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附加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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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做了手術到現在, 奶奶的身體一直很虛弱, 站兩分鍾就會撐不住。晚餐做得很豐盛,大部分是司真動手,但蒸魚是是奶奶親手做的。她廚藝沒有爺爺好,但她的蒸魚是司真的最愛。
老梁堅持不肯坐下來與他們同席, 司真便將飯菜單獨給他送過去一些。
這是四個人第一次這樣正式地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 對每一個人都有著獨特的意義。
司真感觸挺多的,心血來潮端起自己泡的檸檬蜂蜜水:“我們幹一杯吧。”
“哪有人幹這個的。”奶奶笑眯著眼, 說話的同時卻縱容地端起了杯子。
喬司南第一時間舉起了自己的小杯子, 但他的小手臂太短,右手扒著桌子,屁股都快離開凳子了,努力地將杯子和她們靠在一起。
司真放低手遷就他, 對麵, 喬赫神色淡然地拿起檸檬水,在三隻杯子上碰了一下。
叮——清脆的一聲。
飯後, 司真整理完廚房,送南南和奶奶上樓休息, 將兩人都安置好,才回到一樓臥室。
喬赫已經上床,身上是深灰色的絲質睡袍, 頭發間殘留一絲水汽。
他倚在床頭, 手裏拿著本英文書, 視線在司真進門的一刻抬起, 便停留在她身上。
司真將一杯熱水放在四腳櫃上,被他高深莫測的目光盯得有點莫名:“怎麽這樣看著我?”
喬赫不語,隻是忽然捉住她的手腕,輕巧一拽,司真身體一歪便倒了下去。
她趴在喬赫身上,手掌剛好按在他胸口,掌心下砰然跳動的心髒。
她撐著喬赫的肩膀坐起來,對上那雙幽深的眼睛。
纏綿的氣息從兩人對望的視線中蔓延出來,空氣染上曖昧。
司真張口,紅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門上傳來輕輕的更像是撓門的敲門聲。
門把手被擰開了,喬司南從開啟的門縫裏露出小腦袋,黑潤潤的眼睛望著房間裏的兩個人。
“媽媽。”
“南南怎麽了?”司真直起身體。
“想和媽媽睡……”喬司南揪著胡蘿卜抱枕的蒂,小聲哼唧著說。
原本考慮到喬赫的情況,三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擔心不方便,才讓他回自己房間。但小朋友跟媽媽睡慣了,已經不習慣自己一個人睡,司真看到他委委巴巴的小模樣就心軟了,將他抱了進來,放到床上。
他已經洗過澡了,換了幹淨的睡衣,淺藍底色,點綴小動物的簡筆畫。
喬赫一直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不明顯,喬司南盤著小腿坐在被子上,小心地瞅著他的神色。
“媽媽去洗漱,南南先和爸爸一起睡覺。”司真說。
喬司南乖乖地點頭。
等浴室門的關上,喬赫才緩慢地將視線轉向正掀開被子試圖鑽進去的兒子。
一句“回你房間”尚未出口,已經在被窩裏躺好的喬司南伸出小手,幫爸爸掖了掖背角,還拍了拍,這才把手縮回去,滿意地閉上眼睛。
“……”
喬赫掃了他一眼,最終什麽也沒說。
隔壁白家的二胎剛剛出生,司真帶奶奶過去探望,送了些補品,還給小家夥買了小金鎖。
餘爾還沒出月子,白母留在別墅照顧,奶奶一個人在家沒事,便時常過去串門。
老人家對剛出生的奶娃娃由衷地喜歡,在家裏也時常念叨:“真好,現在一兒一女齊全了,湊個好字,這餘爾和經池真是有福氣。小丫頭現在越長越好了,你瞧見沒,耳朵上還有個小蒼眼呢,將來肯定命好。”
司真笑了笑,奶奶現在有人說話,也有個寄托,挺好的。
接著卻聽奶奶話鋒一轉:“你跟小赫想過嗎?南南現在也大了,你們早點生一個,興許奶奶還能幫你們帶幾天。”
她對自己的身體最清楚,撐不了幾年了,要是能在走之前看到打打生個老二,也就沒什麽遺憾了。
司真還真沒考慮過這個。
喬赫的腿這一次愈合得很好,去醫院拆石膏那天,剛好是清明節。
辛苦的功能鍛煉收效顯著,他已經不需要再依靠輪椅,右手拄著一隻手杖,一個人便可以走得穩健。微跛的步伐並未使他的氣度減色多少。
細細的雨絲飄著,兩人走出聖濟醫院,司真撐起雨傘,喬赫望著沉沉暮靄靜立片刻,才低聲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老梁將車開到一個清幽的墓園,司真隱約猜到一些,陪著喬赫沿著青石板台階拾階而上,停留在一座墓碑前。
雙人合葬的墓穴,兩張照片,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和一個很有靈氣的小姑娘。
——愛妻沈亦珊 愛女喬妤顯之墓
——未亡人喬懷章
司真微微震撼。
她一直以為喬赫的父母已經都不在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他還有過一個姐妹,這是她沒料想的。
碑前的大理石上放著一束花,不是花店裏精心包裝的那種花束,而是一把不知名的小野花,像是親手摘的。白色黃色粉色的小花,清麗淡雅。
那花上的雨水並不多,顯然才放下沒多久,司真下意識向四周搜尋,隻在石階盡頭瞥見一抹青灰色的僧人背影。
司真將手中那捧百合放下。
喬赫沉默地立在原地,望著墓碑上的照片,一直沒出聲。司真便安靜地陪在他身側,為他撐著傘。
雨勢濺大,劈裏啪啦打在傘上。
回程的車上,喬赫靠在座椅上,闔著眼皮。
司真把毛毯打開,蓋到他腿上。喬赫睜開眼睛。
他情緒有些低沉,司真將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握住,輕聲道:“你願意和我說說嗎?”
老梁適時降下隔板。後座被隔出一個靜謐的空間,喬赫的聲音極為平靜。
“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亦珊曾經是個歌星,在□□十年代小有名氣。她與喬懷章才子佳人的結合一直是圈中流傳的佳話,人人羨她嫁入豪門,丈夫寵愛,兒女雙全,卻無人知曉她這個豪門闊太太做得並不舒心。
喬老爺子從一開始便反對這門婚事,當年的他雖然頑固,尚未到後來冥頑不靈的地步,沒能耗過長子的百般堅持。沈亦珊並不是老爺子理想的兒媳,甚至剛好相反,拋頭露麵的工作、耿直率真的個性、毫無禮數不敬長輩,一絲一毫都入不了他的眼,因此多有刁難。而沈亦珊是個很有想法的獨立女性,從不向他妥協半步,兩個人的矛盾便從嫁進喬家起日漸升級。喬懷章對妻子處處維護,但夾在中間著實為難。
轉折發生在那一年的冬季,沈亦珊受邀到維也納演出,時間不巧,剛好是國內的春節期間。那是一次代表榮耀的演出,沈亦珊絕不可能放棄,但注重傳統的喬老爺子大發雷霆,放言她膽敢離開,永遠不許再踏入家門。那段時間的爭吵令喬懷章心力交瘁,被老爺子逼到極限,第一次違背妻子的意願,要求她留下。沈亦珊帶著十一歲的喬妤顯坐上飛往維也納的飛機,同時開啟了結婚十幾年間的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冷戰。
那一次的演出很驚豔,後來現場的視頻曾經流回國內,但又無聲無息消失得毫無蹤跡。沈亦珊是有過後悔的,所以在演出結束之後等不及領獎,托付給經紀人,便帶著女兒連夜搭乘回國的航班。
喬家曾是望族,後來人丁凋落,也仍然稱得上一個大家族,每年年三十齊聚於喬家老宅,舉辦盛大家宴。沈亦珊到達國內時,正是年三十的晚上。她打電話叫喬懷章來接,彼時他正在主持家宴抽不開身,老爺子拿一堆事務將他絆住明令禁止他去接人,而喬懷章心裏多少有些氣未消,順從了老爺子的意思,讓沈亦珊乘坐機場的計程車。
事故便是發生在回家的路上,司機疲勞駕駛,在緊急躲避一輛卡車時衝破護欄,撞上另一個車道飛馳的轎車。沈亦珊與喬妤顯雙雙遇難,搶救兩日,於年初三清晨先後離世。
喬赫隻寥寥講了幾句,已經足夠司真拚湊出個大概。
“我剛懷南南的時候,你帶我去那座寺廟見到的人,是爸爸嗎?”那位僧人曾贈給她一個平安符,司真一直留著,收藏得很好。
喬赫垂眸,沒答。
說這場悲劇是老爺子一手造成的,也許有失偏頗,但司真是見識過,也親身體驗過他的野蠻與頑固的。
寄予厚望的長子遁入空門對他來說大概是個致命的打擊,可以想見,他會將一切的根因歸咎在兒子的一意孤行,並深信不疑:倘若長子沒有娶那個女人進門,一切都不會發生,喬家也不至於沒落至此。
所以在往後的年月裏,以更加嚴苛的手段控製喬赫。所以在五年前,不惜一切也要拆散她跟喬赫。
在他眼裏,他們是第二個喬懷章與沈亦珊。
有一瞬間,司真覺得他可憐又可悲。
“我想去老宅一趟。”司真忽然說。喬赫意味不明的目光轉過來,司真扣住他的手指,“我想看看你小時候的樣子。”
喬赫的住處從來沒有任何照片,事故之前的所有美好記憶,大概都被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年幼少年封存起來了。
那個也曾經被爸爸媽媽愛著的小少年,她很想看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