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露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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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江睿南的一聲開始,整個玉梁湖畔頓時都沸騰了起來。
邱綿澤聽到這句話也是目光微微一動,繼而站起了身子,往這八角之亭走去,跟在他身後的便是十幾個寒門學士。
文聚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寒門世家雙方也就均是約至二十餘人。
但是,便是這四十餘人,這八角亭子也不是可以將之全部容下的。
好在,隨著邱綿澤走過去,那世家子弟倒是有部分主動讓了開來。一時間,八角亭子裏麵,便隻有了不到十人。
換意一眼看去,邱綿澤隻是帶了兩人,而若是除去自己,江睿南這邊也隻是有三人,其中,倒是有那個名喚劉孝文的人。
看著世家與寒門那邊均傳來的低低的議論聲,換意不置可否的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這些議論,她自然能聽到是針對她而來。
若是猜得不錯,兩邊之人,便都是去年文聚世家寒門裏麵的前三甲。而自己,卻是成了裏麵最大的一個異數。
隻是,江睿南不說,換意也就不下去,風雨不動安如山,便看他如何說道。
另一邊的四角亭裏,江景南看到八角亭裏的一切,最後將目光放在了那個淡紫色的身影上,眼裏有過一絲興趣盎然的光。
“好了,各位姐姐妹妹,二哥那邊已經開始了,那麽我們也開始罷,比試順序,今年二哥倒是與我說了一個新發子。”
說完,江景南往身後的侍女點了點頭,接過侍女送來的盤子,看了眼周圍疑惑的眾人,輕啟丹唇道:“今日比試順序,抽簽決定。”
八角亭子裏,江睿南聽到大家有些嘈雜的聲音,笑著擺了擺手,“今日在比試前,容睿南再耽擱一會兒。”
看到漸漸又重新安靜下來的眾人,江睿南滿意的在心裏喟歎了一聲,他喜歡這樣萬人矚目的感覺。
“今日,大家都看到了,念公子遠道而來,作為新人,睿南想,他站在裏麵,算是我們京城世家對念公子的禮,大家可有意見?”
看到四周並沒人出聲,江睿南笑著瞥了眼身邊的另一個人。
原本以為邱綿澤會有不滿的情緒,卻是發現他依舊神色如常,不由讓他微微一愣。
“好了,既是大家沒有意見,那麽便正式開始罷,今日比試順序,便如同小妹那邊一樣,抽簽決定,各位有了作品,或是找人比試,皆可上來。”
說著,江睿南將眸子投向了四角亭那邊,嘴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看樣子,小妹她們那邊第一簽是樂了。”
“好了,既是如此,我們這裏的第一簽,便有綿澤兄來抽罷。”說完,江睿南笑著將盤子放在了邱綿澤的麵前。
邱綿澤也不客氣,從盤子裏拿起一個,看了眼將簽對準了眾人,淡淡的吐出一字:“畫”。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這畫往年可是最後一道比試之題,今日卻是放在了第一道,倒也是出人意料的。
江睿南將手裏的托盤遞給隨從,看著眾人各異的表情,笑了笑道:“,今日,便從畫開始罷。諸位,可盡情一試。”
“小弟不才,願先試之,還望各位莫要見笑。”在江睿南說完話後,一穿著暗紅色衣衫的男子出來,待得江睿南點了點頭,便走上前去。
換意眸子微微一眯,這就要開始了罷?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紅衣男子卻是走到了邱綿澤的身前,先是對著他點了點頭,繼而將目光投向了邱綿澤身後一人。
“啟安兄,古思今去年與啟安兄一戰,啟安兄之畫讓小弟欽佩不已,小弟不才,願今年再討教之,願啟安兄可指點一二。”這話說得謙遜有禮,卻是讓人不好拒絕。
“哈哈,古兄盛情相邀,啟安豈有不應之禮?”
一道粗獷的聲音從邱綿澤身後傳來,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赫然出現在大家麵前。
隨著兩人走到八角亭中的石桌開始準備時,四周再度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沒想到今日第一戰會是古思今挑戰王啟安。”
“對啊,去年之時,王啟安便是在畫上壓了古思今一軸,古思今因此屈居第六,今日,看來他是有備而來了。”
在四周低低的議論聲中,兩人已是提筆作畫了。
換意定眼望去,不由微微地在心裏讚歎了一句。
“念老弟,方才還有些未與你詳說的,現下,你也看到了,睿南便也不多說了。這文聚,你可選擇與人比試,也可選擇將自己的作品給諸位品評,這個便是看你的意願了。”看到換意微微皺著眉頭,江睿南先是一愣,繼而笑著解釋道。
在他看來,換意定是因為這文聚的規矩而苦惱。
“當然,若是實在不願,也可不應。不過,睿南倒是期待念老弟會給我們帶來什麽驚喜。”江睿南看著換意依舊不動聲色的臉,繼續說道。
換意聽了,便也點了點頭以示回應,但眸子卻是依舊看向兩人作畫之處。
隨著一柱香的時間隱隱過去,二人的畫皆是有了雛形。
那古思今的畫,入眼的是一大片繁花。
而王啟安的則是,一頭青牛。
隨著兩人落筆的速度越來越慢,眾人也是越來越凝神屏氣了,生怕驚動了這神奇一幕。
兩刻鍾過去,那原本隻有一片繁花的畫紙上多出了一輪圓月,一隻孤雁。
那青牛的背上,也多出了一個手握竹笛的牧童,垂著的斜柳,遠處可觀的隱隱約約的杏花。
在三刻鍾過去後,兩人均是在畫的一角提上了畫名,落下了款。
眾人再次一看,皆不由的一歎,若說是畫,這兩人分明還在這短短三刻鍾內題上了詩,畫中有詩,以畫配詩,當才是他們所推崇的。
當下,一個個的眼裏也皆是有了狂熱,躍躍欲試。
“好了,畫作完成,還請兩位與諸位說說罷。”看到兩人皆是停筆站在一旁,江睿南輕車熟路的走上前道。
讓換意意外了一下的是,他在走之前,竟是相邀自己一同上前觀賞。
“方才相邀,是小弟魯莽,還是啟安兄先來罷。”古思今看著兩幅畫,輕聲道。
“哈哈,行!”絡腮胡的中年男人一笑,上前一步。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將畫中的詩緩緩讀出,王啟安才重新抬起頭望向眾人。
“諸位請看,這畫是王某今年清明時節所遇之景,畫如何,還請各位指點一二,此畫,《清明遊》。”
說完,王啟安咧嘴一笑,撓了撓頭道:“諸位莫笑,這是鄙人所能見之景,便入了畫,若是不登大雅之堂,還請諸位見諒。”
此話一出,世家裏麵有幾人神色都有了古怪之意,偏生又不能說什麽。
他們在一開始看到青牛出來時,確實是笑了笑的,世家的底蘊,追求富貴,美好,花鳥入畫為常見。
但是,經過王啟安這一說,卻是顯得他們有些“孤陋寡聞”了。
而且,這樣的場景,確實讓他們心底裏也有了些向往之情,即便,他們自己不願意承認。
“下麵還請古兄告知他所畫之作罷。”
“諸位,思今所畫,為《相思寄》,戍鼓斷人行,秋邊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自古以來,圓月繁花為團圓美好之說,思今也是如此之作,卻是以孤雁配之,願轉其所寓意,樂寫傷感。”
隻說了幾句,古思今便不再說了,臉色也有了些不自然,不待眾人評議,便轉身對著王啟安深深一躬。
“啟安兄,思今自認為與兄之畫功所差無幾,勤學之一年,便是廢寢忘食,才悟出這樂景哀情之畫法,卻仍舊是未曾脫俗。啟安兄之畫,可做新一派之畫風,思今自愧不如,定當以啟安兄自勉,願來年再與啟安兄一試。”
說完,古思今再度向著王啟安一拜,轉身站了回去。
四周都有些寂然,顯然這一幕都超出了他們的預想。
“哈哈,古兄說笑了,鄙人就是看到了就畫了,你這以樂襯哀才是絕妙之處啊,怎可妄自菲薄……”
兩人笑著互相讚許了幾句,換意靜靜看著,卻是不發一言。
在她看來,這王啟安表麵雖大大咧咧,實則是個很小心仔細之人,否則也不會有了如此多的話語詳說。
更是先說自己的畫入不得大雅之堂,這分明是借著這個機會,想真正讓人認可其畫風。
接下來,寒門這邊倒是無人再出去作畫,世家裏,一人請求眾人賞析,一人邀請人對試,這畫的比試,便也就這樣結束了。
而江睿南嘴角噙著笑抽出第二簽,邱綿澤卻依舊是淡然的看著。
隨著第二簽一抽,眾人的神色都有了一絲凝重
第二簽政。
政,自古以來便是文人之所求,無論是世家還是寒門,皆是以出將入相為所求。
世家之入仕,以往是容易許多的,但自新皇登基後,世家子弟入仕便是受到了一絲阻礙。
新皇對於世家之入仕有了極大的限製,除去本身能得到家族引薦,其本身皆不能是無德無才之輩。
違者,輕則逐出梁城,永生不得入仕,重者,牽連家族,一朝生死也不在少數。
因此,政之品鑒,便是有些成了入仕的重中之重。
而這,恰恰也為寒門學士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契機。
在往日裏,政之事鑒,是文人文臣唯恐避之而無不及的。
但是,文聚的政,隨著年複一年的流傳,這議政也未曾受到當庭者的阻攔。
隱隱,文聚議政,便也是成了眾人所默許之事,所說所言,隻在今日,皆不追究。
江睿南看到大家都有些肅穆起來的神情,自己也跟著恭謹起來。
無論他是否已經成為眾人認可之人,但這政,卻在每一年都是要全力應對的。
“綿澤兄,去年政之題目由睿南所出,今年的題目,便請綿澤兄所出罷。”江睿南對著身邊的邱綿澤笑著道。
去年他所出之題為社稷之說,倒是不知今年的邱綿澤會出何題。
兩人之間不分伯仲從前兩年便是如此了,江睿南對此次邱綿澤所出之題倒是有了幾分期待。
換意將目光放到此時凝聚了眾人目光的邱綿澤身上,隻見那人點了點頭,便大步走到石桌前。
抬手,提袖,握筆,沾墨,目光凝了一會兒,隻見筆走龍蛇般的一瞬,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赫然顯現在在紙上。
戰之道。
看到那三個字,眾人看邱綿澤的神色都有了些古怪,但邱綿澤仿若未曾看到一般,泰然自若的後退一步,走到了原本他所在一處,緩緩地道:“今日政之議事,戰之道。”
場麵先是冷清了片刻,連江睿南的神色都有了些不自然。
他去年所出社稷之說,所論廣泛,卻是每個人為政者所要思考之事。
今日,邱綿澤所出之題,看似也廣泛,但實則所對的是朝堂裏最為鬧騰之事四國紛爭,戰或不戰,爭或不爭。
此題,鋒芒畢露!
但江睿南神色的變化也隻是一瞬,片刻後,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文聚第二題,論政戰之道。”
“鄙人不才,願先說之。”一人從邱綿澤身後站出來,向眾人微微一拜。
“鄙人以為,戰為國之強弱之外顯。”此說當是同意國之戰爭了。
江睿南與邱綿澤同時點了點頭,卻也不多說。
有了一人開頭,場麵頓時都活絡了起來,不少亭外之人也紛紛開始說道,倒是有了沸反盈天之勢。
“在下以為,戰所需消耗眾多,為何要用戰爭來擴疆開土?”此為對戰爭不恥之說。
“李兄此言差矣,他國來犯,我國豈可偏居一隅求這半日之安寧?”這話,是對方才那男子所說。
“民不聊生,家之不存,何來國之安寧之說!”又是一個反對戰爭之說。
“非也!國將不存,家焉何在也?”
眾人所說,你一言我一語,場麵很是激烈,卻依舊是秩序井然,換意不由在心裏點了點頭。
這樣看來,這文聚倒也是真有其可取之處。
聽著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江睿南笑著對邱綿澤道:“綿澤兄之題,倒是讓他們越發感興趣了。”
看著邱綿澤隻是點了點頭,江睿南也絲毫不在意,轉而將目光投向開始後便沒怎麽說話的念默。
“念老弟,你可有什麽高見嗎?”江睿南嘴角噙著笑,陽光從亭子的一端穿透過來,讓他的一半臉龐留下了一片陰影。
“睿南兄,為何你與邱大哥不參與此事?”換意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緩聲問道。
換意的話一出,江睿南先是一愣,繼而哈哈一笑,而邱綿澤也再次將目光投向換意身上,卻也隻是一瞬,便轉了開去。
“念老弟有所不知,今年文聚之事,由睿南與綿澤兄所共同籌辦,睿南與綿澤兄便是少參與才是上上之選,念老弟可懂?”江睿南笑著對換意道,說罷,還眨了眨眼。
換意眸子不期然的微微一閃,繼而點了點頭,她知道了,這是在避嫌。
“就知道念老弟懂得,隻是,若是有人問睿南與綿澤兄問題,我們還是需要回答的。”看到換意點頭,江睿南眼裏深色再次一閃而過。
是這樣嗎?那麽……
微微上前一步,換意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了眾人的眼裏。
劉孝文看到突然站到了江睿南身前的身影,目光猛地一凝,繼而嘴角有了一絲冷笑。
他還以為這人要一直在那裏做木頭狀,沒想到他竟然出去了,當下,便看看他如何說道罷。
劉孝文如此,有不少人也是如此的看法。
方才這淡紫色身影便一直站在江睿南身後不到一寸之地,他們可沒忘記這人是因何而站到那裏的,當下,看向換意的目光,有的有了期待,有的有了嘲諷。
不管各異的目光,換意盯著那氣勢如龍的戰字,突然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個人,他被稱為軍神呢,也不知,他現在是如何了,北國的事該是全部處理好了罷,那麽,他是不是又該回到那能讓他酣暢淋漓的地方了呢?
看著換意的眾人,不由再度睜大了眼睛,那個叫做念默的人,居然笑了!而且這笑,不得不說,便是此時站在他身邊的江睿南與邱綿澤兩人也頓時黯然失色!
“諸君,念某不知你們為何將目光隻看到了自己家國戰或不戰之上。天下之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戰爭本就是避免不了的,敵國來犯,非守即攻。大勢所趨,便是不戰能如何?戰又能如何?且非戰與不戰,順應時勢而已。”
在換意停下來的那一瞬間,四下頓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眾人還沒有從換意的那絲微微上勾的笑容裏緩釋過來,卻是再一次的震驚了!
而這一次,是因為這名喚念默之人的言辭。
是啊,戰與不戰,無非是順應時勢而已。
這個時勢,往外而言,便是其他三國之態勢,往內而言,便是本國朝堂上之態勢。
眾人默默地感受著換意的話,似乎有些明了,卻依舊是皺著眉頭。
“那麽,念老弟,依你所見,這時勢又是什麽?”沉默了一會兒,邱綿澤目光如炬的看向換意。
“時勢?現下這時勢,怕是很明了了罷?邱大哥莫非看不出來?戰與不戰,就在一念。”換意毫不躲避地直視上邱綿澤打探的目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