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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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 司真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有沒有勇氣再走進去。
突然很想奶奶,她什麽東西都沒帶, 兩袖清風地到車站, 在附近買些水果和牛奶, 買了車票上車。到平蘭,很幸運地趕上最後一班回老家的班車。
天已經黑了,小縣城的夜晚沒有大城市那般璀璨喧囂,車駛出主城區後,燈光都很少了, 連綿的黑暗的山峰在遠處靜默矗立, 等待著遠歸的遊子進入懷抱。行駛中的輕微顛簸讓人昏昏欲睡。
班車停下時, 小村莊已經陷入寂靜,少數幾戶人家還亮著燈。
司真回到自己家,院子裏黑漆漆的, 一點聲音都沒有。奶奶大概已經睡了, 但她回來得突然沒帶鑰匙, 隻好在已經生鏽的鐵門上叩了叩。
她喊了幾聲, 院子裏忽然亮起光,跟著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奶奶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打打?我的打打回來啦?”
那一瞬間, 回到家的安心感讓司真想哭:“奶奶,是我。”
門閂很快從裏頭拉開了, 奶奶披著件外套, 臉上洋溢著驚喜:“這麽早就放假啦?”
“還沒呢。”司真進門, 把門重新關上,“我就是想奶奶了,回來看看你。”
奶奶笑著搓搓她的背:“傻閨女。快進屋!”
她進屋放下東西,奶奶已經去廚房把晚上做的稀飯熱了熱,老人家一個人吃的很節儉,一碗炒豆角一碗醃蒜薹,專門給司真又炒了兩個雞蛋。自己家養的柴雞,城市裏想買都難。
等她吃完熱騰騰的飯菜,奶奶已經給她收拾好了房間。
她小時候一直跟爺爺奶奶一起睡的,九歲之後才有了自己的房間,在二樓,雖然她上大學後很少在家,屋子卻收拾得很幹淨。
時間已經很晚了,司真催著還在給她忙東忙西的奶奶回去休息,自己到院子裏的水池洗了臉,也回屋裏睡下了。
山村的夜晚萬籟俱寂,清晨也是和城市截然不同的風情。
天剛亮便聽到雞鳴,又躺了會兒,各家的狗都相繼蘇醒,遙遙地用叫聲互相呼應。山穀空幽寧靜。
司真早早起床,準備給奶奶做早飯。雖然她很早就學會了廚藝,爺爺奶奶卻不舍得讓她幹活,爺爺還在的時候,她還時常和他搶著做飯,他去了之後,司真隻要在家,做飯都是她來。
剛穿好衣服,便聽到鄰居馬奶奶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嫂子,你醒了沒有啊?有個小夥子在你們家門口站著呢!”
司真打開門,見隔壁房子上馬奶奶站在二樓,瞧見她驚訝道:“司真什麽時候回來的啊?”說著指向下頭馬路邊,被土坡遮擋隻露出半截的黑色轎車:“那車你認不認得?是不是送你回來的?”
是喬赫的車。
司真頭發也沒梳,慌忙下樓去。
奶奶聽到動靜已經出來了,打開了掉漆的大門。司真站在樓梯上,遠遠瞧見家門前長身玉立的男人,他還穿著筆挺體麵的西裝,和灰撲撲的鄉村格格不入。
她腳步不由得急了一些。
下頭奶奶哎呦一聲:“娃娃你什麽時候來的呀?”
馬奶奶趴在自家欄杆上,往這邊看著,“昨天半夜就聽見車響,這孩子不是在這兒站了一晚上吧?”
山裏寂靜,隔著幾米遠的說話聲清晰可聞。
喬赫沉靜的目光落在司真身上,看了她幾眼,才看向他麵前的老人,微微欠身。司真聽到他淡然的聲音:“昨天。”
喬赫說完,目光便又回到她身上。
奶奶熱情道:“你這傻孩子,在這站一晚上怎麽也不知道打個電話?來來,快進來家裏吃飯,等會兒吃完飯好好睡會兒,一晚上不睡可還行。”
司真已經走到跟前,喬赫沒動,隻管瞧著她。司真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跟上,想趁機握她的手,被她早有防備地躲開。
馬奶奶和馬爺爺過來湊熱鬧,司真被趕去陪客人,精神氣兒十足的奶奶跟馬奶奶在廚房張羅早飯。
另一邊,喬赫被請到家裏唯一一張舊沙發上坐著,雙腿交疊氣場高貴,旁邊馬爺爺坐在一把矮一些的椅子上,在幹巴巴的氣氛裏努力找著話題。
喬赫話少,對工作的事倒是有問必答,隻是當問到家裏的情況,他隻淡淡說了句“父母雙亡”,便略過了話題。
“抽煙嗎?”馬爺爺實在是找不到話聊,從皺巴巴的煙盒裏摸出一根遞過來。
喬赫沒接,眉眼淡淡:“我不抽煙。”
馬爺爺“啊”了聲,“不抽好。挺好。”
正要收回,斜刺裏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將煙接了過去,塞到喬赫手裏。司真笑著說:“謝謝爺爺。他正戒煙呢,抽得少了,您也少抽點,老咳嗽多難受。”
馬爺爺笑著站起來:“行行,我也得戒了。”
喬赫沒有抽煙的習慣,更遑論一隻價格不過五毛錢的廉價香煙。
司真隻是不忍心看馬爺爺在他麵前拘謹的樣子,等人出去,便將煙又拿了回來,趁著馬爺爺不注意,偷偷放回他煙盒裏。
奶奶一個人在家,平時晚上熬鍋稀飯,早上熱一熱就對付過去了,孫女突然回來,還又來了個儀表堂堂的未來孫女婿,剩那一碗稀飯肯定是不夠吃的了,也拿不上台麵。
她重新燒水,調了麵糊攪拌著倒進去,再打兩顆雞蛋,便是當地最常吃的甜湯。
家裏雖然有冰箱,菜卻不多,肉更是少的可憐,海帶、粉條加小酥肉燉一鍋菜,再用曬幹的洋槐花炒個雞蛋。兩道普通得很難出現在城市人飯桌上的家常菜,對奶奶來說堪稱豐盛。她尤害怕招待不周,在冰箱裏掏摸食材想多做點。
司真把人勸住,拉來坐下。
該吃飯了,幫著忙活一通的馬奶奶卻死活不肯留下,拉著馬爺爺回去,留祖孫三個說話。
飯桌很小,又矮,四邊兒擺了四個30厘米高的小板凳,司真是習以為常的,怕喬赫不習慣,坐下時瞧了他一眼。他倒是沒什麽異樣,稍稍提了下褲腿,坐下來,姿態仍優雅好看。
奶奶的廚藝實在說不上好,畢竟大半輩子家裏都有個大廚撐著,不必她動手。但是也不難吃,隻是老人家油鹽放得少,沒什麽味道,而且家裏的食材放得有些久了,雖然沒壞,口感已經不大新鮮。
喬赫咬了一口酥肉,便不易察覺地皺眉,被司真隱含威脅的眼神一瞥,默不作聲地把剩下半塊吃了下去。
偏奶奶對孫女婿熱情得很,不停地讓喬赫“嚐嚐這個”,“多吃點肉”,“別客氣”。
司真見他實在招架不住,趁奶奶不注意,把他碗裏的菜轉移過來一些。
飯後司真要幫忙收拾,奶奶不讓,“你帶他去咱們神仙宮轉轉吧,咱們這景點那麽多,難得來一次,讓他好好玩玩。我一會兒去外麵買點菜和肉,中午再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你別忙活了,我今天就得回去了。”她和喬赫都很忙,偷得半日閑已經不易。
奶奶的失望溢於言表:“昨天回來今天就走哇?”
“明天還要拍畢業照,喬赫也要趕回去工作,不能待太久的。”司真有點舍不得奶奶,抱著她的手臂撒嬌。“七月份才能放假,到時候我帶你接你過去玩吧,好不好?”
“你好好上學,不用老惦記著我。”奶奶說,“你們倆別急著走,先上去睡會兒吧,他一晚上沒睡開車多危險。”
司真應了。
她從廚房回來,見喬赫坐在沙發上,頭往後仰著,闔著眼皮。
司真輕輕叫了一聲,他睜開眼,眸光沉沉地望著她。
“你幹嘛跑過來?”
她沒有問他怎麽知道她的行蹤,他既然那天能找到醫院裏,肯定是偷偷叫人跟著她,或者用其他什麽手段。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他大老遠追過來,工作都耽擱了,還在家門外傻傻地站一晚上,心軟比氣更多一點。
喬赫握住她一隻手,垂眸道:“怕你丟了。”
氣也氣不起來了。
感覺到他手心有點熱,司真抬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倒也不燙。想他吹了一夜的風估計著涼了,又沒休息,不免心疼。
“上樓睡吧。”她說,“睡一會兒我們回去。”
喬赫捏了捏她的手,站起身,跟在她身後,沿著房子側麵窄窄的樓梯上到二樓,昨晚她休息的房間。
很小的屋子,一張一米二的小床挨著牆,橘粉色提花條紋的被套床單,色彩柔和;床頭上麵是自己裝的兩層小書架,旁邊一個木頭打的床頭櫃,擺著一盞很q的豆綠色台燈。
一堵牆邊立著三開門的衣櫃,牆角一張書桌,東西不少,用收納盒整理得井井有條,椅子上墊著和被子同樣布料的坐墊。
清新素雅的臥室,和她一樣柔軟的氣息。
早上慌忙出去,被子都沒來得及疊,司真正想再鋪一下,喬赫已經在床沿坐下,往後一躺,手臂搭在眼睛上,就不動了。
累壞了吧。司真把他的皮鞋脫掉,放在床邊,起身時被他握住了手臂。
他一用力,便將她拽得倒在身上,然後抱著她側身,將她困在了身體和牆壁之間。床很小,兩個人躺著擠得慌,但她一動喬赫就收緊手臂,隻好小心地踢掉鞋子,陪他躺著。
空氣很靜,一切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隔壁家土狗的叫聲,摩托車從下麵馬路經過的油門聲,樓下奶奶不時走動忙碌的腳步聲。
身後的人許久沒動靜,司真以為他睡著了,悄悄拿起他環在她腰上的手。
“打打。”耳畔他忽然叫了一聲,很低,但分明是清醒的。
司真背對著他,輕輕“嗯”了一聲。
靜了半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低了兩分。
“對不起……”
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還真是難得。
委屈勁兒一下子上來了,司真吸了吸鼻子,故意問:“對不起什麽?”
“所有的事。”他說。
司真輕聲咕噥:“你倒是輕巧,兩句話七個字就揭過去了。”
“那我多說一點?”
真是公雞下蛋千年一遇,啞巴狗居然要多說話。司真學他平時惜字如金的語調:“你說。”
喬赫將手轉了過來,貼著她的掌心,扣住她的手指。
“把孩子生下來。”他嗓音低沉,“我養你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