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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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又是走了近一日,終於回到了渝州城。

    今日的渝州城與往日不同,沒有了迎來客往的喧囂,隻是平添一份淒涼靜寂。

    大街小巷,收起了那些燈紅酒綠,全都掛上了黑紗白帳。

    黑簾低垂,白帳飄飛。

    這樣一座黑白相間,高低起伏的山城,像極了一幅肆意潑墨而成的山水畫,人在畫中行,百裏不留名。

    街邊三三兩兩的人聚成一小堆,蹲在一個火盆前,泣不成聲。

    一疊疊的黃紙送進盆中,火也越燒越旺,熠熠的火苗在暗沉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晃眼。

    渝州地勢錯落有致,家家戶戶各行其道,所以這一簇簇的火焰,看起來倒更像是飄蕩在空中的鬼火,散落各地。

    偶爾幾個披麻戴孝甚至戴著麵紗的人經過,一路拋灑白錢,掩麵唏噓。

    “渝州,是這個樣子?”

    這才剛踏進城門口,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靈宿自覺,雖然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片林子,可是也從未想過這麽多人的地方竟然也如此蕭條。

    四周盡是些戚戚然的鬼哭狼嚎,這裏,反倒是比墓裏更慎人一些。

    顧影看到這樣的景象卻一點都不意外,隻是若有所思地估量著時辰,“今日是清明。”

    清明,本就是活人祭奠死人的日子。

    他們每年今日聚在此處,他也看得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麽特別。

    隻是他越往前走,就感覺一路跟著他的鈴鐺聲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了。

    再回頭時,就看到遠處那個模糊的快要看不清的身影,在燒紙泛起的煙霧中若隱若現。

    眼看著就要到飲風閣,他可不想在最後一刻又被這丫頭鬧出什麽幺蛾子,隻得原路跑回去。

    靈宿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咬著嘴唇卻不說話,隻是有些猶豫地看著四周。

    “你怕火?”

    顧影突然間明白了什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何況,一個人若是在火中被焚化過百餘次,那這樣的噩夢,她一定是要離得越遠越好。

    顧影問得那般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一個不留意就撥動了別人不願提及的逆鱗。

    將心比心,他心裏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去妄自探聽別人的秘密的。

    看著他這般拘謹的模樣,靈宿有些想笑,卻又在努力憋著,睜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朝他使勁地點了兩下頭。

    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依舊是黑白相間的色彩,仿佛渝州城這幅大的水墨畫,濃縮成了一小片,匯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隻是這一小片,比那大的更惹人青睞。

    顧影突然背對著她,站在她的身前,他身上的黑衣已經殘破不堪,露著那白得幾乎透明的後背在她麵前微俯下去。

    “上來。”

    靈宿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有些意外,輕咬著手指呢喃著,“你不是一直說,三步之外?”

    “快點,天要黑了,我不想再耽誤一日。”

    “哦。”

    她原以為,這是個心如鐵石的人,可是他的背卻不似他的心一般冰冷,也不似他的嘴一般倔硬。

    他的背,堅實而溫暖,靜靜靠在上麵,催人昏昏欲睡。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可走起來卻很穩,甚至連顛簸都察覺不到,隻覺得這一步步輕微的晃動,像是睡在搖籃中一般。

    他的手雙拳緊攥,雖然背上的人不沉,可手心還是莫名其妙沁出了汗。

    靈宿雙臂攬過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竊竊地笑著。

    這種踏實的感覺,有點像是,依偎在父親的身旁。

    這讓她想起來二十年前的另一個人,那個男人將她揣進懷裏的時候,也散著同樣的溫暖。

    這父子二人,給人的感覺,竟是這般相似,讓人依賴,舍不得離開。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將臉蛋靠在他的肩上,輕輕蹭蹭。

    身後人的氣息一直緊貼在他的背上,已經讓他感到莫大的不適。

    背上的溫度,耳後呼出的清甜氣息,還有那勒緊了他脖子的手和晃蕩的銀鈴聲。

    一步一顫,每一次都恰到好處的撞擊在他心口的位置,撩撥心弦。

    然而,這個人,竟然還無賴地故意占他便宜,一次又一次。

    這樣說好像也不對,不應該是……

    反正,就像是一隻閑得無聊的小兔子,賤兮兮地總是有意無意在豺狼家門口晃蕩,碰到了再問候一聲,今天,你吃了麽。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這隻狼早已吸風飲露,不食五穀。

    以前和堂昭鈺一起出任務的時候,他想要安靜,堂昭鈺就仿佛完全不存在一般,隻是靜靜地守在他身邊,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現在,這個女人,和那個突然出現的瘋子七一樣,同樣的不守規矩,不循常理,總是讓他有種莫名的煩躁。

    這些天的朝夕相處,已經快磨盡了他的耐性,他隻想趕緊回到飲風閣,把這個麻煩丟給那個找她的人。

    看著這兩個人已經走遠,先前在路邊低頭燒紙的一對兄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看,那不是飲風閣的少閣主麽?”

    “是啊,怎麽落得這麽一副狼狽的樣子。”

    “噓,小聲點,你也不怕他聽見。”

    “放心,這麽遠,他聽不見的。”

    “說來也是奇怪,那真的是少閣主?什麽時候轉了性了,聽聞他獨來獨往從不近女色的,這麽這會兒……”

    “天底下哪個男人不好美色,說是不近,不過是那女人不夠漂亮罷了。”

    “呸,哪個不曉得咱們這渝州三寶,雲霧辣子美人好,你說渝州的女人還不夠漂亮,那個把臉埋起來看都看不清的人,你怎麽就曉得她會漂亮到哪去?”

    “你個哈兒,外行人看女人才會隻看臉。

    別的不吹,老哥哥我也是開過眼的人。

    想當初老子在江都城做行腳商的時候,對了,江都城的添香苑你聽說過沒?

    自古天下美人出江都,而這添香苑可是江都城最有名的花樓。

    那裏的花魁娘子曼曼姑娘,可是引無數英雄千金盡散,妻離子散的小浪蹄子,在老子看來,卻遠不如這個連臉都看不清的女人。

    別的不說,光單看這雙腿,老子就能玩上二十年。

    你再看她那雙腳,哥哥我沒什麽文化,講不出那些酸秀才嘴裏文縐縐的話,什麽風啊月啊的,反正那,看到她這雙白嫩嫩的小腳就撓得老子心裏直癢癢,嘿嘿嘿……”

    他還在自顧自地陶醉著,就被旁邊的弟弟用臂肘猛地撞了一下胸口,一口老血差點咳出來。

    再抬頭看時,一雙犀利如刀割的目光在遠處直勾勾地盯著他。

    三月的天氣,寒霜卻像是結了一地,單單在他們之間牽過一條線。

    如果顧影的眼中真的有霜刃,那這人已經足夠死上千百回了。

    他不知道隔著這麽遠,那個人是怎麽聽見他說的話的。

    隻是他還活著,他還沒死,所以他懂得,像旁邊的人一樣,跪在地上埋下了頭,閉上了嘴。

    顧影隻是回過頭,一直死死地盯著那邊,他既沒有向他們走過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趴在他身後的靈宿湊到他耳邊,有些沾沾自喜著,“他們的話,是在誇我好看麽?”

    好看?

    好看可不是讓別人這樣子說的。

    更何況,天下女人都比不上無殤沒有遮住的半張臉,你這小丫頭,算得哪門子的好看。

    他瞥了一眼身後的人,沒理會她。

    隻是又轉過身,向來時的路走去,鈴聲微顫,留下身後一地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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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