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除了買了兩盒胭脂，周延還默默觀察著令心的各種眼神，見她對那樣物件喜歡了，便二話不說買了回來，而且都是成雙成對買回來的。

    那小巧別致的花簪子插在了令心的發髻裏，而這條街上的珠串首飾大都用料普通，全是以別出心裁的花樣賣出去的，周延初次在晚上逛街，見到那些物件都感到新奇，不一會兒便給令心買了一堆東西。

    又要拉著令心去河邊，說是要放河燈。

    放河燈？

    又不是乞巧節放什麽河燈？

    令心問道。

    “但凡是我真心實意喜歡的，每一天我都會將它當做節日，縱使不是乞巧節又如何，河燈還不是每天都能放。聽姐姐先前的話，姐姐是喜歡河燈的，姐姐既然喜歡，就不必理會節日時間，隻管自己開心就好。”

    周延望著波瀾不驚的河麵，手裏拿著好不容易才從小商鋪那裏買來的兩個河燈。

    令心卻是古怪的看著他，那眼神就像是看待一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真怪。”令心感慨道。

    “怎麽怪了？”周延問道。

    “延哥兒真奇怪，從那天後你就變了，變得不一樣了。”

    “怎麽個不一樣？”

    “待人溫柔了，不莽撞了，懂詩詞文章了，人也穩重了。”令心在河畔蹲下去，指尖觸在河麵上，河水冰涼一片，“像是文曲星下凡，出口成章，話裏有話，有時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周延清楚，該來的都來了。

    既然府裏的丫鬟婆子們都能發覺周延的性子變了，那麽與周延朝夕相處的令心自然不可能忽視這一變化。

    周延便回答道:“能夠知書識禮，當然是好的，怎麽會壞呢？”

    “壞就壞在，會被人看做怪物，會招來嫉恨，令心清楚：明刀易躲，暗箭難防，免不得讓人在背後嚼舌根。”

    周延知道令心又想起了王善保家的要給他驅邪的糟心事，也跟著令心蹲在河邊，指尖滑過冰涼的河水，觸碰到令心消瘦的指尖，指尖勾纏住，周延輕輕攥住那冰涼的手指。

    “會沒事的，總不能怕人嫉恨就做縮頭烏龜吧。”

    “自然是不能，但烏龜縮回去還有個殼，我擔心……”令心沒在說下去，但周延明白她的話，烏龜尚且有個庇身之所，自己若是陷進榮國府這個泥潭子，怕是周瑞也護不住他。

    但此刻無權無勢的他保證不了什麽，隻能說：“那姐姐就在我身後看著，看我如何做個殼，然後真成為文曲星。”

    相對無言，歲月靜好。

    周延起身拿過河燈，問店家要了筆墨，思索良久，拿著紙筆寫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又問令心要寫些什麽。

    “我不會寫字，延哥兒若是願意，就代我寫吧。”

    周延答應。

    “那就寫平安順遂四個字吧。”

    周延寫後，與令心一同將蓮花河燈推進河麵，兩盞河燈飄飄然滑進河麵中央，因不是什麽節日，河麵上就隻有周延和令心的兩盞燈，橙黃的燈橙黃的燭火映著河麵橙黃。

    兩盞燈順流而下，偶遇鳥雀略過水麵，撲閃著翅膀將兩盞河燈扇開，令心見此心情低落，但又見兜兜轉轉間，兩盞河燈照舊聚在一起，方才展露笑顏。

    兩人一直站在河岸邊，望著橙黃的河燈漸行漸遠、逐漸消失，遠方漆黑的天際，一抹橙黃飄蕩而去，飄入天際，終不可見。

    周延望著楊柳下令心，良久才開口說道：“這裏該有桂花樹，也該有玉兔，姐姐便可倚桂樹，以明月為幕，長河為景，做個神仙嫦娥，月上起舞。”

    “胡言亂語。”周延的話撩的令心慌亂不已。

    “絕非胡言亂語，姐姐看四周景致，哪裏不如廣寒宮，或許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九重天上沒有人間河。”

    周延望著平靜的河麵，漆黑的遠方早已看不見河燈的蹤跡，周延說道：“但天上有銀河，牛郎織女鵲橋相會，我若是能將這河麵放滿河燈，河燈順流而下，沿路橙光點點，也絲毫不比銀河差，也比銀河多些溫暖，也才更襯姐姐。”

    周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但也沒忘從懷中逃出那枚嫦娥廣寒宮胭脂，獻到小姐姐麵前，令心不敢收，讓周延將這胭脂送給他的親姐姐，周延解釋，另一盒才是送給長姐的。

    “如果我變了一個人，姐姐會怎麽看改變之後的周延？”

    這是周延最想問的一個問題，他整日與令心朝夕相處，正如剛才令心說的那樣，她已經察覺到周延不一樣了，周延本不是“周延”，他裝不出“周延”的性格模樣。

    周延他娘雖然心疼他，但與周延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奴仆婆子們與周延的接觸也不多，周延掩飾掩飾就能騙過她們，唯獨令心是他入紅樓後接觸最多的人，聽說令心也與之前的“周延”朝夕相處過，他該問問她的看法的。

    “變之前討人厭，變之後討人喜，不論是什麽變成了什麽，令心隻認自己喜歡的。”

    周延將胭脂呈上，“那姐姐還不收下這盒胭脂。”

    “這與胭脂有什麽關係？”

    “胭脂是當是謝禮吧，謝姐姐保守秘密，沒像那些仆婦那樣，將周延的反常告到王夫人那裏，多謝姐姐了，姐姐一定要收下這盒胭脂。”話說完周延就將胭脂塞進了令心手中，樂嗬嗬的跑開了。

    見這人轉眼間就跑的沒影了，令心隻好收下了嫦娥廣寒宮。（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