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天際也剛泛出魚肚白，賈璉伸著懶腰裹緊了披風，周延扛著他那一袋行裝，走上碼頭。

    傳來轎子咯吱咯吱的聲音，總共四頂轎子，分別是黛玉的，紫娟的，雪雁的和乳母的。

    黛玉下轎後，先問候了璉二爺，再被紫娟扶上船。

    這條河麵上的船不多了，姑娘們一條，璉二爺和隨行小廝一條，最後就隻剩下一條船了。

    那條船上還要放置東西雜物，擠著雜役下人，周延無奈被擠到最後一條小船上。

    送行的人並不多，船劃過幾竿後四周隻能聽見緩緩的水流聲，周延與三個小廝擠在一起，其他人都在主子們做的船上。

    四下裏無事可做，這些人少不得去賭錢，不過賭錢有什麽意思，還不是賭了吃，吃了睡，周延便到了船頭，和船家聊起天來。

    “老人家，這是走那一條水路去揚州？”

    船家隻顧劃船並不答話，隻等拐過了一個彎後，放下船漿坐在船頭，抽開了旱煙。

    那點小火光十分亮眼。

    “什麽去揚州？不曉得不曉得，老頭子是被人臨時雇來的，隻撐一小段水路就換人了。”老船家粗糙的聲音嘶啞的說著。

    周延也坐在船頭，迎著撲麵的河風問道：“單隻雇了你一人？還是有其他人？”

    老船家將煙鬥敲敲船板，頗有些得意的說，“不是老頭子我吹牛，就這水路要是沒我姚家灣的船夫，你們都不一定能過得去。”

    周延被這老頭子逗樂了，此地距離都城不遠，天子腳下還敢這般誇下海口？

    不過閑聊嘛，不吹吹牛就不好玩了，安靜的聽著就好。

    老船夫望著水麵說道：“也不記得多長時間了，就記得送過兩個人，一個去金陵，一個不知去哪，那個去金陵的還是去應天府上任的官老爺。”

    這話說的頗有麵子，平民百姓家能和官搭上關係，那可見不得。

    隻不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從都城到金陵應天府上任的人，除了賈雨村，周延想不出其他人。

    “說到金陵應天府，我也認識個人物，這人雖是敝巾舊服，卻生得腰圓背厚，麵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

    這般樣貌說的正是賈雨村。

    老船家一聽，當即拍著大腿道：“正是這位官老爺，說來也巧，他也是坐著榮國府的船去金陵的，老頭子我也送了他一段路。”

    一段路，一段路，老船家句句話都離不開這三個字，倒讓周延有些奇怪。

    “難道您撐船多年，隻走過這一段路？我可不信。”

    老船家嘿嘿一笑，“你們這些黃口小兒，年紀小，那裏懂得做事求精的道理，這段路老頭子我眼睛閉上都能劃船過去，其他人？”

    老船家搖搖頭，“在這兒河麵上翻船的可不少。”

    這老頭靠近，悄咪咪的說道：“那船艙裏賭的那些小錢，老頭子我都不稀得看，那些子兒不夠用。”

    老船夫撐一趟船，可以抵得上那些小廝們一個月的工錢了，而加上那些來往過路的官老爺的打賞，一年下來，日子美滋滋的。

    老船家又撐過一個彎道，“我們姚家灣但凡有雙手，全都是不愁吃喝，隻是村裏有位石呆子，卻窮的連飯都吃不上。”

    這老船家平日裏獨自撐船，也沒個人作伴，如今周延願意和他閑聊，他一時開心免不了說漏了嘴。

    “雖然窮困，卻擁有二十把精美絕倫的舊扇子，且皆是古人寫畫真跡，曾有多少位老爺為了那扇子一擲千金，他死活不肯賣，要我說，將那扇子賣了，日後吃香的喝辣的豈不美哉？”

    石呆子？

    扇子？

    周延似乎聽過這個人物。

    便問道：“這扇子到底有何稀奇？肯讓人為此一擲千金？”

    “都是些稀罕物，扇麵上畫著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寫畫真跡。誰知道那石呆子怎麽得來的？”

    因為石呆子扇子這件事，姚家灣可是沒少被人尋事端，多少官家大老爺想找個機會一鍋端了姚家灣，連帶著再搶了石呆子的扇子。

    話說到這裏，天已經大亮了，賭錢的收攤了，富貴船艙裏的璉二爺也站在船頭吹吹風。

    璉二爺問身旁跟著的小廝：“這一趟在哪裏靠岸？最好讓他們找些熱鬧的地方。”

    這話依次傳開，姚家灣的船夫們相互商量著停靠的地方，最後決定，就停在姚家灣。

    他們村子富裕，人來人往的啥也不缺，也幹淨。

    老船夫對著周延說：“到了姚家灣，你倒可以去看看石呆子的扇子，讓你小子開開眼，見見真跡，長長見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