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柳扶風·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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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在二月,春暖花開,萬物複蘇。

    可對他而言,二月是一個災難。他是早產兒,母親在懷他時情緒太過激動,他先天不足,生下來就格外孱弱。再加上母親難產,好不容易才母子兩人從鬼門關回來。他度過了這一劫,卻生得比旁人孱弱,一到了二月,聞著花香,他就渾身難受,輕了,也不過是渾身長點點,重了,便是呼吸困難。

    柳家人人都以為他養不大,唯有父母始終不肯放棄,細心嗬護他,直到他長到了五歲,終於擺脫了整日的溫床,可以出屋活動。

    小時候,他最羨慕的不是旁人的錦衣玉食,而是窗戶外那些孩子們的笑聲……為了能常常聽見,五歲後,他身子稍稍強壯了些,他便跟父母祈求,說想去外麵走走。

    母親忍著眼淚,千叮呤萬囑咐,將他裹得厚厚的,才由父親牽著出去。

    這些年,他是在藥罐子裏泡大的,一走到醫館門口,聞著藥香,便由衷感到恐懼。他緊緊握著父親的手,小聲說:“爹,我是不是要吃一輩子藥?”

    “我兒不會的。”父親微笑著撫摸他的腦袋:“我兒是最堅強的孩子,那些難吃的藥打不倒我兒,是不是?”

    他蔫蔫的:“可是娘說,我要是不乖乖吃藥,就會……死。死,就像是爺爺那樣,躺在棺材裏,再也看不到爹和娘了。”

    “你知道就好。”父親歎了口氣:“可是孩子,咱們終究不能活在恐懼中,要學著去克服自己的恐懼。你怕吃藥,可若有一天,你總是與藥為伍,還會害怕它們嗎?”

    父親並非說說玩,這一次上街,父親便拉著自己走遍了大街小巷,終於尋到了一家醫館。掌櫃的認得父親,他也認得這個和藹的小老頭,從小,他吃的藥都是掌櫃的開的,並不陌生。父親說,從今以後,他便在這家醫館裏做學徒。

    他怕藥,可是喜歡出門,兩相取舍,還是來了醫館。

    掌櫃的將他安排在前台,跟著夥計從抓藥開始學起。每一種藥,都有一種名字,一種屬性,跟別的藥全然不同。漸漸的,他就有些入迷了,喜歡上了在醫館裏呆著的感覺。

    後來,掌櫃的想讓他學醫,他卻隻對藥感興趣了。

    他在醫館的抓藥鋪子裏呆了十五年,每一天,都很專心的看著藥方,研藥、抓藥、包藥、送藥,風雨無阻,誰也擾亂不了。

    直到這一天。

    “小哥,勞煩你幫我照這個方子抓三副藥。”他正忙碌著,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溫言軟語。

    這嗓音並不嬌柔,但格外清脆,一聽就知道是大家閨秀,卻少了些京中千金小姐們的蠻橫無力,聽在耳朵裏隻覺得渾身舒坦。

    他不禁抬頭,掃了一眼櫃台前的人。

    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裹了一身厚厚的裘袍,露出尖尖的下巴,鼻子凍得有些發紅,眼睛卻很亮、很幹淨。

    他接過姑娘遞過來的藥方,隻看了一眼,便照方抓藥。以往他抓藥總是格外利索,今日卻不知怎的,一點也不想快,慢悠悠的捏了稱頭,將藥包好,遞給了她時,聽見她軟軟的道謝,才明白自己竟莫名其妙的對人家姑娘有了好感。

    父親教過他如何對抗病魔,卻沒教過他,如果喜歡一個姑娘,該怎麽去搭話。

    他看著那娉婷嫋娜遠去的背影,一時間便覺得整個世界都被她點亮了。

    他從不走神,但今日,自打見過了那人,便怎麽也無法集中注意力。下一個來抓藥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女人有了身孕,纏著男人嬌柔的撒嬌,男人怕她累著,一個勁的催促他快些。

    人生如戲,就在他正暗暗後悔沒找人打聽個姓名時,那姑娘又去而複返了。

    見著她,他本能的一喜,看著她被人欺負,更是同仇敵愾的怒了!

    原來,那來抓藥的男女並非夫妻,他心儀的姑娘,才是那個男人正牌的妻子未婚,聽到未婚兩個字,他心頭暗喜了一下。但一想到她柔善被人欺負到如此境地,又覺得格外不忍,在心底將那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痛罵了一遍。

    她強裝著不傷心,可卻在那一對男女離開後忍不住崩潰。

    他瞧著那張蒼白的小臉,沒來由得,也覺得自己不舒服。遞藥給她時,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是他謹守禮儀唯一能做的。

    他看見她愣了一下,然後快速的低下了頭去,刹那間的嬌羞直叫他著迷。

    他終於知道了她是誰,原來,她是安伯侯府的大小姐,閨名書晗二字。

    書晗……這兩個字光是在唇齒間流動,都仿佛帶著甜蜜。這一夜,他輾轉難眠,腦中不斷回響她的樣子,她的聲音,瘋了一樣,根本停不下來。

    一夜未睡,第二日,他起晚了,索性也不去藥鋪了,穿了平日裏難得穿一次的衣袍,就信步閑庭的把街頭當做自家後院,其實,他隻是期待著,想看看能不能在人山人海中遇到她。如果遇到了呢?他告訴自己,那就當做是他跟她上天注定的緣,她過得不好,他就要把她接到自己身邊來,絕不讓她明珠暗投。

    姻緣天定,他信!

    在人群中裏再次看到她時,他幾乎不敢相信,心情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他跟著她轉了個彎,跟著她一同進了錦榮堂醫館,聽見她低聲的問夥計一些藥理上的問題,知道她是為弟弟買藥,他就笑了。藥理上的事情他懂,正好可以以此作為切入點。

    笑意還沒入眼底,疏忽就凍結了。

    昨天那個惹人厭的王毅陽和紫玉又進來了這錦榮堂。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向陳書晗,她根本沒注意到來人,正專心的聽夥計說煎藥要注意的事情和一些飲食上的禁忌。他想出聲提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陳書晗忽然回頭,視線跟那對男女就撞了個正著。

    他看見她柔弱的身軀微微一晃,扶住了自己的弟弟,心也跟著一顫,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了上來。

    果然,那個紫玉忍不住對她發難了。

    明明是自己摔倒的,她卻偏偏要說是陳書晗推倒的,王毅陽和王母都跟著幫腔,一致指責陳書晗心腸狠毒。

    可是,明明受傷的是陳書晗,委屈的是陳書晗,他們憑什麽這樣對她?

    他再也看不下去,推開人群上前將陳書晗扶了起來,輕輕一碰,就知道她的腳踝錯位了,已經腫了起來,他想給她矯正,卻見她痛得臉色發白,這手便下不去,隻恨不能替她疼。

    好在後來,陳書晗那個身份不凡的朋友跟著魏時來了醫館,在慕雲歌的犀利辯護下,王家人吃了大虧,竟又想詛咒陳書晗,往她身上潑汙水。

    原來,他們這樣對陳書晗,竟是嫌棄她身體有疾,想活活嘔死她,以便妾室扶正。

    真是歹毒心腸!

    他義憤填膺,突然湧上來一股豪情和不顧一切,挺身而出:“隻要侯爺能將小姐許配給在下,就算陳小姐的身體再差十倍,我也不會嫌棄她!我會疼惜她,比所有人都疼她!”說著,他轉向頭,似笑非笑的看向王夫人、王毅陽:“隻有傻瓜,還會放著美玉不要,偏選塊黑心石頭吧?”

    他沒去想那麽多,隻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上天憐惜好人,所以也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扶住她,她沒有推開;他邀請她同出遊,她點了頭。

    他像做夢一樣的回到家中,心神不定,神似不寧,母親關懷的問起是為了什麽事,他便說了:“母親,我喜歡一個女子。”

    “這是好事。”母親笑著說:“可我看你有些為難。”

    “她剛退了婚。”他說著,仔細看著母親的臉色。

    母親一愣,複又笑道:“退婚不退婚的倒也不打緊,皇上親自冊封的三品貞淑慕小姐,聽說在金陵時也是退過婚的,如今可不還是活得很好,還被賜婚給了譽王殿下?隻要人品端正,爹娘都是明白人,不會為難你們的。是哪家的小姐?”

    他放了心,好生感激父母,笑出聲來:“她叫陳書晗,是安伯侯府的大小姐。”

    說完,將這幾日自己的所見所聞說給了母親聽。

    母親聽後,眼圈都紅了:“陳大小姐也是可憐,她跟你一樣,生來就身子不好,難免被人輕視。這些個混賬啊……”

    感歎了一番,母親便起身離開了。不多時回轉,已是麵帶喜色:“巧了。你爹說,他很是中意陳小姐,可惜人原已訂婚,隻能無奈放棄。如今王家不珍惜,可見上天是樂意讓她做咱們柳家的媳婦的。”

    他喜笑顏開,當夜就催促著父母請了媒婆,第二日就上門說親去了。

    出乎意料,安伯侯府那邊當即點了頭,同意了這門婚事。

    幸福來得太快,太突然,他如墜夢中,整日裏有些擔憂,會不會真的是做夢,一覺醒來,原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直到新婚之夜,他挑起紅蓋頭,紅燭下她俏媚如花,抬頭微微一笑,柔聲喊了一句:“扶風……”

    這聲調跟當初相識時一般無二,一樣的柔軟,一樣的溫柔,就是簡單的兩個字,勾動他滿腔愛戀,那一刻,他終於明白,原來他受盡半生苦楚,隻是上天苦心安排,要讓他在那樣的場合、那樣的情景遇見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