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瀟暮雨上班的第一天，她特地起了個大早，裏裏外外都把自己收拾了一遍。

    “你就先跟著我做吧。”陳伯依舊麵無表情，將一套白色工作服遞到了暮雨手裏“記住別亂看亂說話，更不要隨意走動，這是對往生者起碼的尊重。”

    “好，我明白了。”在下決心來這裏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入殮師是一種十分特殊的行業，也是非常獨特的一個群體，沒有朋友，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隻能獨孤的安撫著即將往生的靈魂……

    瀟暮雨跟著陳伯來到二樓邊上的冷藏間，裏麵存放著密密麻麻的冷藏櫃，就像一個又一個的大抽屜，每個抽屜上都貼有一個標簽，記錄著往生者的主要信息，暮雨知道，抽屜裏存放的就是一具具被凍僵了的屍體。

    “你去找一下039號，是昨天剛送過來的，家屬要求立即操辦。”陳伯站在一旁，閑話不多，隻交代與工作有關的事項。

    “好。”自從來到這裏開始，瀟暮雨的個性無形之中已有所收斂，嚴肅裏不乏認真，隻想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眸光快速搜尋著，最後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了039號，是要將他拉出來嗎？心不受控製的砰砰直跳，不敢去想象冷櫃裏躺著的是怎樣一具屍體，倘若壽終正寢的老人還好，要萬一是死於非命的年輕人怎麽辦？那些車禍現場她又不是沒見過，當真慘不忍睹，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麵目全非，全身就沒有一處零件是完好的。

    “是要將他移出來嗎？”瀟暮雨定定的站在那裏，突然覺得雙腳異常沉重，邁不開一步的距離，大爺的！被嚇破膽了吧！

    “陳伯？”

    奇怪，怎麽不說話？

    扭頭轉向陳伯剛才站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人呢？暮雨頓時感覺頭皮發麻，周圍陰風陣陣“陳伯？您在嗎？”

    “將039號拉出來，然後送至旁邊的化妝間。”過了好半天，走廊上才回蕩起陳伯幽幽的聲音，“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入殮師，首先克服的就是心底的恐懼。”

    “是，我會盡快適應。”瀟暮雨深吸一口氣，將手指套入到拉環裏麵，可試了幾次心裏還是有些膽怯，怎麽都不敢去看裏麵的死屍。

    “其實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才對，人心難測啊……”像是鼓勵，陳伯的聲音再度響起。

    暮雨覺得這句話沒毛病，世上最邪惡的不是鬼，而是人，有的人活著活著就變成了鬼，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緊張的閉起雙眼，雙手猛的往出一拉，頓時就有一股寒氣迎麵撲來，還好她此時帶著口罩，不然嘴巴都要凍上了。

    顫顫驚驚的眯開一條縫，慢慢的將眸光向下移動，快了！快了！過了胸口就是脖子，過了脖子就是下巴，過了下巴就是鼻子，最後就是整個輪廓！

    “啊！”瀟暮雨嚇得驚叫連連，嗖的一下奪門而出，怎麽是他？昨天那個滿肚肥腸的男人！雖說左半邊的臉已爛的不成樣子，但右半邊依舊是令人討厭的可惡模樣。

    “就這點膽量還要當入殮師？”之前消失的陳伯又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剛好把瀟暮雨堵個正著。

    “不是……那個人我見過他，昨天還活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死了呢？”而且死相那麽慘，不用說就是死於非命。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命該如此，怪誰不得。”

    “可是我……”

    “不要再可是了，你現在就回去，把他推到化妝間。”陳伯說完，頭也不回的走掉，瀟暮雨剛才的表現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當初他也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渾小子，什麽都不懂，內心充滿了恐懼，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就看開了許多，生死不過是世人都必需經曆的一個過程罷了。

    在完全封閉的化妝間裏，縱然有陳伯的陪伴，暮雨還是不敢正兒八經的麵對死屍，她真怕肥腸男人突然會跳起來找她算賬。

    “用點心，認真看！”陳伯在一旁提醒著，當一切準備就緒，重要的步驟也就開始了，“第一步清屍！”就是清除屍體上的汙垢和血漬，這期間就像人洗澡一樣，將屍體浸泡在特殊的藥水裏，使其慢慢地解凍並恢複皮脂的彈性。

    既是洗澡，屍體當然是一絲不掛的，這讓瀟暮雨覺得十分不自在，哪怕麵對的是一個死人，可心裏仍別扭的無處可躲，於是她都是眯著眼睛來完成動作的。

    “睜開！”陳伯一嗓子吼出，渾厚的聲音透著不可反抗的氣勢，當即令瀟暮雨乖乖聽話睜開了眼睛。

    咦？蓋著的，一睜開眼，眸光恰好落在往生者的重要部位，隻見他腰間圍著一條薄薄的毛毯，將下體遮蓋的嚴嚴實實。

    “拋去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往生者也是需要被尊重的。”正如陳伯所言，尊重是相互的，隻有懂得尊重別人的人，才會被別人尊重。

    其實心裏別扭還都是小事，關鍵屍體上大小不一的傷口才令瀟暮雨肝顫，深深淺淺密密麻麻，像是被某種尖銳物體所傷，尤其那條左腿，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扭曲著，捋都捋不直。

    緊接著，他們又為肥腸男人修剪了手指甲和腳趾甲，仔細擦拭著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包括洗發、刮臉、敷麵膜一係列的事宜，就像人常去的美容院一樣，竭盡所能的為他們提供好各種服務，還有按摩，是為了更好的讓他們的身體恢複到柔軟的程度。

    “第二步縫屍！”所謂縫屍就是縫合屍體，利用特殊手法盡量還原死屍生前的容貌體征。

    這一步暮雨隻能在一旁觀摩，因為她還沒有掌握到一定的縫合技巧，所以是不允許輕易上手的。

    從手法上來看，陳伯絕對是位資曆深厚的入殮師，他手法奇特，動作利落，且拚湊出來的模樣與往生者原來的容貌有著近乎一致的完美重合，這等功力，著實令瀟暮雨佩服不已。

    除了心底的驚歎，剩下的還有反胃，什麽叫碎肉，什麽叫肉渣，她今天算是徹底見識到了。

    “不要把他當作死人，要像親朋好友一樣對待。”許是察覺到暮雨的不良反應，陳伯盡心調節著她的心態，這些對於他來說已成過往，是段新奇而又漫長的一個適應過程。

    “是。”瀟暮雨漸漸發現，自己對肥腸男人似乎沒那麽厭惡了，畢竟相識是緣，一轉眼就是另個世界……

    “第三步上妝！”其中也包含了許多小步驟，要先為其換上一套幹淨的衣衫，而衣服的款式都是按照往生者生前的喜好精心挑選的，包括鞋子、首飾等等一係列的大小物件。

    最後才是化妝，當然了，往生者所用的化妝品與常人是不同的，他們的粉底類似於當代的油彩，塗抹在臉上又白又膩，有種刷大白牆的既視感。要用到的眉筆、眼影、口紅……這些物品也是一應俱全。

    聽陳伯說，這裏麵還有一個禁忌，那就是活人來到殯儀館內不能隨便問路和四處遊蕩，尤其愛美愛打扮的女士更不能直接問化妝間在哪裏？而是要問洗手間或者廁所在哪裏，想想這裏麵的意思，暮雨瞬間也就琢磨透了八九分。

    等到一切事宜進行完畢，往生者就被推到火化間，這是他們在人間停留的最後一刻，接下來會承載著親人對他的道別進入到下個輪回，從此陰陽相隔，沒有歸途……

    外麵撕心裂肺的哭喊衝破天際，暮雨的心情亦如同三月裏的天氣變化無常，灰蒙蒙的，陰冷潮濕……

    一連幾天，她都吃不下東西，胃裏總是鼓鼓的，以至於本就不胖的身材又縮水了一大圈。

    “小雨，我們今天去逛街吧！”一大早羅佳就來到瀟暮雨的住處，這樣的情境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沒有煩惱無憂無慮……

    “不去，我好困！”什麽逛街吃飯看電影都提不起她的勁頭了，她現在需要的是睡覺，睡覺，再睡覺，她都好幾天加班到通宵了，且沒有一天精神是正常的。

    “哎呀小雨，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們出去好好散散心。”自從暮雨去到殯儀館工作以後，她們幾乎見不著幾回麵，平常除了加班就是加班，都是各忙各的，連同她自己也是，醫院才是她一輩子的家。

    “打住！打住！羅小姐請你放開，不要拽我的手！”她現在的手可不是一般人能摸的。

    “怎麽了？突然變得這麽小心眼！”羅佳佯裝不滿，這樣還算好朋友嗎？

    “生氣了？”瀟暮雨傻嗬嗬的笑著“我現在是名入殮師，平時接觸的都是死者，為他們洗浴，給他們化妝，老實說你不覺得膈應嗎？”

    原來是這個，羅佳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幹嘛那麽敏感，你就是你，不管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嫌棄的，再說憑自己的雙手掙錢吃飯，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不是這樣的佳佳，你聽我說……”暮雨的神色突然變得十分認真“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或者說超出我們正常範圍內的認知？”

    羅佳當即一怔，前段的經曆又迅速在腦海裏卷土重來“什麽意思？別說你已經見過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還沒見過。”嗬嗬嗬嗬……“雖然我沒見過，不代表別人就沒見過，這個你懂的。”她不說出蛇界的遭遇是怕佳佳心裏害怕，況且她從事的職業的確是見鬼率極高的工種，就像她的雙手，自然而然會沾染上一些陰氣，那是一種看不見的隱形磁場，或多或少都會對自身產生一定的影響，所以擁有職業道德的入殮師是不能隨便與人握手和遞交名片的。

    “我信，這世界上確實有很多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羅佳的心思同暮雨一樣，她寧可小雨一輩子都不知道狐狸精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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