柏九端坐著閉目養神。不多時車身忽然一頓，穩穩停了下來。

    “姑娘，這就到了。”卓管家在車外說道。

    柏九聞言伸手撩起車門簾，微微俯身走出車廂，那趕車的小廝為她放好小凳，她下了車。

    卓府雖為金陽大戶，但是光從府外看，並無多華麗獨到，很是低調。

    柏九隨著管家進了門，隻見佳木蔥鬱，異香襲麵，一帶清流自花木深處流出，匯集在翠荇香菱的池塘內。二人穿過庭院，又走了一小段曲折遊廊，便來到了一間旁廳。二人剛進門，立刻就有丫鬟恭敬地前來盞茶伺候。

    卓管家安頓好柏九，溫和道：“還請姑娘在此稍作休息，我這就去請老爺。”

    柏九點頭示意，卓管家便離去了。她環顧四周，雖是旁廳，但是陳設羅列之物也都是極盡奢華，這府內府外景觀可謂天差地別。

    柏九走到門邊，緩緩掃了一眼門外的景色，總覺得有種熟悉感，看不出差異，於是她便閉眼凝神感受了一會兒，一切再正常不過。隨後她便放下心來，心裏暗自嘲弄自己，最近實在是太過於敏感了。

    卓清堯正在與方知府的人確認收留人數及批次，抬眼見卓文回來了，便眼神示意他，卓文看到便領會了，在一旁靜侯著。

    不一會兒正事談妥，臨別前，卓清堯又與官府的人客氣寒暄一番，總算送走賓客。卓清堯回身緩步走到椅邊落座，抬手扶了扶額，終於疲憊地說道：“自己說吧。”

    卓文趕緊上前幾步，低聲恭敬道：“回老爺話，我今日是去城東給老爺請醫了，這會兒人候在旁廳。”

    卓清堯聽說下人去給他請醫，便覺得好笑。這身體是什麽情況，能不能治，該怎麽治，自己再是清楚不過了。之前老太爺在世的時候，也是派人請了無數傳說中的名醫，不但毫無轉好的跡象，反而日漸衰弱。卓清堯是不在乎的，偏偏卓府上上下下依然非常執著地給他尋醫問藥，緊張地很，估計是怕自己哪天一命嗚呼，這偌大的卓府無人打理吧。

    真是愚蠢啊。

    卓清堯心下不屑嗤笑，眼也不抬，隨意一揮手打發，“你帶人過來吧。”

    卓文本意是來請人，卻見卓清堯似乎毫無起身的跡象，於是隻得領命，趕緊去旁廳請人。

    卓清堯雖然對卓府人的行為舉動十分不屑，但是卻非常樂意看著下人為此操勞不已，確切地說，他應該是十分病態地享受著卓府人滿懷希望又全然落空時的表情。

    柏九等了好一會兒卓文才回來，而且隻有他一人進來，柏九便看著他，不說話。

    卓文有些尷尬，帶著歉意說道：“我家老爺身體不好，還請姑娘隨我前去正廳，有勞姑娘了！”

    柏九原本有些不悅，但轉念想到卓老爺的身體，估摸著確實不大好了，於是便點頭示意卓管家帶路前往，沒一會兒便到了正廳。

    柏九抬眼看著不遠處閉目養神的男子，心下詫異這卓家掌門如此年紀輕輕。那男人似乎十分疲憊，想必操持這偌大的家業很是費心費神。

    “老爺，柏姑娘到了。”卓文出聲提醒座上的男人。

    卓清堯聞聲，輕輕揮了揮手，卓文見著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待卓文走遠，男人終於放手抬眼，目光直視柏九。

    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柏九看著卓清堯，心沒由來地重重一跳，一股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卓清堯一開始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突然緩緩起身，清瘦的身子站得筆直，目光溫和地笑了笑，往自己旁邊的椅子上一抬手，招呼道：“有勞姑娘。”

    柏九收好心緒，點了點頭，走到卓清堯身旁落座。卓清堯坐回椅內，十分熟練地伸出一隻手臂，平擱在桌麵上。那人五指修長，手臂蒼白，完全看不見血管。柏九看了片刻，抬手伸出三指，穩穩地置於卓清堯的手腕上，低頭診脈。

    許久，柏九指頭用力向手腕按了按，眉頭卻不自覺地越皺越緊，這脈象——

    “姑娘可有良方？”卓清堯此刻卻突然出聲，柏九一驚，忙收回手，抬頭看著卓清堯。他依舊是一副春風拂麵般溫和的表情，柏九看著那雙平靜如水的眼睛，袖子裏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男人看著柏九，眼神深不見底，見柏九沉默不語，嘴角便揚起十分微妙的笑意，語音淡淡地再次出聲——

    “白姑娘，可有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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