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稀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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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八點,b公司。

    祝長庚穿著母親為他準備的父親留下的老式西裝,並沒有覺得有多別扭,他乘著電梯俯瞰地麵,他工作的這家公司是國內占據壟斷地位的互聯網巨掣,自從穀歌撤離大陸,就成了當仁不讓的老大。他身邊跟著穿著休閑裝的蘇川生,說是要見識一下度娘的真容,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了。

    “不愧是大公司,就連電梯都這麽氣派。”蘇川生並不是沒見過世麵,隻是想要借此緩解祝長庚的緊張。

    “可是對麵就是爛尾樓啊!”祝長庚不自在地回應,進這樣的公司一直都是他的願望,今天是boss來檢查工作的日子,他自然緊張。

    “綠地集團的,還不是拆了要重新建寫字樓。”正說話間,電梯門已經打開,祝長庚根本沒怎麽聽蘇川生的話,雖然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性格,可是看見人力資源部幾個大字,想起初試時hr的刁鑽,因為太在乎,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

    上午八點半,玉豐酒店。

    顧予茗昏昏沉沉的起床,照例地罵了章全幾句,當初自己就是被這個家夥的花言巧語給迷惑了,不僅耽誤了找正經工作的時間,而且連帶著要連續待在工地一個星期。

    章全大概是真的沒騙她,因為不到半個小時,她就拿到了這個實習生的資格,綠地財大氣粗,這樣的工作實在是太辛苦,給她安排了很好的酒店和補貼。而顧予茗到了爛尾樓的工地才發現,那些她日常穿的衣服根本排不上用場,隻好到附近的農貿市場買了一身迷彩服穿在身上,六月的s市日頭極毒地照在頭頂,她的工作其實不難,就是高級監工,卻需要一直在一旁陪著,從早上到晚上,和工人們一起吃飯,然後每天報告爆破進度。

    回到酒店的時候,大概已經是九十點的樣子了,剛開始上班第一天,顧予茗還在包包裏準備了防狼噴霧,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就索性什麽也不帶了,因為她一身迷彩,全是灰塵,把頭發塞進帽子,幾乎分不出男女,大概沒有人會對這個樣子的她起異心。

    顧予茗站在爛尾樓的旁邊,旁邊是一幢幢高聳入雲的寫字樓,這棟爛尾樓本來是按照五十年的使用期限設計的,卻因為設計風格過時的原因在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段被早早拆除。

    “小顧早!”帶她的建築師姓劉,帶著圓圓的眼鏡,有些古板嚴肅。

    “劉老師早!”顧予茗恭敬地回答著。

    “今天開始爆破,苦日子要結束了。”他感慨著,不遠處的工人已經開始放置tnt了。

    顧予茗點頭,又在心裏罵了章全幾句。

    “很少有女孩子會做這麽危險的工作。你倒是不同。”劉姓建築師感慨著。

    顧予茗暗想廢話!我是被拐來的,失足少女求就解救!!!

    開口卻冠冕堂皇地變成了:“當然,我很想進綠地。”

    男子笑著搖頭,從口袋拿出,走出建築工地去接電話,消失在顧予茗的視線。

    顧予茗用圖紙遮著毒太陽,開始無聊地幻想這個老劉,背著我接電話,還一臉鬼鬼祟祟的表情,肯定是沒什麽好事。

    接著又開始翻,今天下午有s市地方設計院的麵試,為此她特地向劉老師請了半天假。

    正看著,工地主管跑來借她的圖紙,說是要看看炸藥放的對不對,顧予茗教了半天,他卻還是聽不懂,她索性收了圖紙,正了正帽子,和他一起進入了爛尾樓內部。

    上午十點,b公司。

    祝長庚扯了襯衫上的領帶,這一輪工作介紹他自我感覺並不是十分順利,和他分在一組的還有許多f大的頂尖學子,他不善言辭,給人的感覺大概很陰鬱。

    蘇川生等他到一半便提前走了,偏偏祝長庚正準備搭電梯的時候還被告知隔壁的爛尾樓馬上爆破,為了安全考慮,公司停運了電梯。

    等到走下樓的時候,祝長庚已經滿臉都是汗了。

    然後,‘轟’地一聲,那幢早上還矗立的高樓在祝長庚麵前頃刻間化成了廢墟。

    這種毀滅的感覺著實讓祝長庚內心震蕩,爆破產生的灰塵蕩出了好幾十米遠,祝長庚咳嗽了好幾聲,皺了皺眉頭,連忙快步走開了。

    要到地鐵站最近的辦法就是穿過那棟爆破樓的附近,祝長庚思忖著附近肯定封了路,正打算繞道遠行,突然一個工裝打扮的工人從旁邊跑過,邊跑嘴裏還說著救人了!

    跪在廢墟上,祝長庚跟著其他一起來麵試的學生,奮力地扒著瓦礫和沙石,工人們說,他們的工地主管好像被埋在裏麵了。

    剛才那股強烈的衝擊力就算是站在b公司的門內,祝長庚都能強烈地感覺到,更何況,他也粗略知道要爆破掉這種高樓大概需要幾噸的炸藥。

    麵對災難的時候,人們總是不約而同地憐憫,然後止不住地,暗地裏慶幸。

    劉建築師已經開始在空地上清點人數了,除了工地主管,似乎還少了一個人。

    “小顧呢?”他大聲問著,在他背後正奮力扒著瓦礫的祝長庚一下子頓住了。

    “就是s大新來的建築實習生,總穿迷彩的那個小顧!”男子繼續添聲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

    “你口裏的小顧……叫什麽名字?”祝長庚死命地抓住了那男人的肩膀,不停地搖晃著。

    劉建築師似乎被眼前這個誌願者的反應嚇壞了,隻能斷續地回答

    “她叫…顧予茗。”

    消防隊的戰士勸祝長庚離開的時候,他絲毫沒有反應,雙手已經開始流血,被沙石刮出一道一道深淺不一的口子。

    “你這樣是沒有用的。”一個戰士再次來勸:“剛才已經用生命探測儀測過了,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不會的…不會的。”祝長庚機械地繼續他的動作,機械地重複著他的話語。

    “我的阿茗才不會這樣。”

    “就算你找到了她,她的樣子也不會好看,把她最美的樣子留在你心中不是更好嗎?”戰士繼續勸著。

    男孩總是修剪得十分整齊的指甲此刻指縫裏全部布滿黑色的灰塵,祝長庚聽了這句,默默低下了頭。

    “這不重要。”

    接著笑得溫柔:“阿茗她很怕黑,一定在找我。”

    上午十一點半。

    周圍還有一些工人因為離得太近或是沒有帶上耳塞不同程度都有些受傷,救護車過了一會兒也來了,開始陸陸續續地搬送傷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祝長庚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和他一起的學生都三三兩兩地離開,隻有他,西裝都被磨破,卻始終不願放棄。

    五歲那年也是這樣,她騙自己她這個小燕子被皇後娘娘藏在了南山庵後麵的瓊花樹下麵,要他挖樹來救她。

    當時的他沒有戳穿她的騙局,隻是機智又高傲地說最討厭把手指甲弄得髒兮兮地了,要是把衣服弄髒了,媽媽要打的。

    可是現在,不是騙局。

    “阿茗…阿茗…”他喃喃地說著,正午的日頭越來越毒。

    他沒有哭,從小就沒有這個習慣。

    可那些汗,未必就不是他的淚。

    “阿庚。”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祝長庚扭頭。

    大概是太過虔誠,所以是夢。

    顧予茗完全沒有想到她離開的短短幾個小時裏麵,這棟爛尾樓便已經被夷為平地,更想不到,阿庚會毫不顧忌地,跪在廢墟上,用滿是鮮血的雙手扒著瓦礫。

    然後,一遍又一遍叫著她的名字。

    看著眼前的男孩一副愣住的模樣,顧予茗輕柔地將自己的手覆在他傷痕累累的右手上。

    那樣真實的觸感,陌生又細膩,終於讓祝長庚從夢魘中蘇醒。

    是夢,都是夢,一醒過來,他們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互許心意而不自知。

    祝長庚捧著顧予茗的臉,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像是要確定這是真真實實的她,顧予茗摸向他的雙手,血順著她的臉龐流下來,她一點也不在意。進入爛尾樓的前一秒,突然想起中冶南方設計院門前章全對自己說的話,然後,攔住了正要進入樓內的工地主管。

    “我想,與其見證它毀滅,不如見證它重生。”

    爛尾樓之所以會成為爛尾樓,並不僅僅隻是因為它和時代格格不入,而是因為它失去了建築的魂,是人們拋棄了它,而不是眼前這些混凝土的罪過。

    顧予茗知道她這個小小的建築實習生根本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卻還是折了回去,正打算找到劉老師,看看能不能避免爆破這種既浪費又暴戾殘忍的方法。

    卻沒有想到,她沒有能夠救贖這棟建築,卻救贖了她自己。

    “我好怕…”抱著顧予茗良久,祝長庚稍稍緩過來,才說出這幾個字。

    顧予茗卻哭了,接著破涕為笑:“你都是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哎!”

    她摩挲著他背上的西裝衣料,不斷地安撫著他。

    看著她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迷彩衣服和阿庚身上被沙石磨得麵目全非的西裝,顧予茗輕輕摟緊了他,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阿庚別怕,我帶你回家。”(m.101novel.com)