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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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旨很快就下來了。

    如方繼藩所奏的一般。

    斬首、流放、罷黜。

    這冰冷的旨意,讓所有人的心底深處都透著寒意。

    在南鎮撫司裏,嚎哭聲一片。

    斬首者,自不待言,流放者,更是慘不忍睹,須知流放,可不是流放一人,而是流放全家數十上百口。

    不出意外,方繼藩定當以權謀私,這些人是要送去他的領地的。

    想想九死一生之後,抵達了新的大陸,然後被一大群姓方的包圍,一眼望去,統統都是姓方的,這人生便更加是索然無味,還不如幹脆給個痛快,死了幹淨。

    至於罷黜者,也不啻是晴天霹靂。

    一群人直接從詔獄中釋放出來,可他們一個個臉色慘然。

    數十年寒窗為官身,而後宦海浮沉,曆經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可一下子說沒,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不是致士,致士還鄉,無論如何,還是多少有一些麵子的,到了鄉中也能受人尊敬。

    而罷黜,且不說永不敘用,便幾乎是從雲端上摔至了地底,永不翻身了。

    有人哭了。

    捶胸跌足,嗚嗚大哭。

    待傳旨的宦官念畢,有人大叫道:“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似乎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線希望了。

    那傳聖旨的宦官,隻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而後再不理會,在禁衛的保護之下,直接騎馬而去。

    這七八十個被罷黜之人,便這麽無人去理會了。

    有人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麵容悲切,萬念俱灰,不由道:“方繼藩……方繼藩,我與你勢不兩立。”

    然後……

    沉默了!

    他們內心是憤怒的,這股憤怒,幾乎點燃起了內心深處的熊熊大火,他們因方繼藩落得如斯田地,可不是勢不兩立嗎?

    真真恨不得把所有的憤怒化為火焰,把方繼藩燒個灰飛煙滅。

    可是……方繼藩是誰?

    有人內心深處生出了絕望。

    不說那家夥整天有人護衛………前些日子,還把人全家炸上了天呢,這是他們可以作對的人嗎?

    哎……

    還能怪誰?

    怪太子殿下嗎?

    太子乃是儲君,是他們這群人可以責怪的嗎?

    哪怕心裏有再多的憎恨,此時此刻,也決計不能發出任何大逆不道之言了。

    終於有人齜牙咧嘴的道:“陳田錦,陳田錦此賊為虎作倀,不堪為人!”

    有人猛地想起來了。

    搜查令出示的時候,好像就是這位叫陳田錦的京察使簽下來的,還有駕貼……都是此人。

    與痛罵方繼藩時寥寥無人的響應不同,一下子,這群犯官們頓時像炸開了鍋。

    “對,就是此賊,此賊攀附權奸,可恥。”

    “諸公,不可放過他。”

    “前些日子,此賊還與我飲酒,呸,我真是瞎了眼。”

    “大奸大惡,無過這等兩麵三刀之人啊。”

    憤怒已經令這些失去了一切的犯官們失去了理智,隻想找到一個發泄口。

    他們握緊了拳頭,有人振臂道:“就是這賊子,咱們找他去。”

    士大夫們,一向地位優渥,因而格外的大膽。

    就如那焦芳一般,甚至還敢威脅內閣大學士,說自己要刺殺大臣一般,照樣可以嚇得人忙是和他緩和關係。

    至於曆史上,那位喊出仗義死節,然後帶著一群官員埋伏在宮門附近,預備要將‘奸人’打死的,那就更不必言了。哪怕是在宮中,鬥毆也是發生過的。

    現在……幹柴烈火,頃刻之間,這七八十人已是坐不住了。

    …………

    陳田錦心情鬱鬱的回府休息了兩日,這京察使的差事,讓他心裏恐懼起來。

    這京察使,怎麽看,都像是天煞孤星啊,以後會沒有朋友的。

    自己畢竟還是士大夫,忝為侍郎,對以後的仕途,心裏還有一些盼頭呢。

    這差事,非要辭了不可。

    都是方繼藩那狗東西……

    呸,算了,不罵他,罵他都嫌累。

    休息了兩日,自是要回到部堂裏去當值了。

    這天一早,他坐上了馬車,馬車滾滾而行。

    坐在馬車裏,陳田錦闔目,他腦海裏則在天人交戰,如何請辭呢,又或者,是不是要上一份奏疏,先反對一下京察新製,而後再請辭。

    對,要上書反對一下,自己是京察使,京察使反對新製……必能掀起軒然大波。

    “哼!”坐在車裏的陳田錦,不禁發出了冷笑。

    方繼藩啊方繼藩,你想找死,老夫卻不陪你找死。

    正想著,外頭卻突然嘈雜起來,馬車也停了。

    陳田錦一愣。

    咳嗽一聲:“陳福,陳福……”

    他連續呼喚了幾聲,曆來在車下隨行,負責照顧自己的陳福,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陳田錦不禁惱怒,這個陳福,真是越來越不上心了。

    透過車窗,隻看到沿街的人都朝自己馬車看來。

    陳錦田皺了皺眉,這有什麽好看的?

    他隻好下車。

    隻是人一落地卻見那陳福竟是被人按在地上打。

    陳田錦懵了。

    不隻是陳福,還有那車夫,迅速的被淹沒在人潮之中。

    這群凶徒,個個發出怒吼:“打死這為虎作倀的狗賊!”

    “陳田錦呢,陳田錦可在車中。”

    “快看,陳賊在此。”

    陳田錦打了個哆嗦。

    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

    這些人……十有八九,他都有過一麵之緣,甚至……還有一些是打過交道的。

    可現在……他們一個個麵目可憎,等他們發現了陳田錦之後,那麵上猙獰的樣子,讓陳田錦的心底深處,冒出了一股寒意。

    下意識的……他想跑。

    若是方繼藩那狗一樣的東西,這時候,隻怕早就跑到街尾去了。

    可陳田錦在這一刻,危機意識顯然還不足夠。

    他兩條腿,竟覺得邁不動,像是灌鉛一般。

    浩浩蕩蕩的人潮,已朝著他來。

    陳田錦一下子,認出了為首的那個。

    “徐賢弟……”

    陳田錦不禁道。

    這個徐賢弟,乃是工部主事徐建功,當初和自己是同榜的進士,算是同年,此後雖各有際遇,可見了麵,還是少不得要熱情打個招呼的。

    徐建功瞪著血紅的眼睛,麵上卻極是可怖,他擼著長袖,露出了胳膊,待領著浩浩蕩蕩的人走近了。

    陳田錦立即道:“徐賢弟,我正要尋你,你的案子如何,那些……那些……”

    “陳賊受死!”

    陳田錦話說一半,一拳迎麵而來。

    拳風仿佛刺破了虛空,當下砸中陳田錦的鼻頭。

    陳田錦吃痛,彎腰捂住鼻子,鼻血頓時泛濫成災,他疼得眼淚都出來,支支吾吾想要說什麽。

    那徐建功身後,有人怒不可遏的道:“跟這樣的狗賊有什麽可說的,大家來看,這就是為虎作倀的陳田錦,此賊人麵獸心,兩麵三刀,作惡多端,不要跟他客氣,打!”

    一聲打。

    早已激憤的人們便如潮水一般,將陳田錦淹沒,拳打腳踢。

    陳田錦在憤怒的喊打聲中,發出絕望的聲音:“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呃啊……”

    他的哀叫聲自是引不起任何一人的同情,隻有數不清的拳頭和腿腳淩厲無比的落在他的身上,這可是下了死手,自是無人客氣。

    外頭,早有無數人圍看,卻不知發生了何事。

    倒是有路過的讀書人,聽說打陳田錦,居然也擼起了袖子,正色道:“這是國賊,打得好……”

    便也衝了去。

    哢擦一聲……

    卻不知自己的腿骨,是被何人所踩,力道驚人……

    本是受了無數腿腳的陳田錦,在這一刻,突然又發出了哀嚎……

    “我的腿……我的腿……”

    人群沒有散去……

    直到一炷香之後,一隊順天府的官差心急火燎的趕來,用戒尺驅開了眾人,這些人才一哄而散……

    …………

    宮裏急傳方繼藩入宮覲見。

    方繼藩心裏嘀咕,昨日見了,今日怎麽又見?嶽父也不該是如此的呀。

    可到了奉天殿,卻見劉健等人默然的在殿中,一聲不吭,臉色看起來不怎麽好看。

    就連弘治皇帝的臉色,亦是陰沉到了極點。

    方繼藩驚訝的看著陛下。

    又忍不住看看劉健,劉公的病……好了?

    弘治皇帝艱難的開口道:“繼藩……哎……陳田錦……就是協助你京察,被你視之為兄長的此人,他……他今日不幸……被一群惡徒圍了,七八十人,足足打了一炷香……麵目全非,腿……腿也被打斷了。”

    方繼藩,這狗東西怎麽這麽不小心,可抬頭看著君臣們沉痛的模樣,方繼藩的麵上的笑容也努力的消失,轉而……化作了一股悲憤。

    “啊……被打了一炷香……腿……腿也斷了……兒臣……兒臣聽聞噩耗……悲……悲不自勝,陳公……他……他是一個好人哪,賊子們安敢如此。”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他震驚於陳田錦的可怕遭遇。

    也更為擔心的看著方繼藩。

    一個京察使,尚且遭了如此可怕的報複,更何況還是主持此事的方繼藩了。

    方繼藩這些人……為了為朕分憂,這是提著自己的腦袋在拚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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