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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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還在說著什麽,但楊墨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裏了。他需要時間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麽做,畢竟這才是目下最緊要的事情,首先要活下去。
正在這時,有幾個人影影影綽綽的向這邊走了過來,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什麽人?”
“是我。”
隨著人影走近,幾個人才看清楚來的是校尉李陵和幾個侍從。眾人慌忙站了起來行禮,楊墨也急忙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一邊把右手橫在胸前行了個軍禮,一邊思存這個時候李陵過來有什麽事情。
就見李陵擺了擺手讓大家都不要起來。
“某隻是路過,你們都不要動,累了一天了繼續休息吧。”
眾人聽了便都又坐了下去,隻是楊墨還站著沒動。借著月光,楊墨注意到李陵已經脫下來剛才身上穿的鎧甲,換了一身深色的緊身衣,隻在腰間掛了口寶劍,這是怎麽回事啊。
“校尉這是要去哪裏?”看到李陵也在注視著他,楊墨決定開口問一下。
李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向楊墨招了招手:“今夜月色不錯,悔之可願與某一同巡營。”
“喏。”
楊墨應了一聲,便跟在李陵身邊向前走去。李陵緩步走著,並不在說話,楊墨也就一路跟著,他猜李陵應該是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的。
直到走出了楊墨的屯寨,李陵才停下了腳步看著身邊的楊墨開了口:“悔之是什麽時候從的軍。”
“三年前的事情了。”楊墨答道,
“沒記錯的話,悔之今年應該才十九歲吧,為何三年前就從軍呢?”
是呀,為什麽從軍呢,十六歲在後世還是個花季少年,這一世的楊墨卻已經投筆從戎了。楊墨了解了本主的經曆也隻能感慨造化弄人吧。依照漢律,男子要到二十歲才算成丁,二十三歲開始可以服兵役,一生要服兩年兵役,一年在本郡,一年在邊境。這就是當時普遍實行的征兵製,但後來因為漢武帝連年發動對匈奴的大規模戰爭,征兵已經無法滿足戰爭的需要,所以在征兵之外又開始了招募士兵,楊墨就是屬於這種招募兵。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想著該怎麽回答才好。楊墨是被李陵親自提拔起來的,李家世代從軍,以善待士卒著稱於世,李陵對手下軍官的情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又怎麽會不知道楊墨是怎麽回事呢。突然拉起家常大概是有什麽話一時不好講吧,這麽想著他便搜索了一下腦子裏本主的一些記憶答道:
“當時年少無知,一時義憤在家鄉殺了兩個惡少年,為了躲避朝廷的抓捕就跑了出來,正好貳師將軍要征伐大宛國,赦免天下邢徒參軍,便報名參了軍,想著奔個前程也好有朝一日能重返家鄉。”
楊墨說話間察覺到李陵有意無意的掃了他幾眼,知道自己的說辭他並沒有全信。好在李陵沒有追問他殺人的事情,而是說道:
“大宛國離我大漢萬裏之遙,一路下來想來悔之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去的時候還好,隻是回程有些波折。好在上天眷佑,終究還是讓我生入玉門關。回來後我不願再在李貳師手下,就找人到了校尉這裏。”楊墨說話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控製自己的語氣平和,他發現自己在回憶本主這段經曆的時候明顯受到了本主記憶中所帶的情緒幹擾,看來這段經曆對本主不但印象深刻而且極其糟糕。
不過這記憶裏除了滿眼的黃沙,就是隨處可見倒斃的士卒屍體。還有如行屍走肉一般舉著給馬匹遮陽的布蓬自己卻暴曬在烈日下的士兵。為了把從大宛國弄來的天馬運回長安,將近二十萬從征大宛國的漢軍和民夫活著回到玉門關的隻有一萬多人。這樣九死一生的經曆自然讓人刻骨銘心,
隻是他還有些搞不清為何自己隻是查看一下本主的記憶,自己的情緒就會受到影響,這鳩占鵲巢到底不如自己的本體好控製呀。
李陵也感受到了楊墨語氣中的變化,瞟了他一眼說道:“悔之,李貳師起於微末,不通軍務,媚上而淩下。兩征大宛國,喪師數十萬而天子不加罪,因外戚之故也。此我不及多矣。今我兵敗被圍,即便能夠解圍而出,恐亦難逃天子降罪。某少年從軍,戎馬近二十載,惟願有一日能大破匈奴,建功於異域,獻俘於闕下。博一個封妻蔭子,青史留名,告慰父祖兩代在天之靈。奈何造化弄人,”
李陵說到這裏稍微頓了一下,沒再接著往下說,隻是發出了一聲長歎。
“哎!”
“校尉,”
楊墨聽出來這是李陵在給自己解釋他拒絕詐降的原因和顧慮,想要安慰幾句李陵,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他能理解李陵此時的心情。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無法封侯的厄運纏繞了李陵的爺爺李廣一生,最終自殺身亡,而李陵的父親早亡,叔父李敢因為李廣自殺的事情去找過大將軍衛青,還傷了衛青的胳膊。衛青倒是沒有計較,但李敢最終還是被霍去病射殺。如今本想建功立業,重振家門。偏偏落了個兵敗被困的下場,李陵的心情的複雜自然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李陵擺了擺手沒有再讓楊墨說下去,邁開腿大步向前走去。楊墨剛剛想出幾句話也沒有了說的機會,急忙跟了上去,原本看到他們說話而遠遠捎著的幾個侍從也從後麵跟了過來。
等到李陵再次停下腳步的時候,楊墨赫然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漢軍臨時搭建的營門口了。發現過來的幾個人中有李陵,幾個守衛的士卒正在忙不迭的行禮。
李陵很鄭重的還了一個軍禮,這才轉身對楊墨說道:“今日能與悔之一訴衷腸,不亦快哉。天色不早,你且回去吧。”
“校尉有何打算?”
李陵抬手指了一下遠處的山上說道:“今日白天某見到單於的王旗就在那裏,某將登山斬單於之首。”
楊墨大驚,忙勸道:“校尉不可,單於帳前猛士如雲,豈是可以輕取之輩。”
“無妨,悔之且寬心,某去之後,營中之事皆由成安侯處置。”成安侯韓延年是這次出征的副手,李陵離開由他接管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李陵看楊墨還要開口的樣子,便說道:“我意已決,無複多言。”
又對幾個要跟上來的侍從說:“爾等就在這裏等候,某大丈夫一人取單於兒。”說吧轉身出了營寨直奔山上而去。
直到李陵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裏,楊墨才回過神來。他原以為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種事情也就是在評書中能說說,沒想到自才來到漢朝就遇上了這麽一個人,李陵難道是瘋了不成。
等楊墨環顧四周,看到無論是李陵留下的侍從還是守衛營門的士卒都是一臉崇拜的望著李陵消失的方向,這才發現這地方不正常的人還真是不少。他也不想守在這裏幹等,既然李陵讓他回去,楊墨覺得還是回到自己的屯寨好一點,起碼剛剛和幾個隊帥的談話證明這幾個都是正常人。
等回到屯寨楊墨才發現自己的判斷還是出了很大的偏差,幾個看似正常的隊帥在打聽到李陵單人去殺匈奴單於之後的反應甚至遠勝於營門口的那幾個人。
胡小乙第一個拍著大腿歎息道:“真壯士也!”餘下眾人也是頻頻點頭,楊墨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大丈夫當如是乎的樣子。氣的他一擺手說道:“都趕緊休息吧,等校尉回來還有仗要打呢。”
眾人聽了也不廢話便散開了,各找地方躺下休息。這會的天氣已經很涼了,但因為營帳等輜重大半早就被毀棄了,所以眾人也就隻有席地而臥了,都是常年駐守邊塞的老兵,這種天作被地當床的日子也是過慣了,一會兒的功夫不少人就睡著了。
楊墨可睡不著,他重又坐到了石頭上,抱著膝蓋開始思考。很顯然他能理解李陵的處境,但無法理解李陵近乎瘋狂的行動和身邊人對這行為的反應,這也正常,他們畢竟和楊墨隔著兩千年的差距,他還沒法理解這個時代人們的思想。好在這並不妨礙楊墨判斷接下來的情況。
“李陵應該能回來的。”
在好好檢索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李陵的故事後,楊墨還是很肯定的下了結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